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殿開大朝
很快,陳太醫來了,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周慎靚王時就進入了周王室太醫院,對內科有較深的造詣,外科也頗有水準,在周王室寒磣的太醫院裏算是首屈一指了,只是個性耿介,說話直率,沒有為尊者諱的覺悟,周慎靚王不是很喜歡他,所以沒能成為太醫令。
姬延讓他拆卸包紮,陳太醫堅決不幹,說什麼不過旬日不可拆卸,否者或有傷風之禍。好說歹說,陳太醫終於戰戰兢兢的拆下了包紮的麻布。而讓他用酒清洗傷口的時候,他更是莫名驚詫,說此等口腹之物怎能用於患處。姬延無奈,也不跟他啰嗦,直接命令他照做就是。
姬延咬牙強忍住酒洗傷口帶來的劇痛,渾身汗如雨下也沒有吭一聲,他怕一旦自己呼痛,或許王令也不能讓太醫繼續下去,還真是自找苦吃啊!傷口其實並不是很嚴重,也就額角一條三寸長的口子,如果在後世,縫合幾針就完事了,甚至不會影響工作學習。當天他之所以差點死去,主要原因不是這點外傷,而是對朝局心若死灰,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就算沒有那一撞,恐怕也得大病一場。
陳太醫按照姬延的指示用木棉蘸着酒清洗傷口,然後從已溫的開水中取出綢緞條將傷口包好,手上不停,嘴裏也不停的輕聲嘟囔着些什麼。做完這一切,他跪下道:
“醫家之事,我王竟以王命強為之,禍不遠矣。鄙人請辭太醫之職。”
對於這個耿直的太醫,姬延一向是比較尊重的,聽到這話不由苦笑不已:“陳太醫,孤既然讓你這麼做,自有其道理。至於辭職一事,旬日後視患處的情形再說可好?”
陳太醫勉強答應了,鬱郁而去。
王丁一直在旁邊看着整個過程,卻謹守非禮勿語的訓誡,直到陳太醫走遠,才蹙眉道:“我王何時涉獵醫道?”
姬延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支支吾吾的忽悠了幾句,很快就轉移話題道:“不知秦軍現在到了何處?”
王丁神色一暗:“據顏太師說,秦軍前日晚間已經攻取韓國宜陽,進入洛陽已是一片坦途,秦王親率數百嬪妃宮人和五萬大軍於昨日啟程了。”
“這麼說,這一兩天應該就要到了。”
“是的。秦軍虎狼之師洶洶而來,國人避之不及,全都躲在家中,大將軍李桂稟報說只有千餘軍士留守城池,守怕是守不住的。我王作何打算?”王丁關切的問道。
姬延輕鬆的笑道:“既然秦王要過來朝拜,咱們依禮迎候就是。”心底冷笑:秦王,秦武王,你這個莽夫,竟然想要搬走九鼎,活該被砸死。
對於前秦時期的歷史,姬延知之不多,剛好對這個秦武王卻是印象深刻,主要是他的名字太有個性了,嬴盪,真是**啊!據史料記載,公元前307年五月,秦武王嬴盪因覬覦九鼎,率軍入洛陽,和孟賁任鄙等力士比賽舉鼎,最後被鼎落下砸成重傷,於是撤軍,在返還的路上暴斃,洛陽因此安然無恙,周王朝得以延續。
既然已經知道事情始末,所以姬延此時沒什麼心理負擔,唯一擔心的就是歷史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到來而發生改變。
“扶我起床更衣,孤要開大朝。”
“天子大朝,申時,中央大殿。”內侍們接到王命,奔走呼告。
更衣完畢,銅鏡中的人影讓姬延久久沒有收回視線。雖然銅鏡看的不是很清晰,但那個人頭頂上明艷的紅玉冠,身上赤色紋飾的絳色弁服,腰間懸挂的碩大玉佩,身後寬大暗黑的金絲斗篷,在在顯示了一個王者的無上氣勢。老子也有這樣高貴顯赫的時刻,這可不是裝b,而是實打實的權勢,姬延搖頭偷笑。
未時三刻,姬延在王丁的陪同下,被一群內侍宮女簇擁着走出寢宮,剛走出大門,猛然就呆住了。太雄偉了,太霸氣了,這是他的第一感覺。王城正中是中央大殿,長寬都得超過五百米,高度不下五十米,煌煌然如上古巨獸,恐怕後世的國家體育場鳥巢也沒法跟它相比;大殿右側的開闊地就是鐘鼎廣場,青石鋪就的地板一塵不染,象徵最高權利的九鼎矗立其中,廣場邊上是一溜的寢宮,暗紅色的牆體,褐色的屋頂,整齊壯麗,數量繁多。
對於從小生活在王城中的姬延來說,王城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自然習以為常,可對於後世的周吉言來說,此時的周王室已經沒落了好幾百年,原以為王城應該是破敗的,蕭瑟的,灰暗的,冷清的,現在猛然見到高大肅穆,恍若群山林立的建築群,一下被震撼了,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信心來:大有可為嘛!
