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似曾相識
子西的眼神看過去,正遇着新娘的眼神望過來,子西覺得這位嫂嫂的美貌,十分熟悉,眉目秀麗,宛若黛含秋水、青明略沁芳綠,又有一雙淺淺的酒窩,真是態生雙靨、杏苞微斂煙霞。子西是着意去偷看,而新娘的眼神是含羞無意間的掠過,看嫂嫂眼神回收,重又頷首,細微處優雅淡然,子西不禁痴了,撒帳的喜娘從他手裏拿走棗子,他一個小廝,就該退開,可是子西看出了神,兀自獃獃望着新娘子站在那裏。
內中一個年紀較大的喜娘,看子西還不走開,輕輕呵斥:“你這小廝,呆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出去?”偏生子西愣了神兒沒聽見,這喜娘看子西沒反應,便喚管事的家丁,叫把子西轟出去,而此時子西的叔伯兄弟們也都在外間,相隔不遠,聽見動靜過來看個究竟。人群騷動,子西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得馬上逃開,不然被認出來可就慘了,這麼想着,子西撥開人群就竄出去。看子西逃走,屋裏人們轟一聲炸開了窩,不等子元他們兄弟吩咐,管事的立即招呼家丁追上去,務必要將這個小廝捉拿回來,子元立即去堂屋報告父親王堅和叔父王蒙,他一肚子疑惑:這個人究竟是誰,假扮成小廝來攙和婚禮,他到底有什麼圖謀?
聽到屋裏鬧騰,溫修在外間就覺得壞事了,沒多久看到子西竄出來飛奔而去,確證了他的判斷,按照事先和公子約好的應對策略,他向著相反的方向跑去,兩個少年,穿着一樣的衣服,年歲身段都差不多,單單從背影上看差別不大,他們以為人們會混淆他們兩個,只把其中一個當作肇事者追捕而放棄另一個。
子西和溫修想的沒錯,但他們忽略了重要的一點,他們只是兩個人,周圍有一群人在圍堵他們,別說兩個,就是四個八個,恐怕也全都會被抓回來,一個都不會落下。
沒有懸念,家丁們把他兩個分別圍起來,圍追子西的那群人困住子西一看,有兩個立即認出來是二老爺的獨生公子,馬上臉變笑容,呵呵一笑說:“原來是公子,逗我們好苦,你要說一聲,我們也不這樣追你呀。現在還要勞動公子,請跟我們回去一下,小的們也好交差。”子西垂頭悶悶,知道這下闖了大禍,一聲不發只好跟他們往回走,家丁們尾隨在後。
追捕溫修的家丁捉住他,剛打算把他綁起來,溫修就叫起來:“我是二老爺家公子的親隨,溫修,你們想幹嘛?動粗嗎?”被他這麼一喊,這些大老爺的家丁即便不認識他,倒也半信半疑,且不捆他,緊緊逼着他來到堂屋階前。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站着,一樣的垂頭喪氣,王堅不知道子西是受罰逃出來的,以為就是小孩子頑皮,故意換裝鬧着玩,哈哈一笑拉過子西說:“玩就玩,跑什麼嘛,都是自己家。”對於弟弟的這個獨生子,王堅也是愛之有加,幾乎跟自己的親生兒子一個樣。眾人見此情景,也都鬆了一口氣。
王蒙卻是知道子西是受罰出逃,人前發作,只會更加丟自家面子,所以他也隨意斥責幾句,糊弄過去,末了叮囑子西晚上早些回家。
聽到“早些回家”這四個字,子西和溫修不說話悄悄對視一眼,他們心裏明白,這下可有苦頭吃了。
晚上王蒙回家,帶着七八分酒意,進門換了身家常衣服,子西早已經進來跪在案前,垂着頭,不敢辯解。
王蒙也不像上次那樣長篇大論、苦口婆心地解釋勸說這個在他看來不成器的兒子,就說了一句話:“來人,用鞭子抽他。”
門外的家丁,將一條馬鞭遞進來,屋裏的親隨接過馬鞭,對着王蒙作揖,然後鞭子不急不緩,不輕不重,抽打在子西身上。子西知道親隨不敢下重手,也是在做樣子,儘管做樣子,馬鞭落在子西這樣一個從小嬌生慣養,不曾吃得半點苦頭的富貴公子身上,也疼得他渾身抽搐。一開始子西還忍着不啃聲,十來下后熬不住了,大聲哎喲起來。
聽到兒子慘叫,王蒙的頭低得更低,幾乎額頭緊貼着桌案了,可他不讓親隨住手。
堂屋外的其他侍從,聽見子西從沒聲音,到哎喲大叫,再到輕微呻吟,感覺到事態不祥,幾個人竊竊私語商量幾句,立即跑進後院去稟報夫人。王夫人聽說情形,不顧平日夫人的威嚴,邊往前堂小跑,邊擦滿臉眼淚。
王夫人進屋,執鞭的親隨隨即停手。夫人給王蒙請安,側侍在他身邊,小心地問:“老爺,咱們就這一個兒子,他犯了什麼過錯,非得如此?”
“什麼過錯?還不是你平日嬌縱的?我昨日罰他在廖一軒自省,今日他就逃出去去子田的婚禮,還打扮成個小廝的樣子,成何體統?想我王家,世代大族,門第高貴,何曾有嫡傳子弟,無故打扮成下人的?辱我門楣啊。”
王夫人擦了一把眼淚,略略思索,回道:“老爺所言不差,大族子弟,該有士族風範,但子西這孩子,平日裏憐貧惜老,書畫兼長,於黃老鎮靜之道也善鑽研,我們大家遺風還是沒有丟的。”
王夫人幾句話,說到王蒙心坎上,他深鎖的眉頭稍微舒展,長嘆一聲,命子西退下。他和王堅兄弟兩個,哥哥王堅雄才大略,精神滿腹,撐門楣、耀祖宗,而他本人則稍顯平庸,雖然有世家遺傳的財富,以及哥哥在朝廷的襄助,他保持富貴生活絲毫沒有問題,但他多麼希望這個獨子,能夠身段柔軟,胸有韜略,好彌補自己的不足。當時東晉士族,以清談為本,所以王夫人這些話,倒是也解了他的怒火。
四個子西屋裏的丫鬟進來,扶了子西一步三顫出去,王夫人愛子心切,跟着也去看子西,兒子從小沒被這樣打過,只希望不要傷筋動骨,否則她也不想活了,想到此處,她的眼淚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止不住滾落,濕透了隨手的巾帕。
子西挨了打,身上隱隱有血痕顯出來,天氣又熱,汗水浸漬着傷痕,鞭子抽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額頭佈滿汗珠,嘴唇慘白,咬着牙,緊緊捏着娘的手,忍受消腫散瘀藥物塗抹時的痛楚。此刻,他忽然想起新嫂嫂看他的眼神,雖是無意,但那眼神看過來時雅緻的姿態,令他全身心沉迷,仔細體會,居然忘卻肉體的疼痛。
王蒙猶自坐在案后發悶,子西的事就這麼過去了,他又擔憂朝政,他們君臣南渡有幾年了,但與江東大族之間,始終存在隔閡,最初是完全沒有往來,經過他哥哥王堅的努力,這幾年接觸漸多,也獲得一些南方世家認可,但總是貌合神離。
有個丫鬟近來給王蒙換茶,王蒙才想起來什麼,他叫一聲:“來人”,兩個親隨過來作揖,他吩咐:“溫修打二十鞭,以後不用跟着子西了,作個雜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