126.番外

126.番外

太上皇還健在,太子登基有他的聖旨,因而沒出什麼亂子,新舊兩朝接替也沒出現什麼動蕩,太子很順利的就登上了帝位,日後便要稱他為弘治帝了。

天氣轉熱,朝上動蕩剛平,弘治帝便下了命令要解散後宮,獨留皇后。

這道旨意一出,全朝動蕩,原本有小心思的大人不斷的進言上奏,就想打消他這個想法。要知道,前朝與後宮總是有那麼一點牽扯的。這世上最厲害的是什麼,是枕頭風,而弘治帝此舉,完全是斷送了這些大人的奢想,他們又怎麼能願意?

吵吵鬧鬧半個月,弘治帝卻絲毫沒有動搖自己的心思。他也沒用強硬的態度表示自己的想法,不過就是看着大臣們吵來吵去,反正就是鐵了心的要解散後宮。

朝上的大人們吵來吵去,自己就先覺得累了,瞧着弘治帝堅決的態度,心裏那個氣啊。最後卻是太上皇一道命令將此事落實了,弘治帝只說自己是聽從太上皇吩咐,是為了敬孝道。此時,朝中大臣終於消停了。

珍珠移居椒蘭宮,她本是不願的,太上皇后健在,她一個小輩怎能讓長輩為自己挪地方呢?最後還是太上皇后與她說了,禮不可廢,總不能因為自己是長輩就置禮不顧吧。

椒蘭宮可比珍珠原本那小小的絳色院大得多了,坐北朝南,面闊連廊九間,進深三間,前朝有前院,種了綠樹花草,正值盛夏,綠樹成蔭,樹底下一片陰涼。

坐在正屋之內,剛送走一位話里話外勸誡她要寬容大度,不要愛嫉善妒的夫人,珍珠忍不住揉了揉頭。

站起身,她往旁邊的耳房走,兩個孩子還小,便先讓他們住在她屋子的隔間,走兩步路就到了。

阿木和阿嬌正被奶娘抱着吃奶,吃得滿頭大汗的,等他們吃飽了,珍珠將他們二人放在榻上,取了撥浪鼓來逗他們玩。

床榻是特意改過的,四周都被攔着的,兩個孩子也翻不下去。

玩得累了,兩個孩子你抱我我抱你的就睡著了,讓看着他們的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娘娘可要歇會?”

綺羅拿着綉蘭草的團扇給她打着扇子,壓低了聲音柔聲問。

珍珠正覺得累了,前段時間弘治帝忙着登基她忙着舉行皇后的冊封禮,與弘治帝二人久未好好的親熱了,因而昨夜兩人鬧得就有些凶了,一直到了半夜才叫水,今早兒險些就沒爬起來。也還好宮裏如今就只剩她一個皇后,沒有什麼人跑來給她請安,不然可真要出醜了。

“睡一覺也好!”從善如流,她站起身來,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解了頭髮,卸了厚重的后冠,躺到床上。

她實在是累了,因而躺下去沒過多久便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深沉,等她醒來,是被細聲細氣的哭聲吵醒了,還未睜開眼,她就道:“阿嬌,過來母后抱!”

說完,她便完全清醒了。

“娘娘!”

碧玉伸手掀起放下的層層疊疊的床幔,珍珠問:“是阿嬌在哭嗎?”

碧玉道:“剛才宜樂公主睡醒了,就找您了,奶娘沒辦法,就將公主抱來了。”

珍珠忙道:“快把她抱過來。”

小姑娘不過七個月大,已經會認人了,哭得鼻頭都是紅的,一雙眼睛宛若明月,被眼淚洗刷過,又大又亮,看得珍珠心疼死了。

“阿嬌,母后的好阿嬌,快別哭了,母后看着都要心疼死了。”

阿嬌很喜歡母親香香軟軟的懷抱,被珍珠抱着,很快就不哭了,伸手扯着她垂在胸前的頭髮玩。

珍珠沒有抬頭,直接吩咐道:“日後太子和公主若要尋我,你們便直接抱過來,明白嗎?”

