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決斷

第718章 決斷

前車之鑒,發人深省,宇文溫在疑心重重之際,想到了個一人,要以其人的經歷,提醒自己要清醒,不然心態失衡之下接連出昏招,就會釀成大錯。

那是歷史上的天寶十四年,身兼范陽、平盧、河東三節度使的安祿山起兵叛亂,消息傳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心態失衡了。

李隆基御宇天下數十年,駕馭人心、平衡各方勢力的功夫爐火純青,對於控制局勢有絕對的信心,大胖子安祿山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獵犬。

卻沒想到這胖子居然敢造反。

按照李隆基的一番佈置,身兼范陽、平盧、河東三節度使的安祿山即便要叛亂,成功幾率會很低,因為各大節度使與其不對付,按說只要安祿山理智點就不會亂來。

但對方還是亂來了。

在幽燕之地叛亂的叛軍快速南下,穿過河北,逼近洛陽,因為天下承平日久,中原腹地根本就沒有什麼像樣的軍隊,於是名將封常清在洛陽組織百姓守城。

但倉促間組織起來的百姓根本就擋不住驍勇善戰的叛亂邊防軍,洛陽很快失守。

封常清退入關中的途中遇見帶兵佈防的高仙芝,兩人合計之後認為因為叛軍來得太快,所以當務之急是拖延時間,現在和叛軍決戰是不明智的,不如退保潼關,消耗叛軍銳氣。

結果李隆基因為安祿山叛亂,心態失衡,要把叛軍千刀萬剮,把安祿山抓起來千刀萬剮,一心一意要速戰,向天下表明他不容人任何宵小興風作浪。

所以,高、封二人的建議在他看來,就是心懷叵測。

最受信任的安祿山叛亂了,李隆基對武將失去了信任,他懷疑高、封二人有問題,於是聽信監軍宦官邊令誠的讒言,將二人殺死,自毀長城。

叛軍逼近潼關,李隆基以名將哥舒翰為帥,率領倉促拼湊起來的大軍駐守潼關,把來勢洶洶的叛軍擋在關外。

這個時候,河北各地已經有義旗起,各地義軍協助官軍收復失地,河北形勢為之一變,只要朝廷多守住潼關一段時間,河北就會再回朝廷控制。

屆時頓兵潼關的叛軍後路一斷,加上糧草不濟,

必然不戰自潰。

但心態失衡的李隆基已經不相信武將,他對遲遲不出戰的哥舒翰也起了疑心,認為對方擁兵潼關卻不動,莫不是想學安祿山。

於是,在楊國忠的挑唆下,李隆基認為哥舒翰暗中和太子勾結,試圖發動兵變逼他禪位,於是不顧哥舒翰的再三解釋,強迫對方率軍出關,和叛軍決戰。

哥舒翰的軍隊是拼湊起來的,戰鬥力不行(相對叛軍),只是人數多罷了,守城(關)可以,野戰沒把握取勝,而且他本人之前因為中風,所以行動不便,根本就沒有多少精力指揮軍隊野戰。

唐軍這一出擊,正中叛軍下懷,輕易將唐軍擊敗,而潼關失守,關中再無屏障。

可以說,當安祿山叛亂時,是李隆基的一系列神操作,讓叛軍得以長驅直入,快速攻破潼關、拿下長安,使得本來可以很快平定的叛亂,變成了曠日持久的浩劫。

一個人本來是手背膿腫,結果在庸醫的治療下,變成全身潰爛。

這樣的教訓,宇文溫不敢忘,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對身邊人的諸多猜忌、懷疑,宇文溫覺得再這麼下去,他大概會和李隆基一樣,把事情搞砸。

廢后、廢太子、廢皇子,然後清洗相關的文武官員,如此瘋狂的行動,會讓親者痛、仇者快,本來牢固的局面,必然會轟然垮塌,被有心人乘虛而入。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若是精心培養了三十年的太子都不能信任,若是自己的兒子們都不能信任,那麼他還能信任誰?

江山將來交給誰?

事到如今,不管他暈厥的原因是久坐站起昏厥、低血糖休克,還是真患上了心腦血管疾病,亦或是有人投毒,都已經不重要了。

在文武百官看來,他的身體健康出了問題,日後中風的幾率很高,而一旦再次發作,很可能會“崩”,或者身體狀態每況愈下。

那麼,人心將不可避免的向皇太子處聚集。

文武官員,面對隨時會“崩”的皇帝,自然而然要親近會隨時繼位的皇太子,或在皇帝和皇太子之間保持中立。

這種做法,說是世態炎涼也罷,說是趨利避害也罷,都無可厚非。

不僅外官如此,守衛皇宮的禁軍將士也會面臨兩難:若皇太子暗中示好、拉攏,答應還是不答應?

若皇太子拉攏了其他人,自己再堅持,又有何意義?

這就是政治現實,不是宇文溫裝作看不到就不會發生的,更別說也會有投機者暗中觀察、準備,等待時機,以便利益最大化。

譬如,伺機將尉遲太子廢掉,以免尉遲氏死灰復燃;譬如擁立其他皇子,立下從龍之功;

甚至惡意挑動皇族內訌,自己好漁翁得利。

毫無疑問,每當皇權出現問題、或者在皇權交接的關鍵時刻,總會有一連串的漣漪產生,至於這漣漪是漸漸消散,還是演變為驚濤駭浪,需要當局者“清”。

道理是這個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宇文溫還有好多夢想等着實現,還有好多計劃等着付諸實施,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他還以為自己能夠活到七十歲。

他還琢磨過內禪的利弊,覺得建立皇帝退休(內禪)制度過於理想化,難以避免新老皇帝各自班底的內訌。

現在,可能一切都要戛然而止,他的種種規劃,都不重要了。

一個被認為身體有惡疾、隨時可能會“崩”的皇帝,若是戀棧不去,只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

如同一個溺水將死的人,拚命掙扎着想要活命,卻把想要救他的人死死抱住,一起沉入水底,同歸於盡。

想着想着,宇文溫有些恍惚,他想到了年邁的皇帝蕭衍,滿懷收復中原的夢想,迎接北朝叛將侯景,卻釀成大禍,臨死前感慨着“自我得之,自我失之”。

想到了大唐天子李隆基,過度自信之下,親手養大了安祿山這頭惡狼,然後應對失當,使得自己的江山被撕咬得支離破碎。

自古以來,善始者眾,善終者寡,他捨不得權力,更捨不得自己親手創造的美好。

如果善始不得善終,那麼他忙碌了幾十年,有何意義?

轟鳴的蒸汽機,帶動火車、火輪船,拖曳着中原向工業時代前進,曙光就在前方,誰也不能破壞這一切。

即便那個人叫做宇文溫,也不行。

宇文溫看看書案發愣,良久,眼神變得堅毅:是時候做出決斷了。

人要學會放手,但是,他不能給世人留下膽小如鼠、被病痛(有沒有還兩說)嚇得禪位的印象,這樣的話,太丟臉了。

人要臉,皇帝更要臉,他當年馳騁沙場,從沒有臨陣脫逃,臨了臨了被人嘲笑是逃兵,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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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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