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動蕩年代
道教起源春秋,傳承至今,具有巨大的生命力。道教的學問包羅萬象,不僅記錄了道教的道統、規矩、修鍊方術、齋醮科儀,還保留了中國古代哲學、文學、醫藥學、養生學、化學、音樂、地理等多種學科的珍貴資料。
在每朝每代都有關於道教的能人軼事,道教出世者,顯赫如天師道,穿紫帶金遊說於廟堂之上;隱世者如三豐真人,棄皇命於不顧;濟世者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
國內戰爭結束十多年了,可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正在醞釀。
1966年,燕京宣武區軍區大院內,一個穿着破爛衣服的少年在翻着垃圾。他滿臉污漬,手上拿着耙子,背後背着一個破筐,在垃圾堆里翻來翻去。
他自己知道,這年代家家戶戶生活都不景氣,在這垃圾堆里找吃的和去街上扒樹皮簡單不了多少,這事瞧着此時大街上的榆樹,沒一棵帶皮的,你就能知道。
他想過去要飯,以他這十二三歲的模樣,不用化妝,只要在人民劇場外拿個破碗一站,估計就有人給他吃的;他也想過和那些紅衛兵一起去有錢的幹部家裏抄家,說不定也能搶到一兩張糧票;可是他師傅說打死也不讓他這麼干,說人活着得要臉。
這孩子叫李孝清,師傅是紫金山道觀的老道士,當年道觀沒被砸的時候,老人家在三清牌位下撿到的他,於是給他起個名字叫李孝清。
這軍大院的垃圾堆比別的地方油水多點,那時候最拉風的人就是這些出門就能騎自行車大院子弟了。李孝清今天撿到幾個白菜幫子已經高興壞了,回家就這點米,熬個菜粥也行。臨走的時候,不遠的鐵廠食堂的老大爺又給了一些剩菜剩飯,他拿這報紙包起來就放到了籃子裏。
斑駁的夕陽,似乎宣告着一天的結束,可是李孝清還沒回到道觀,就看着一群帶着紅袖章,拿着主席語錄的紅衛兵將自己的師傅五花大綁和幾個教書的一起遊街。大手指那麼粗的繩子,捆在身上,繞了一圈,從腋下繞到脖子后,把人別再哪裏。而師傅陳守義,老人家已是花甲之年哪裏禁得起這些。但是李孝清早已經司空見慣了,師傅說他體格好,這些放在他身上不礙事。
其實,李孝清的師兄就是大院出身,師兄叫做陳騰躍,現在在革委會當副主任,手底下有實權,孝清本想去師兄那求求情,可師傅說師兄狼子野心,不讓他去。師兄也來看過師傅,但總是說些有的沒的,師兄走後師傅總是氣得直哆嗦。
“師傅!”李孝清走到跟前,要給師傅喂口水,這樣的遭遇已經持續一陣子了。這紅衛兵打不得,罵不得,只能老老實實的被他們欺負。李孝清剛過去就被一群青壯年給攔住了,這些人把他反扣住,然後按在地上吼道“這就是反動學術權威陳守義坐下的弟子,陳守義大搞封建迷信,大夥看看這可憐的孩子,被陳守義這臭老九逼着去乞討!”
“把這老東西的罪孽寫下來,就給你吃飯,你也不用每天去撿垃圾吃了。”這人穿着綠軍裝,手裏拿着雜糧窩頭,一個勁的用棍子的捅着李孝清。
“我師傅沒罪!”李孝清把遞過來的大紅紙和毛筆撇到那人臉上。
“啪!”一個嘴巴扇的李孝清耳朵嗡嗡響。
“這老東西是陳登科的徒弟,還給過國民黨反動派當過教員,抗日戰爭勝利后,在紫金山上建道觀大搞封建迷信,這不是罪?這是危害人民政府的大罪!”
“我師傅當年還打過日本人呢!”
