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欽賜鍊鋼師
此時負責拉風箱的漢子正好閑着，在一旁聽到了天子的話，面上浮現出驚喜激動之色，他快步來到姬延身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小民拜見我王。”
“起來起來！”姬延趕緊伸手虛扶，看着這個汗流夾背，渾身黑不溜秋連年紀都看不出來的漢子道：“這種地方，就不必跪下參拜了。”
漢子站起來后，面帶激動的說道：“大王剛才說的話，小民聽到了，覺得非常有道理。”
“喔？”姬延卻是比他更要激動，這裏居然有人能聽懂自己說的話？
漢子急切說道：“大王等着！”說罷就匆匆跑到了側面一個小房間內，很快又抱着一些東西跑了過來，他將手裏的東西放在姬延身前道：“大王請看，這裏有白色的鐵塊，是在不加溫的情況下多次鍛打而成的；還有黑色的鐵塊，是在不經鍛打的情況下多次煅燒淬火而成的。”
姬延立即蹲下身子，仔細的看着地上的這些鐵塊鐵條。有白白的很像後世的白鐵，不過表面全是鍛打的凹痕；有黑黑的跟後世生鐵一個模樣。
“不錯，”姬延動容道：“這白色鐵塊必然是經過無數次的鍛打之後，將鐵塊內的碳全部去掉了，已經成了熟鐵，韌性十足；這黑色的鐵塊必然是經過無數次的煅燒淬火，使得其中的碳含量足夠高，於是成為了生鐵，其硬度是普通的鐵塊沒法比的。”
“我王不愧是上天子之，果然是無所不知啊！”漢子已經是涕淚滿面，再次跪下道：“以前，小民將這些技術講給負責鑄鐵的工匠們聽，他們卻總是嘲諷小民不懂裝懂，理也不理。這些鐵塊皆是小民在他們收工之後自己打造的。”
“你是怎麼想到這麼做的？”姬延沉聲問道。
漢子略微猶豫，沉吟半晌才痛下決心似得咬牙到：“小民以前搬運鐵器時，偶爾一次不小心將一隻貴重的鐵犁掉到了地上，結果給摔斷了。小民是一個農奴，可賠不起這麼貴重的東西啊，心知肯定會受到嚴厲的處罰。驚恐之下，於是就想着能不能想辦法將它給接上。趁着大家下工之後，小民便悄悄的將鐵犁拿到這裏，將斷掉之處在火爐里燒紅后合在一起，用另一塊燒紅的鐵片放在斷口處，兩邊捶打，經過一個晚上的試驗，最終還真接上了，從而免去了一次處罰。”
“從那以後，小民就對鐵器的鍛造有了濃厚的興趣，常常想着如何才能讓鐵器不那麼容易摔斷，於是每天就趁着工匠們下工了之後，火爐煅台空閑之時不斷的做試驗，有的鐵塊不加溫使勁鍛打，結果漸漸變白了，鐵塊還真不那麼容易折斷了；有的鐵塊則不經鍛打，而是不斷的加溫淬火，結果漸漸變黑了，硬得不得了。”
姬延伸手扶起漢子，激動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在這裏負責什麼？”
漢子正要說話，林統在一旁皺眉道：“天子何等尊貴，還不拿開你的臟手。”
漢子這才發現自己被天子扶着，趕緊抽回了黑油油的雙手，兩手互相搓着，面紅耳赤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姬延略帶不滿的看向林統，林統趕緊拱手道：“啟稟我王，此人名叫段缺，世代皆為搬運金鐵物品之農奴，前年一個偶然的情況下，他跟微臣建議將皮製風囊改為木製風箱，使得送風設備大大改善，不僅製作更加簡單經濟，而且風力更穩定，於是微臣便讓他製作了風箱並專門負責管理。”
姬延微微點頭，看着段缺道：“有頭腦，善專研，不但能想出各種加強鐵質的辦法，還能想到用風箱代替風囊，你很了不起。”他停下想了一下又道：“從今天起，本王升你為國人，給你一個鍊鋼師的職位，以後就專門負責鍊鋼。”
林統皺眉道：“啟稟我王，冬官府從來沒有‘師’這樣的職位。”
“以後就有了。”姬延看着林統沉聲道：“以後，只要是在某個方面最為優秀的工匠，皆冠以‘師’之稱謂，比如冶匠中有特別優秀者升為冶師，煉匠中有特別優秀者升為鍊師，俸祿按普通工匠的三倍發放；最突出者冠以‘大師’之稱謂，專門負責制定各種技術指標和培訓工匠，俸祿按普通工匠的五倍發放。林大夫，可有問題？”
“這個，這個......”林統結巴的說道：“須得司空同意才行，微臣可做不了主。”
姬延冷笑道：“司空？本王的決定還不如司空嗎？就這麼定了！”
“諾！”林統頗有顧慮的應下了。
姬延再次看向段缺：“段缺，馬上去換一身衣服，待會兒跟本王一起去冬官府，咱們好好談談鍊鋼事宜。”
