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物以解饞
姬延匆匆離開，不是對國事不操心，當然也用不着操心，因為他心中早有計較，只是沒有跟顏率等人明說，讓這幫老臣掰扯掰扯也好，免得他們無事生非；主要是人是鐵飯是鋼，兩頓不吃餓得慌啊！自從醒來之後，先是處理傷口，接着洗漱更衣，緊接着又開朝會，現在已經是前胸貼後背了，餓的肚子咕咕直叫，如果有頭牛在面前，估計也能吞了下去。
剛走出大殿，王丁就帶着一幫內侍宮女笑意盈盈的迎了上來，脆生生的說道：“我王今日大朝，何等意氣風發啊！”
姬延苦着臉說道：“阿姐，你先不要急着取笑我，我好餓，先填了肚子再跟你說話。”
王丁臉色一變，關切道：“本來已經準備了膳食，但我王忙着大朝，便未急着叫你。”說著吩咐一個內侍道：“為大王準備膳食。”
內侍應命匆匆而去。
“我王是直接去膳房用膳？”
“直接過去，我已經餓的不行不行的了。”
膳房在王后寢宮的旁邊，從中央大殿過去要穿過鐘鼎廣場，姬延差點走不到就倒下了。剛走進膳房，一眼就看見了碩大的膳台上整齊排列着的九個青銅鼎，周禮中天子進食的規制：九鼎八簋，心想這就是我的餐具了，還真是奢侈啊！在後世，隨便這樣一個青銅鼎怕不要值個千兒八百萬，我居然一餐就用了九個，比爾蓋茨馬雲這些個壕們也不敢這麼搞啊！王八之氣刷刷直漏啊！
走近一看，每個鼎都裝着分量可憐的某種不明物品，沒有冒氣，用手試了一下，冷的？居然是冷的！不由眉頭大皺，輕聲道：“這尼瑪冷的咋吃啊！”
王丁疑惑的問道：“我王說甚？”
“沒什麼。”姬延口裏應着，心想冷的就冷的吧，想來應該不會有毒，只要吃不死人，先填飽肚子再說，其他事情等有時間了再慢慢研究，既然自己現在是天子，想要在飲食方面做些改變應該沒太大問題。
姬延走到早就擺放了八隻簋的天子俎案前，也不管用膳的禮儀，一屁股就坐下了。王丁皺眉看着，有心提醒提醒，但想想他還在病患中，並且餓的狠了，算了吧，等他好了一定好好說他。
一名宮女端着一隻銅盆跪到姬延身邊，高舉着盆子，盆子裏裝着清水。洗手是吧！這個禮儀好，講衛生，少生病。洗完手，另一名宮女又跪着呈上一塊絲巾，擦手。擦完手，心想該上菜了吧，又一名宮女跪呈了兩根又粗又長燒火棍一樣的東西，這是什麼玩意？想了想才明白過來：筷子，居然是筷子，我的個娘啊，這是用來夾材火嗎？硬着頭皮接了過來。
正拿着兩根燒火棍在手裏比劃着嘗試開合，卻被一陣突然而起的叮叮咚咚，咿咿呀呀的聲音給嚇了一跳，又是啥玩意？老半天才反應過來，感情是奏樂啊。君王吃飯是要奏樂的，以前習以為常，可後世而來的姬延卻一下子適應不了。太呱噪了，又不是《高山流水》、《梁祝》這種舒緩的輕音樂，全是重金屬的嘎吱聲，亂七八糟的搞得人心煩意亂，哪還有吃飯的心情啊！
“別奏樂了，吵死了。”姬延高聲道。
王丁詫異的看着他道：“我王這是怎麼了，以前不是很喜歡嗎？偶爾缺了奏樂還說食不下咽呢！”
姬延撓了撓頭道：“可能是受傷的緣故吧，聽到這些聲音就頭痛。撤了吧。”
王丁無奈，只好叫了一個內侍去讓樂人們離去。
接下來，內侍們流水般端着一個個盛了食物的鼎來到俎案前，第一個鼎放下，姬延迫不及待的就要伸筷子去夾，王丁卻按住了他的手，輕聲道：“我王餓的太久，所以急不可耐了？連菜放入簋中都等不及了？”
一個內侍用長長的兩根燒火棍從鼎中夾起幾根蔫蔫的、黃黃的東西放入姬延面前的簋中，姬延皺着眉頭伸出燒火棍去夾菜，卻因為太過粗大而使用不好，夾來夾去老半天都沒有夾上，急的他只想罵娘，好不容易夾起來一根，卻不知道怎麼往口裏送，太長了，順不過來，搞來搞去一不小心掉到了俎案上，沒法活了，氣的牙一陣陣的疼，那火大的都快點燃了，差點就要掀掉俎案。
餘光瞄到了身邊關切的看着他的王丁，姬延好不容易壓下了火氣，深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心神，再次夾起了一根菜，這次不知怎麼的輕鬆的就送進了口中，暗想可能是之前的姬延練出的肌肉記憶吧，不由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心情一下愉悅起來，老子總算學會吃飯了。
可下一刻他馬上就愉悅不起來了。一股爛菜頭的味道直衝腦際，沒有放任何一種作料，生薑，大蒜，辣椒，花椒，胡椒，孜然，醬油，陳醋，哪怕放一種也行啊，好吧，沒有作料孤就不計較了，可你油都沒有，這還叫菜嗎？沒有油老子也還可以捏着鼻子吃下去，以前作為驢友在野外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可最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似乎鹽都沒放，不不不，放了一點點，但也太少了吧，若不是老子舌頭好使根本嘗不出來。上帝呀！蒼天啊！