“我王看什麼呢?”王丁輕聲問道。
姬延回過神來道:“沒想到還能活着看到王城,真是萬幸啊!”
踩着申時的鐘聲,姬延走進了中央大殿的大堂中,王丁則率領着一群宮女內侍進入了大堂邊上的小間。
“天子駕到。”
廣闊的大殿中,烏鴉鴉人頭攢動,鬧嗡嗡恍若集市,聽到內侍山呼后各自尋找位置,亂糟糟的老半天才還不能平靜下來。姬延站在大殿上方的王座旁邊,一動不動的看着。自從他即位時舉行過一次大朝,之後就只是在偏殿舉行一些小朝會,這個中央大殿一直被冷落了八年,百官們大多數不要說參加這樣的大朝會,就是小朝會也沒有參加過,今天這亂七八糟的情形實屬正常。
當年的大朝文武百官濟濟一堂不下千人,而現在怎麼看也不到兩百人,且多數都已經皓首白須,好些人巍顫顫的似乎站都站不穩,堂堂大周,竟然見不到一個年富力強的臣子,讓姬延胸中如壓下了一塊大石,鬱悶得想要吐血!人才啊,不只是二十一世紀,這大爭之世更是舉足輕重!
大半個時辰后,大殿中好算是安靜下來,左右兩排靠近王座的案台分坐着三公六卿,沒有座位的百官按文武站成兩列居於大殿下首中央。
姬延緩緩走向王座,面南坐下,對於這種跪坐的禮儀感覺非常彆扭,完全找不到天子高高在上的感覺,不由腹誹不已,心想以後一定要改掉這個陋習。
“秦軍五萬虎狼之師直奔我洛陽王城而來,是戰是降,眾卿可有良策?”
大殿中一片寂靜,只是偶爾傳來一聲強忍不住的咳嗽,無人開口。
老半天後,老將軍李桂站起來慷慨說道:“臣願請戰!”
大殿中一片嗡嗡之聲響起。
老太尉楊含站起來說道:“老將軍豪情可嘉,但你拿什麼去戰?兵將可戰?士氣可戰?軍械可戰?甲胄可戰?糧草可戰?”
李桂高聲道:“我李氏一族世受王室大恩,如今王室有難,雖然出戰毫無勝機,但我仍然要憤而一戰,惟願將一腔熱血灑到洛陽城牆之上。你楊氏一族同樣享受了周王室幾百年的恩蔭,難道要不戰而逃嗎?”
楊含一時語塞,支支吾吾的說道:“既然戰而必敗,又何必自取其辱,不如早降。”
大殿中又是一陣噪雜。
顏率也站了起來,聲音黯啞卻堅定:“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老臣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願見到我王受辱。”
李桂和顏率兩個老臣衰老的面容,瘦弱的身軀,與慷慨赴死的神情形成了讓人淚崩的反差,姬延感覺有一道暖流從心中流出,眼眶瞬間濕潤了,此時此刻,來自遙遠時空的靈魂和這個時代開始產生真正的融合。他強忍住內心的激蕩,平靜的說道:“老將軍,顏太師請坐。戰還是降,大家繼續。”
正在此時,大殿外一個內侍高喊道:“東周公到。”“西周公到。”
姬延心頭一喜,該來的終於來了,他今天之所以提議開大朝,就是要打這兩位周公的主意,要從他們身上榨點油水出來。
周顯王時期,在韓趙兩國的唆使下,姬根叛亂,最後從周王室分離出去,於鞏地建立了東周公國;西周公國則是周考王封其弟姬揭於王畿而形成的一個小國家,現在的西周公名叫姬朝。
東周西周兩個公國都處於洛陽王畿,地盤不大,但土地肥沃,隸農眾多,相當富裕,相較洛陽王室,他們可以說是地主老財,財大氣粗,一向不把天子放在眼中。但現在形勢比人強,秦軍洶洶而來,明顯是要滅掉周國,他們這兩個處於王畿的小國家,肯定會受池魚之殃跟着滅亡。姬延作為天子,滅國之後還有可能得到冊封從而世代尊榮,而作為周王室分封的東西周兩個小邦的國公,卻十有**是要被梟首的。所以兩位周公聽說天子召開大朝商議戰降之事,急匆匆就趕了過來,他們要勸天子跟秦軍決一死戰。
兩位周公快步進入大殿。前邊的東周公姬根六十來歲,頭頂白玉冠,身穿黑色玄端,背後披着大紅金絲斗篷,面帶紅光,圓圓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雖是腳步匆匆,卻仍然氣定神閑,一看就是養尊處優久居高位的貴胄人物;西周公姬朝也有五十來歲了,同樣衣冠華美,雍容岑貴,只是紅撲撲的臉上帶着幾分難掩的焦慮。
在姬延示意下,兩名內侍在靠近王座的地方左右各設了一個案台。姬根來到右邊的案台處,兩隻大袖一甩,從容的跪坐下來;姬朝走到大殿中央,卻沒有走向左邊案台,對着王座拱了拱手,急切說道:“秦軍已至百裡外,不知大王可已有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