俗話說,居移氣,養移體,當上皇后,珍珠身上那種威勢越發重了,說出來的話也有一種說一不二的肯定。

綺羅等人不敢違拗,當即就福身應了是。

“阿木呢,把他也抱過來吧。”

阿木是個不愛哭的孩子,但是只要阿嬌一哭,他也會扯着嗓子干吼,因而防止他被吵醒,阿嬌一哭便被奶娘抱走了,因而這個小傢伙如今還睡得香撲撲的。

珍珠喜歡赤腳,因而屋裏都鋪着柔軟的地毯,珍珠讓她們取了一條放在地上,將兩個孩子放在地上。

大熱的天,睡一覺她還出了一身的熱汗,身上汗膩膩的。

讓碧玉她們看着兩個小傢伙,她去屏風後邊用帕子擦了汗,換了一身月白色的雞心領襦裙。

阿木一天到晚除了吃吃了睡,這樣導致他雖然才七個月,可卻已經是一個大胖子,身上全是軟乎乎白嫩嫩的肉,比和她同一天出生的妹妹足足大了一圈。

他只穿了一件紅色的肚兜,四肢大張的睡着,小肚子隨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

珍珠取了團扇給他們打着扇子,阿嬌本來就沒睡好,被母親陪着,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娘娘,繁昌公主來了。”

珍珠將扇子遞給綺羅,讓她好生照看着兩個孩子,赤腳走到了外邊。

“嫂子……”

大熱的天,繁昌穿了淡紫色的衫子,往她身後看了看,問:“阿木和阿嬌呢?”

珍珠坐在榻上,笑道:“他們還沒睡醒了,倒是你,這麼熱的天,怎麼跑我這裏來了?”

外邊太陽曬得景色都有些扭曲了,繁昌也是頂了一身的汗。

“去打盆熱水來,給你們公主擦擦汗。”

珍珠吩咐了一句,取了茶壺倒了兩杯涼茶出來,一杯推到繁昌身前,一杯自己捧着喝。這涼茶是太醫院開的方子,喝起來很是解暑消渴。

繁昌喝了兩口,長舒了口氣,用手扇了扇風,抱怨道:“這天也真熱。”

珍珠問:“你和顧將軍又怎麼了?”

繁昌努努嘴:“你怎麼知道是他惹我生氣了。”

珍珠無奈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能讓我們的繁昌公主氣成這樣的,也只有顧琛,顧將軍了。”

繁昌臉一熱,忍不住抱怨道:“你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多過分,我都說喜歡他了,他還不和其他姑娘保持距離,今天還抱了李子秀那個女人,實在是討厭死了。”

珍珠漫不經心的嗯了兩聲,反正繁昌根本就不需要其他人安慰。

繁昌抽了抽鼻子,覺得委屈,道:“我都把我的心捧出來給他看了,他怎麼就是無動於衷了?”

和珍珠吐了一筐的苦水,繁昌又元氣滿滿的決定明天繼續去將軍府先顧琛。反正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顧琛顧將軍是繁昌公主喜歡的男人。

繁昌從來不覺得喜歡一個人有什麼丟人的,她也知道京城裏有其他姑娘私底下說她不要臉,明明顧將軍不喜歡還硬涎着臉湊不上去。可是,她才不在乎了,她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全天下都知道這個男人是她的。

繁昌一直與顧琛糾糾纏纏的便到了冬日,今年的冬天來得早,還特別冷。

這年冬天,邊關游牧蒙古族損失慘重,放養的牛羊凍死了一大片,許多蒙古族忍受不了寒冬,也被凍死了。在這樣物資缺乏的季節,蒙古族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蒙古族馬上功夫極好,而且部落裏邊的漢子兇狠好鬥,時不時就有蒙古族的騎兵侵略邊關。邊關的將士快馬加鞭上了奏摺,有大臣認為蒙古應該安撫,更多的卻是提倡“戰”。

他們大曆朝統一四海多年,從未懼怕過誰,蒙古族既然敢在老虎身上拔毛,就該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弘治帝特封了顧琛為毅勇大將軍,率十萬兵馬,趕往邊關,鎮壓蒙古族。