“你師父給國民高官算命看病,還私下裏和地主陳照丕(太極拳宗師)勾結,大搞家族宗派組織,這些罪過你還不承認嗎!”這人拿着棍子對着李孝清後背就是一下子,緊接着這棍棒拳腳便好似雨點般落下,有的人還把鞋脫下來,這時候的黃膠鞋都是實底的,沒什麼氣墊,打在人身上就是一片紫。
話說陳守義是太極宗師陳登科的弟子,而陳照丕是陳式太極拳的傳人,兩人是師兄弟關係。陳守義當年給中國二十九軍當過武術教員,還教過潘朔端太極拳和內家功夫。解放戰爭開始后,陳守義不願看到內戰自相殘殺,於是決定退隱,在紫金山建了個道觀。
年輕的時候,陳老在城裏手刃了幾個小鬼子,只能逃進山裡,在山裏和土匪頭子義結金蘭,和那群土匪殺到山下的炮樓,弄死了三十來個鬼子。後來逃到了山裡,老爺子在青城山碰到一個高人,那高人給教他一套行氣功法,自此陳守義的功夫步入臻境,接連打敗各國高手,江湖人稱陳無敵。而後參加了帶着這伙土匪投靠了國民軍。
待到陳守義功成名就之時再去尋找這位高人,這高人說他戾氣太重,只給他留下三塊三清雕像讓他好生供奉,化解戾氣。只是當時他風光正盛,身體最好,還沒打夠,待到他醒悟時已是年逾不惑了。
此事暫且不說,話說此時這李孝清被壓在人群里一頓好打,老爺子是看得心疼大喊道:“休要欺辱我徒兒!”老爺子看到自家挨打也就罷了,這小徒弟平時又聽話又孝順,這平白無故讓人這麼打,他心疼壞了。老爺子身上一鼓勁,衣衫飛揚,肩上的繩子短成數節。右手擋着竹竿子,左手抄起李孝清。
“好大膽的拳霸,你要成學薛癲嗎?當真是反動派!”(薛顛是形意派宗師,因其信仰邪端異教,被指稱為“拳霸“,最終遭到逮捕槍斃。)這人伸手就要打陳守義。可眼瞅着這人一拳打在了陳守義的胸口上,這陳守義輕輕一個滑步,就撤了出去,再一送,這人足足被推出去十來米,滾到馬路牙子上,這捂着胸口開始吐血。老爺子抖了抖袖子,然後慢慢的跟周圍的人說道“這叫滑拳,是咱們老祖宗研究出來的,今後怕是要絕了。”
“師傅,你不是說不出手嗎?”李孝清知道師傅已經十多年不出手了,而最近風聲緊,老人囑咐李孝清打不還手,罵不還手。如今打傷這第一線的紅衛兵,這事情可就大了。
“師傅我憋得慌,來,虛領頂勁,涵胸拔背,運氣匯中,伊然太極氣。”老人家的太極拳融合了那位高人給他留下的行氣功法與陳式太極拳不同,更顯剛猛,動起來衣角就像是在咆哮,聲音極為響亮。李孝清立馬跟着運氣,他也知道師傅是要跟那幫人干一場了。
結果一出手,李孝清才發現那十來個青壯男人在一個花甲老人的手上討不到半點好處。老人一跺腳,一發力兩三個紅衛兵便被打的連滾帶爬。
“徒兒,還看着,還不走?”李孝清聽完自然是跟師傅左右開弓,二人硬是打出了一條三尺寬的小道。師徒二人都是習武之人,這群紅衛兵哪裏追得上。
兩人上山的時候,月亮已經掛在天上,師徒二人在道觀打坐修鍊。
“徒兒你餓不餓?”