“諾！”段缺興沖沖的去了。
接下來，姬延又到金鐵作坊的各個地方多看了看，林統則在一旁對各種設備進行解釋。他指着一個高度和直徑都有數丈的圓形磚砌爐子道：“這個是煉爐，將鐵礦投入其中，經木炭高溫煅燒數日，冷卻后即成為毛坯鐵。”
姬延點頭道：“此為最原始的煉鐵方法，只不過是用木炭將氧化的鐵礦還原而已，對於雜質的去除非常有限，故毛坯鐵還需反覆錘鍊才可使用。”說到這裏，他指着旁邊一個被兩塊大木板夾在中間的巨大氣囊道：“這是什麼東西？”
林統趕緊道：“此為風囊，由多張牛皮縫合而成。使用之時，由八名力夫推着兩邊的木板向內擠壓，產生的強風便經過銅管進入到煅爐內，可使爐火更旺，溫度更高。”
姬延再次點頭：“這個東西不錯，不過效率實在不行，如果將人力變成水力或者風力就更好了。”停了停又自言自語道：“當爐火溫度高到一定程度，鐵礦就會融化掉，流出的鐵水凝固之後就能得到精純的鐵塊了。”
林統張大嘴巴道：“將鐵礦變為鐵水？那得多高的溫度啊？”
“也不算太高，大概千五攝氏度吧！”姬延淡淡說道。
林統則直接石化了，好半天才喃喃道：“《栗氏》云：凡鑄金之狀，金與錫，黑濁之氣竭，黃白次之；黃白之氣竭，青白次之；青白之氣竭，青氣次之，然後可鑄也。就算爐火純青，也不能將鐵礦燒化啊！”
姬延道：“你們所謂純青之爐火，由於使用的是木炭做燃料，其溫度最多也就千度左右，確實沒法燒化鐵礦。要想獲得更高的溫度，有一種燃料是必不可少的。”
“何種燃料？”林統趕緊追問。
“煤，一種黑黑的石頭狀的東西。”姬延說著微微搖頭道：“不過，現有的技術怕是很難開採出煤這種燃料，如果能夠找到露天煤就好了。”
林統再次抓瞎。
段缺已經換好了衣服，看的出來身上也洗刷了一番，只是皮膚本來就黑，洗過之後還是那副黑黑的模樣，不過年齡大概能夠看出來了，應該在三十齣頭，臉上滿是天降橫財的驚喜與無措，怯怯的靠近天子。
姬延笑着叫上了段缺，便帶着一行人來到了冬官府。
夏荀剛剛跟幾個石匠和木匠說好了搭建訓練設施之事，才歇下來，便聽人報告天子到了，趕緊去到門口迎接。
進入冬官府主院的大廳中，姬延讓夏荀，林統，段缺都坐了，然後道：“夏卿，讓人將你冬官府最優秀的鐵匠都找過來，叫李派也過來，本王有大事同你們商議。”
夏荀便安排了幾個人去通知這些人過來。
“諸位，本王有意提高鐵的質量和產量，你們說說，都有哪些辦法。”
三人面面相覷，卻無人發言。
姬延見到冷場，不由眉頭微皺，又道：“今日之議，只是一個大略的方向，未必便會付諸實施。說的好的，本王有獎勵，說的差的，不會有處罰。來吧，大家暢所欲言，想到什麼說什麼。”
夏荀和林統對視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林統便站起來拱手道：“啟稟我王，想要增加產量，只要將咱們之前遣散的工匠們召集回來就可以了。兩座煉爐是現成的，六面煅台也是現成的，只要有了人手，馬上就可以投入生產。至於鐵礦，在將軍山腳下就有一個廢棄的鐵石場，稍作打整也可以投入使用。”
“增加人手，”姬延點頭道：“這個是必須的。好，下去之後林卿便去辦理此事，將所有工匠都召集回來，將廢棄的鐵石場，空閑的煅爐和煅台都利用起來。”
“諾。”林統欣喜接令。
夏荀跟着拱手道：“人手增加了，確實可以增加產量，可是俸祿這一塊是個大問題啊！”
“俸祿之事，其標準同之前召回的那些木匠石匠一樣，夏卿自去擬出章程，只要不是太過離譜，本王一一照準。”
“可是地官府那邊未必能同意啊！”夏荀不無擔憂的說道：“老臣昨日便曾拿着新擬的木石匠俸祿之章程找夏官府領取，雖好說歹說最終領到了一部分，卻不到章程所定之一半，老臣現在很是擔心這些工匠們會有意見，至今還沒有發放下去。”
“啪！”的一聲，姬延狠狠一掌拍在案台上，雙眼圓瞪，怒喝道：“本王用過璽的章程他們也敢打折？”
從沒見過天子發怒的夏荀被嚇得一個哆嗦，伸出袖子在額角擦拭了一下，站起身來低聲道：“啟稟我王，地官府管理着全國財稅，如今確實捉襟見肘，老臣倒是很能理解。”
“理解？”姬延越發憤怒，咆哮道：“你理解他？好好好，那你以後便不要去麻煩他了，直接不用給這些工匠發放俸祿就得了嘛！不過事情卻必須給孤辦好了，鐵的產量要增加，質量更要提高！”
夏荀已是冷汗長流，嘴唇一陣蠕動：“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