聽到這個消息,繁昌當即就收拾好了細軟,準備着跟着顧琛偷偷跟着去邊關。

她身邊的宮人不放心,偷偷的跑到椒蘭宮將此事給珍珠說了,雖說長嫂如母,可是她們兩人之間更像是姐妹,珍珠只能將此事與弘治帝說了。

弘治帝直接下了命令,關了她禁閉。繁昌氣得,從關禁閉那天就開始鬧絕食。珍珠沒辦法,只能柔聲勸她。

“你啊,你一個千金之軀,跟着顧將軍跑到邊關去做什麼?邊關可比你想像中的苦得多了,你跟去只會吃苦。”

繁昌道:“我不怕吃苦,我就想跟着他,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珍珠有些生氣,道:“你怎麼就不知勸了?顧將軍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玩的,你就別胡鬧了。”

繁昌突然就落了淚,珍珠還是第一次看她哭,頓時手忙腳亂,連聲安慰:“你,你別哭啊。”

繁昌抽了抽鼻子,道:“我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我也不會去打擾他。嫂子,你知道嗎,自從皇兄吩咐他去邊關,我這心一直都不踏實。我總夢到,我和他站在一起,我看得到他,他卻怎麼也看不見我,我也怎麼都觸碰不到他。我想,我跟着去,就算他死了,我也能為他收屍,也不枉我對他一番情意了。”

“呸!”

珍珠立刻啐了她一口:“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了?什麼死不死的,一點都不吉利。”

繁昌拉着她的手,求道:“我就求求你了,嫂子。你讓皇兄放我出去吧。我一定不搗亂的,不會打擾顧琛打仗的。”

珍珠被她求得心軟,但還是堅持道:“打仗不是兒戲,繁昌,你跟去,能做什麼呢?”

繁昌看着她,一臉委屈,哼了一聲,背過身去,不理她了。

珍珠嘆了口氣,正打算回去,想了想,她解下身上的飛龍玉佩放到了桌上。

“這是父皇當初賞賜給我的飛龍玉佩,聽說可是神仙地兒出的,今天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它。”

珍珠心裏有些不安,出去跟守門的侍衛叮囑了一聲,萬萬不能讓繁昌公主出去。只是,沒想到,繁昌還是從宮中跑了出去。

聽到這個消息,珍珠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想法。

繁昌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更不是會認命的。她既然說了要跟着顧琛去邊關,無論如何都會想方設法辦到的。

也是有這樣的預感,珍珠才會突發奇想把那塊飛龍玉佩送給她,希望能帶給她好運。

後來珍珠無數次的想,若是當初不放繁昌離開該多好,那麼,她也不會死。

繁昌恐怕也沒有想到,她做的那個夢,夢裏顧琛看不見她,她也摸不到對方。這樣的原因,他們二人,死的不是顧琛,而是她自己。

這場戰爭一直持續到來年的二月,與勝利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繁昌公主的死訊。

當時珍珠正拿着牛乳喂阿木和阿嬌,調香從外邊跑進來,一臉的慌張。

他說:“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繁昌公主,繁昌公主玉隕了!”

“哐當!”

手裏的碗落在一地,裏邊的牛乳濺出來有的粘在她的鞋子上。阿嬌被嚇到了,嬌嬌氣氣的哭了起來。

珍珠目光茫茫然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大軍班師回朝的那日天上飄着雨,分明是大勝,可是大軍卻沒有一點喜氣,將士頭戴着紅色的抹額。這是繁昌要求的,她說她喜歡紅色,就算是死了,其他人也要戴着紅色送她。

珍珠聽說了,繁昌是自己從城牆上跳下來的。她被敵軍所俘,敵軍以她要挾顧琛,要他們退兵。

“我是大曆朝的公主,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墮了我大曆朝的名聲!”

她站在城牆之上,聲音響徹天際:“我大曆朝,必定踏平你們蒙古族!”

說完,她着了一身紅衣,從城牆之上高高墜下。

她死得那樣的慘烈,那樣的轟轟烈烈,所有人都知道了她。

————

顧琛是以繁昌未婚夫的身份送她的棺材回來的,一個月的路程,雖然用了足無數冰塊防止屍體的腐爛,可是等到了京城,繁昌的屍身已經不成樣了。

“別看!”

