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秦人黯然去
在周室眾人惶恐不安之中，嬴盪跨出了最後一步，秦國眾人已經高舉雙手準備歡慶勝利，突然，嬴盪踩向地面的右腳向前猛地一滑，身體再也保持不住平衡，急遽向後傾倒，一顆渾圓的眼珠從他腳底滾出，一直滾到白起腳邊才堪堪停下，雍州大鼎失去了支撐，猛然向下掉落......
在眾人目瞪口呆中，嬴盪“啊”的一聲慘叫響起，身體已是“砰”的一聲重重摔倒在地板上，雍州之鼎直直砸到他的右腿上，將他的右腿從膝蓋處生生切斷，鮮血如噴泉般從斷腿處飈射出來，噴射到旁邊的一群嬪妃滿頭滿臉。
這一刻，不論周人還是秦人，全部瞬間石化。
白起最先反應過來，一個縱躍來到地上的嬴盪身邊，雙手迅速抓起斷腿，兩隻手扣在一起形成一個環形，緊緊箍住大腿，噴涌的鮮血才算緩了下來。他臉上遍佈黑雲，牙關緊咬，眼中燃燒着熊熊火焰，急切高呼：“太醫，太醫。”
一個醫者裝束的老者神情慌亂的匆匆趕來，將跨在肩上的藥箱往地上一放，伸出顫抖的雙手打算打開藥箱，卻因為太過慌亂老半天打不開。
白起大怒，一腳將其踹開，再使勁一腳直接踢爛藥箱，吩咐身邊一名小卒從裏邊取出一條綢布緊緊的纏在嬴盪斷腿腿跟處，這才緩緩鬆開雙手，緊閉的嘴唇微微張開深深噓了一口氣，伸出手指使勁的在額頭上颳了一把，隨即往旁邊一甩，一把汗水“嗒”的一聲掉落地上。
微微喘息了兩口，白起吩咐已經站起來的醫者道：“快給大王包紮傷處。”
醫者趕緊照辦，從已經爛掉的藥箱裏取出各種療傷物品，開始處理傷口。由於白起的沉着鎮定，讓太醫安定了不少，這次雙手倒是不再顫抖，很快就包紮好了傷口，然後附在白起耳邊道：“失血頗多，導致身體頗為虛弱，不過卻不致命，但連損兩員猛將以及最終舉鼎失敗，使大王急怒攻心，猛火傷肝，對於一向順利的大王來說，恐是非常深重的打擊，情況不容樂觀啊！”
白起聞言臉色微變，向前挪動了一步，伸出手指緩緩放到仍然昏迷不醒的嬴盪鼻子前，稍做試探，渾身便是一個激靈，大王已是氣息全無，怕是回天乏術了！如今大軍遠赴洛陽，尚無子嗣的大王若是客死他鄉，國內必然生變，自己鞭長莫及怎麼辦？就算國內無事，山東六國聽聞此事恐怕馬上就會形成合縱，繼而四面殺來，無主的軍隊何以抵擋？不行，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消息，並且要立刻趕回去。
“幸得上天護佑，大王並無大礙！”白起高聲喊道，語氣中帶着幾分驚喜。
“上天護佑，大王無礙！”秦國官員和將士齊齊歡呼起來。
已經瀕臨昏死的妃嬪們聽說大王無礙，頃刻活了過來，卻忍不住喜極而泣，嚶嚶嗚嗚的哭了起來。
“住口。”白起狠狠的瞪了一眼這群嬪妃，“送大王上王車，班師回國。”
迅速跑來幾個士兵，七手八腳的抬起嬴盪，將他抬到旁邊的王車上，平平放下。
白起快步走上王車，陪坐在一旁，又喊了太醫坐在另一旁。看着生機漸滅的嬴盪，不由想起了那個醫術超絕的神醫扁鵲，如果他在，或能救得大王一命吧！可嘆，太醫令李酰這個心眼狹窄的小人，竟然將其刺殺了，徒呼奈何啊！或許，該當秦國有此一劫吧！“起駕，回國。”
青銅大型王車緩緩啟動了，一干臣工和嬪妃在丞相兼上將軍甘茂的率領下，緊緊跟上，最後邊是一千虎狼騎士，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昏死的秦王身上，竟然再無一人記起猶自倒在地上的孟奔和任鄙。龐大的隊伍一如來時嚴整雄武，卻似乎少了幾分神氣，多了几絲蕭索，一如一隻沒了靈魂的殭屍。
周室眾人在姬延的率領下，跟着秦軍隊伍走了老長一段距離才停下。姬雍一聲高呼：“恭送秦王，一路走好。”語氣里掩藏不住發自肺腑的歡欣激動，眾臣工跟着放聲高呼：“恭送秦王，一路走好。”喊完之後無不面露笑容，自從聽說秦軍東來而密佈的陰霾至此一掃而空。
秦國之人再也無心理會周室人員的表現，只是緊閉嘴唇匆匆趕路，出宮城，出圉門，過弔橋，一直朝着五萬大軍營地趕去。
“走了，走了！”顏率姬雍等一干老臣無不拍手稱慶，哈哈大笑，一些人則互相擁抱以示慶賀，更有甚者，衝到九鼎之前跪到地上嚎啕大哭。千姿百態，不一而足。過了好半天，顏率衝到猶自沉思不語的姬延面前，跪下叩首道：“恭賀我王，秦軍走了，洛陽安了，周室安了！”其他人這才想起應該祝賀天子，全都趴伏到地上稱頌不已。
姬延卻全然沒有太多的欣喜。他一直緊盯着白起，從他的各種表現中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雖然不敢確定，但至少有八成把握嬴盪已經沒救了。嬴盪的死，確實能給秦國帶來一定的麻煩，尤其是嬴盪並沒有子嗣，因為繼任的問題會讓秦國焦頭爛額一段時間，但也是僅此而已。