妮瑪，這不就是將某種不知名的青菜放入水中煮熟了而已嗎？這和後世的豬食有什麼區別？關鍵的關鍵，它還是冰涼冰涼的，豬也要吃熱的好不好？姬延的心一下子變得跟這個菜一樣冰涼冰涼的了，可肚子實在不爭氣，適時咕咚咕咚叫了起來。罷了罷了，就算它是一坨屎，老子也得先祭拜了肚子。也不怎麼咬了，閉着眼睛咕咚一聲囫圇吞了下去，死不了嘛！
又夾了一根，再次吞進肚子，這一次似乎沒那麼難以下咽了，姬延忍不住感嘆人類的適應能力實在是強大。
一個內侍撤掉了第一個鼎，另一個內侍端着第二個鼎上來了。就三根菜？這是什麼吃法？喂貓嗎？
嗯？有肉味，姬延吸了吸鼻子，心底大樂，肉來了！紂王能夠肉林酒池，周天子就算寒酸，但怎麼說也是天子不是？天下共主啊，肉這種普通的玩意，自然應該吃到不要不要的了吧！他愜意的想着。
內侍從鼎中夾出一塊稜角分明硬邦邦的東西放進另一隻簋中送到姬延面前。
居然是骨頭，好東西啊！會不會是烤羊腿呢？有沒有刷點香料？他甚至聽到了烤肉時的滋滋聲。吞了口口水，姬延迫不及待的伸出筷子去夾，溜滑溜滑的夾不起來。左右一看，內侍宮女們都低着頭，只有王丁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扔掉筷子，直接伸手將骨頭撈了起來，迅速就是一口。
啊！靠！他張開的大口一下合不攏了，這妮瑪啥玩意啊？毛腥味那叫一個入骨入髓啊！在骨頭表面，還覆蓋著一層因冷卻而凝固的油脂。閉上眼睛，姬延以慷慨赴死的心情咬下了一塊肉，用最快的速度吞進了肚子，絕對不敢咀嚼，更遑論品嘗了，純粹就是填肚子。東西其實很好，是一大塊豬排，只是沒做任何加工，直接用水煮熟而已，可能放了一點鹽巴，但不多。管他呢，吃不死人就行了。
緊接着又是幾道素菜葷菜間雜着上來，素菜基本都叫不上名字，有的接近胡蘿蔔，但沒那麼脆，有的接近豆角，但又沒有那麼細；葷菜除了豬肉外，還有牛肉，羊肉，魚，每一道菜都只有一個味道：原味，後世菜肴所謂的原汁原味與之相比簡直弱爆了。分量都只能用可憐來形容，反正吃到第六鼎的時候才吃了個半飽，肚子不怎麼餓了，嘴巴就再也受不了了。
“不吃了，不吃了！”姬延幾乎是慘叫。
內侍們看了看王丁，她輕輕點了點頭，端着鼎的內侍掩飾不住驚喜的表情，想來這剩下的菜八成要進他們的肚子，姬延心底冷笑：值得這麼開心嗎？豬食，豬都不吃的食物啊！
“王上可要用點稻飯？”內侍在一旁恭敬的問道。
“有稻飯？”姬延一下子來了精神：“咋不早說呢？”
“我王來的太快，奴婢們準備不及，膳夫監剛剛才送來稻飯。”
“是熱的吧？”
“是的。”
“那還不趕緊端上來。”
“諾。”
吃着熱氣騰騰噴香的稻米飯，姬延感覺自己瞬間滿血復活了，哪怕沒有菜也吃得津津有味。
終於填飽了肚子，放下飯碗，內侍端着最後一個鼎放到俎案上：“大王請用湯。”
湯可是個好東西，但姬延非常猶豫，喝呢，還是不喝呢？這是個問題。喝吧，怕跟潲水似得別給整吐了，好不容易才填飽肚子，他可捨不得再吐出來，可如果這個湯跟菜不一樣呢？如果裏面有無數想都沒想過的好東西呢？不是說湯才是一餐飯的精華所在嘛，何況這是給天子喝的湯。他腦海中自然的浮現出各種湯的形象：紫菜蛋花湯紫黃相間，魚頭豆腐湯汁稠味濃，胡辣湯鮮香麻辣，冬瓜排骨湯清淡爽口......口水嘩嘩的啊！沒辦法，作為一個長期生活在南方城市的白領來說，對於湯天然的難以抗拒。他再不猶豫，兩手捧起鼎就深深的嗅了一口。
就嗅了一口，導致他整整幾個月談湯色變。腥，臊，餿，臭......各種味道撲鼻而來，似乎腦中發出了“轟”的一聲巨響，只覺得靈魂都給炸飛了，整個人瞬間暈菜，甚至接下來是怎麼回到寢宮的都不明白。
“王上，王上。”王丁不斷呼喚着躺在床上的天子，心中充滿了驚恐，生怕剛剛生還並且似乎長大了的天子再一次離開自己，塌而復起的天再一次塌下。
姬延其實沒有真的暈過去，只是剛才吃飯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現在完全沒有睜眼或者應答的心情。沒有舒適的衣服沒關係，沒有各種娛樂活動也不要緊，甚至可以接受沒有各種訊息的轟炸，既然回古代了，就得有成為一個古人的自覺，就得讓自己儘快去適應新的身份。可是，沒有可口的菜肴這個嚴酷的現實讓他抓狂了，這讓前世被各種美味錘鍊過的舌頭和身心該如何自處啊？
由飯菜進而想到了自己前世的妻子。妻子是一個“要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的堅定執行者，燒一手的好菜，每到周末，總是做出各種美味讓自己男人的胃舒坦熨帖，進而死心踏地的臣服在她精心構築的圍城裏。
老婆，我好想你！姬延感覺有滾燙的液體滑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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