太子將珍珠的頭按在肩上,不讓她去看棺材裏的人。

珍珠不明白,那樣鮮活的人,怎麼如今卻只能無聲無息的躺在棺材裏。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兩人本是在遊歷四方,如今也回來了,太上皇后哭暈了好幾次。這可是她疼了一輩子的閨女啊,就這麼讓她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顧琛一臉木然的站着,他本是一個強壯英俊的男人,如今卻只見頹然,眼裏佈滿了紅血絲,一雙眼如死水一樣,不起任何波瀾。

珍珠走到他的面前,聲音哽在喉嚨里,抿了抿唇,她道:“所有人都知道,繁昌喜歡你。她經常跟我說,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你,為你生兒育女。如果你們成親,你去邊關,她便跟着去,帶着孩子等着你。她說,她把她的心,捧出來給你看,讓你看看她的真心,這樣你就會喜歡她了。可是,直到最後,她都沒聽到她想聽得那句話。”

顧琛目光茫然,像是什麼都聽不見一樣,神色枯槁,毫無生機。原本英俊的一張臉如今削瘦得沒有多少肉,他手裏捏着一塊玉佩,死死的,死死的捏着。

繁昌下葬皇陵,萬人慟哭,許多百姓自發的在頭上繫上紅綾。就像繁昌自己說的,她不喜歡白色,她喜歡紅色像火一樣的顏色,所以她死了以後,其他人也要穿戴紅色送她走。

顧琛辭去了官職,弘治帝挽留不住,看他也心不在朝堂,便允了。

“你打算去哪?”

顧琛穿着紅色的長袍,他最愛的顏色其實是黑色,紅色是繁昌最愛的。

“繁昌說她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我帶着她四處走走。”

他看着手裏的玉佩,正是珍珠送給繁昌的那塊飛龍玉佩,只是原本溫潤瑩澤的白玉此時卻染上了紅色,是繁昌從城牆上跳下來流出的鮮血落在這玉佩上邊,竟是滲透了玉佩,擦也擦不幹凈。

“帶着這塊玉佩,總覺得繁昌還在我身邊一樣。”

他笑了笑,天色微沉,他毫無生氣的表情和青黑色的天空融為了一體,只有大紅的衣袍亮得嚇人。

弘治帝拍了拍他的肩,道:“忘了繁昌吧。”

顧琛卻沒應下這話,只笑道:“我想讓繁昌,活在我的心裏。”

顧琛這一去就沒任何消息了,三年之後,珍珠生下了三皇子,這才聽到他的消息。

那是一個圓臉害羞的童子,聽說顧琛最後一年都是他在照顧。

“……公子病了一年,一直居住在江南,他在院子裏種了許多的白菱花樹,公子最喜歡的就是坐在白菱花樹下吹笛子了。”

小童呈上兩樣東西,一支玉笛,一塊顏色鮮紅的玉佩。

“公子死的時候,是笑着的!他說,他要讓她死在自己的心裏,一輩子都不會忘了。”

珍珠愣愣的看着這兩件東西,心裏升起巨大的難過,突然忍不住哭了起來。

————

又是白菱花開得時候,白菱花是西域傳進來的,一年四季都開花,花朵雪白如鈴。

顧琛坐在搖椅上,枯瘦的十指拿着玉笛慢慢的吹着,病痛折磨得他根本站不起來,吹笛子的氣也是斷斷續續的。

這玉笛是繁昌送給他的,說是想讓他每天都吹笛子給她聽。

大風吹過,白菱花樹上的花朵像下雨一樣落下,顧琛的眼睛有些模糊了:我第一次見她,便是在秋夜裏,她穿着大紅的衣裙,站在白菱花樹底下。就那一眼,我就知道,我喜歡這個姑娘。

“繁昌……”

眼前一陣模糊,顧琛似乎真的看見了這個姑娘站在白菱花樹下,看着他笑。

顧琛嘴角忍不住翹起,喃喃道:“繁昌啊……”

空氣里除了風聲,白菱花落下的簌簌聲,再無其他動靜。

我想要她,活在我的心裏,就算世人都忘了她,我也記着她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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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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