這個國家自從商鞅變法之後便擁有了一套非常嚴密的運作系統，支撐着國家機器高效的運轉，一個君主的死並不能給她帶來致命的打擊，反而因為沒有了這個莽夫君主，馬上將迎來算的上是英睿之主的嬴稷作為秦王，他將帶領秦國走的更遠，飛的更高，為後來的嬴政統一中國奠定出堅實的基礎。所以，讓嬴盪死掉，雖然暫時解決了洛陽的麻煩，卻未必是一個聰明的決定。
想到這裏，姬延微微搖頭，不管怎麼樣，秦軍走了，對周室來說，這總是一件好事。於是微笑着說道：“眾卿平身，全賴諸位奮力周旋，才能保得我大周萬全。孤謝謝你們！”說完對着大家躬身一揖。接着又道：“諸位都忙碌了好一段時日，想必都十分疲累，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眾人一一辭謝而去。姬延留下了太師顏率，宗伯姬雍和司寇姬經，又對內侍總管姬東吩咐道：“將秦國兩個猛士的屍首收斂了，好好安葬。”
姬東自是領命而去。
姬延對留下的三人道：“來，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說說話。”
由於中央大殿還是一片狼藉，幾人便朝着旁邊一棟偏殿走去。
待到幾人於偏殿中坐定，姬延開口道：“本王欲恢復五日大朝之祖制，未知三位愛卿怎麼看？”
三人互相看了看，全都掩飾不住面上的驚喜。
顏率拱手道：“啟稟我王，五日大朝之制乃先祖文王所定，至哀王而止，至今已然荒廢百餘年矣！若我王真能重啟之，必是我大周之幸，亦將激勵百官臣民奮發而起，周室中興有望啊！”
姬雍和姬經跟着附和。
“那好，就這麼定了，每五日一次大朝，時間就定到每月初一，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辰時。”姬延笑着說道，“大朝之時，每人限奏一事，上朝前各自將最重要的事情書到簡上，奏事完畢則交於天官府存放。太師對一應奏簡進行批複，疑難之處則會同三公六卿共議，最終由本王用璽拍板。如此可好？”
三人各自沉思，姬雍和姬經緩緩點頭，發覺這種搞法似乎比起周禮之規定更為簡單明了，有人奏議，有人總攬，有人決斷，以前扯皮不斷的事情按照這種辦法可以迅速得到解決，不由詫異的看向這個少年天子，難道他撞鐘還撞出智慧來了？早知如此，八年前就該讓他撞上一撞。
顏率也覺此法可行，關鍵是這樣一來自己就真正的成了太宰，可以完全把握朝政，其地位與當年的太公望差相彷彿了，雖然此時的國力相比成王時期不可同日爾語，卻也令他莫名激動。但最後還有一個疙瘩：“以老臣看來，如果太尉楊含沒有異議，其餘人等應該都能通過。”
楊含，又是楊含！姬延心中對這個人算是深惡痛絕了，但人家手握六軍，還養着一群私兵，算是目前周室中真正的權臣，如果他不同意，誰也沒辦法。想了想緩緩道：“太師可召集群臣提出本王的這個想法，若是有人有意見，大家可以探討嘛！只要是大多數人同意，相信一兩個人是阻擋不住的。”
“諾。”顏率應命，接着道：“交還虎符之事老臣這兩天也會對百官提起，下次大朝便做商議。”
“老太師自去辦理。”姬延點頭，又對姬雍道：“請問王叔公，目前我周室都有哪些祭祀典禮？”
姬雍微微一愣：“啟稟我王，各種祭祀禮儀林林總總，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不知我王指哪方面？”
姬延想了想道：“你就說那些花銷最大的，用人最多的，時間最長的。”
姬雍拱手道：“吉禮以祭祀人鬼，天神，地神；禋祀以祭祀昊天上帝；實柴以祭祀日，月，星，辰；槱燎以祭祀司中，司命，風師，雨師。這些祭祀典禮最是重大，自然靡費較大，用人較多，時間較長。”
姬延眉頭輕皺道：“目前，王室財政無比拮据，大家的日子過得都非常艱難，國人，隸農，農奴等就不消說了，就連朝中百官也是衣衫破舊，食不果腹。想想今日招待秦王的王宴，本王猶自羞慚不已。”說完緩緩搖頭。
顏率等三人聽到這話，無不面帶羞愧。
姬延接着道：“想要讓大家富足起來，無外乎兩個方面，一是開源，另一個就是節流。開源方面，本王正在想辦法，待到洛水旁的房屋修建起來，就可以開始施行了，當然，你們也都好好想想，有哪些方面可以增加收入。”
見到三人都是一副迷茫的樣子，姬延又道：“當然，也不必急於一時，你們下去之後慢慢看，慢慢想，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就告訴孤。至於節流方面，本王首先想到的就是各種祭祀典禮。王叔公看看這些東西有否可做精簡之處，比如一些不必要的祭祀典禮，大可直接去除，必要的祭祀典禮則從快從簡，一切以節省為第一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