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34章 忠義冤魂
第二天清晨,王化叫來那天與張琦對陣的紅袍將,在他耳邊秘密囑咐幾句,那紅袍將便去了。
這紅袍將轉身到關押張琦的地方,張琦渾身包裹着布條,安穩合目躺着,顯然他傷得很重。
“張大人,張大人”,紅袍將搖搖他,張琦睜眼,看到一個認得的人,微微一笑道:“何事?”
“雖然我曾率兵捉拿你,但張大人,小的敬你是條漢子,故今日與你醉一場。”紅袍將言語溫和,不似那天疾言厲色。
“喔”,張琦聰明絕頂之人,心裏即刻明白過來。但他沒說什麼,要紅袍將扶他起來,這時候,幾個軍士抬進來一張桌子,桌面上珍饈佳肴,應有盡有,還有一壺酒。
紅袍將扶着張琦坐穩,自己這才坐到對面,他為兩人斟酒,自己先舉杯:“張大人,我不太會說話,但不打不相識,自從上次交手,敬佩你人品貴重,這一杯我敬你,先幹了。”
“呵呵”,張琦十分虛弱,努力笑了笑,連說“豈敢”。
張琦又敬了紅袍將幾杯酒,他身體十分虛弱,已是有點支撐不住,紅袍將眼圈紅了,輕輕轉動酒壺手柄下一個按鈕,為張琦倒滿最後一杯酒。
張琦死了,嘴角一縷黑血,但臉上十分平靜,他沒有害怕,他一生坦蕩,隨時離開這個世界均沒有遺憾,故無需害怕。
張琦威望甚高,他的死訊瞬間傳遍了建康城的大街小巷。子西正在屋裏與嵇筱商議,如何在王化面前說情,求他放了張琦,門外丫鬟報:“公子,溫修求見。”
子西略微點頭,他成婚後愈加穩重,近來上唇以及下巴長出黑茸茸的鬍鬚,修飾的臉型更加洒脫風流。
“撲通”一聲,溫修雙膝跪地,他眼淚直往下掉,止也止不住。子西見此吃了一驚,連問:“溫修,溫修,怎麼了?快說話。”
“溫修先說說看,到底發生了何事?”嵇筱也慌張,她還從未見過溫修這樣。
“張大人,張大人,張大人他……”
子西知道,溫修口中張大人指的是張琦。
“你快說,我大哥他怎麼啦?”子西上前一步蹲下身子,看着溫修的眼睛。
“張大人,他,他死了。”
“啊?你說什麼?”子西大驚失色,一下子坐倒在地上,眼睛直直瞪着前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子西,子西你怎麼樣?你想哭就哭出來,沒事的,哭吧。”嵇筱伸出胳膊輕輕攬着子西,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頭。
子西顫顫地嘆口氣,差點要哭出來又忍住,嵇筱立即吩咐丫鬟,和她一起扶起子西,斜躺在榻上。
良久,子西叫過溫修來又細問:“我大哥傷不致死,怎麼這麼突然就,就……”子西說不出那個字,他終於沒忍住嚎啕大哭。他捏緊蓋在身上的被子,被子上的花紋扭曲猙獰,子西的心,彷彿有千萬把刀劍在砍刺,他血流成河,痛不欲生,每一滴眼淚掉在手上,熱乎乎的,可子西覺得,這溫熱的眼淚彷彿是張琦流出的血,看着大哥的血在自己身上暈染,他心揪得痛,縮為小小一點。嵇筱摟住他,也扎掙不住淚眼婆娑,是啊,張琦那樣一個溫存赤城的君子,就這樣稀里糊塗死去,怎不令人痛心。
“公子,張大人是被王將軍屬下毒死的。”溫修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你說什麼?”子西一把揪住溫修胸前衣裳,“是不是搞錯了,溫修你是不是聽錯了,誰說的?”
“街巷裏人們都這麼說,我去過張大人府上,他們管家說,確實是中毒身亡。”溫修說完又開始掉眼淚。
“給我換衣裳,我要去見叔父,我要去見叔父,快,你們快給我換衣裳,我要問他,為什麼,為什麼。”子西怒睜雙眼,瘋狂地吼着。
嵇筱知道攔不住,命丫鬟找出合適的衣裳,一同給他換了。子西起身想衝出門外,可一站起來,身子竟然軟軟倒在地上,他已經被氣昏了頭,以至於全身無力。嵇筱令溫修出去弄個小轎,抬着子西,自己也一同相隨。
王堅王化王蒙三個人正在商議皇上還宮事宜,既然不能廢帝,王堅兄弟瓜分了朝政大權之後,皇帝越早回台城禁宮越好。丫鬟報子西過來,王堅想子西在也好,他也大了,經些大事歷練歷練,便傳他進來。
子西被嵇筱和另一個丫鬟扶着,他進門就跪下,弟兄三個見此情狀急問:“子西,你這孩子怎麼了?”
子西勉強給三位長輩作禮,轉臉向著王化:“叔父,侄兒冒昧請問,張琦所犯何罪,竟至……”子西又哭作一團,他終是無法將張琦和那個“死”字聯繫在一起。
“喔”,王化臉上些微有些變變色,“這個要問你伯父。”
“什麼?伯父?”子西又看王堅,王堅一臉凌然不作答。
“侄兒冒昧請問伯父,這是為什麼?”子西再問,王蒙知道張琦被毒死後也十分心痛,只是當時自己不在場,也沒機會勸阻,他心知子西與張琦乃生死兄弟,子西此時心中應是十分迷亂,他趕緊過來扶兒子坐下。
“子西,這個我和你單獨說。”王堅請兩位弟弟、嵇筱先出去,他也知道子西和張琦非常要好,這事說不明白,子西心中定會怨恨自己。王化與王蒙點點頭出去,王堅看着他們在外面反手關了門,方對子西說:“子西啊,你還小,不懂得朝堂上各色人物的厲害處,我知道你和張琦交好,可是你可知,為了你子田大哥,我穿上小廝的衣裳,化妝成百姓到他府中,求他為子田在聖上面前說情,他連門都沒讓我進,後來,他明知道你叔父已經攻進建康,還是下令殺了你子田大哥。這個人對我們從未手軟,留着他,是隱患啊。”
提起營救子田,子西又哭得直不起身子,為了不辜負和子西的兄弟之交,張琦可是為了營救子田,冒着性命危險去皇上面前說情,他一邊哭,一邊跟王堅一五一十說了張琦如何如何營救子田,卻被孫政壞事,而張琦之所以堅持斬子田,是因為他是皇上的臣子,他不能負了皇命,就像他不能負了子西這個兄弟一樣。
王堅聽罷,呆了一會兒,不禁也老淚縱橫,他口中喃喃:“一大把年紀,卻還忠奸不分”,眼睛卻斜斜瞟着子西,看他神情如何。過了半柱香時辰,王堅勸子西:“侄兒,是我對不住張琦,更對不住你,現在朝中大事已定,伯父能做的,就是讓張大人死後哀榮,倍於常例。只是,張琦死因,以後就說是重傷致死,算是,算是給伯父一點臉面。”
子西哭得眼睛一片模糊,王堅要的什麼臉面,與自己無關,可是伯父看起來也很難過,他那麼大年紀人都哭了,還說了“對不住”,他還能怎樣?如果要為張琦報仇,那麼仇人是王堅,可王堅是自己伯父,他能怎麼樣?想至此,子西心口一陣劇痛,終於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