“餓。”
“你去大殿房樑上把鹹鴨蛋和花雕酒拿下來,陪師傅喝一口。”
“師傅,你不說那酒留着過年喝的嗎?”嘴上這麼說著可還是把房樑上吊著的吃食拿了下來。
“哎呦,這花雕酒寶貝着呢,我就這一瓶了,你可別給我打了,這有鍋,你給這臘肉汆下氣,放些辣椒。”老爺子指着掛在後院的臘肉說道。
李孝清生起火來,蒸着臘肉,而老爺子此時卻是抱着三個石像默默的掉着眼淚。想當年老人家門生廣布,天下英雄莫不管老子叫一聲陳大俠。
如今被一群青瓜蛋子羞辱、毆打,還不能還手,若是還手就成了反人民、******,而且連自己十二三歲的徒弟都保不住,他這心裏憋屈啊!這個世界舊事物總是要被淘汰,陳守義想起和他一起遊行的那些武林宗師,什麼開門八極拳、八卦掌、鐵布衫、心意**拳這些真功夫如今成了糟粕,總之人家要斷了你的傳承,就得生生將這些東西砸碎了,然後再把你打趴下,滅了你的道統。想到這老人家心裏絞着疼啊,他不是個真道士,但是他隱世這麼多年卻有一顆道家的濟世惠人之心。
自己沒有妻兒子女,只有兩個徒弟,自己敢跟那些人拚命,可是那些武學宗師哪一個不是拖家帶口的,人家一派宗師,被紅衛兵逼着下跪,不跪就斗你,再不跪就弄你的妻兒和門生。
本以為這日本鬼子被趕出去了,這大中華的功夫火種要弘揚光大了,可這還沒燒起來,這就被一泡尿澆滅了,老人家滋溜一口花雕酒不由得又掉了幾滴眼淚。
“師傅,肉蒸好了,我去找點鑿點蒜醬。”
“唉,不用這麼麻煩,咱倆沾點鹽沫吃得了。”這老人家攥着一把大粒鹽一使勁這粗鹽就被捏成粉末了。
“小清,我沒什麼給你的,那三個泥像有門道,我沒悟出來,你年輕,我就把這傳給你了。”
“師傅,我不要這東西,你老人家帶着我走吧,咱們躲進山裡,誰也找不到咱們。”李孝清跪在師傅面前說道。
老爺子拿着石像的手抖得好似篩糠,李孝清握住老爺子的手,老爺子這才穩了下來。
“徒兒,我走不動了,那幫人盯我盯得緊,你和我一起走不被抓才怪。”
“師傅,咱們不試試怎麼知道?”
老爺子吃着肥肉,把那些瘦肉留給李孝清。“多吃點,你長身體呢,我這人老了這瘦臘肉嚼不動啊,吃點肥的算了。”這老爺子大口大口的喝着花雕酒,不一會這臉色就變得紅潤,眉毛也往上挑起來了。
已經是半夜十二點了,老爺子閉着眼睛說“徒兒,你把這雕像放在祭台下藏好,待會去把這半瓶酒給你景素師叔送去,他這一陣子也沒少被折騰。”
“師傅,這你老留着喝吧,景素師叔的鐵布衫任憑那些人拳打腳踢也沒什麼關係!”
老爺子一拍桌子吼道“你這是混賬話,劉景素那老東西要面子,這鐵布衫就是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要是景素不小心泄了氣,就完了!”老爺子修道多年,多少有點天人感應,他想把李孝清支開,又想跟劉老爺子通氣。
“行,那我現在就去送。”
“別著急你先把這泥像藏好。”
“好嘞。”這李孝清把泥像藏到大殿的祭台下,然後提着酒就去劉景素家了。
老人家倚在門邊嘀咕道:“陰在上六,十月之時也。爻終於酉,卦成與乾,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師傅,要不咱們就去滇南。”如今正好是農曆十月,正是滇南松形松油的時候,滇南地處偏遠,不像別的地方那麼動蕩,李孝清以為師傅想去滇南。
“唉,說著玩的,對了我把那琥珀符帶身上了,以後我要是有什麼事,這也算是咱們師門信物,得傳下去。”
“師傅你說這個幹嘛。”李孝清拿着酒往山下跑,他只想着趕快送完酒回來陪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