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既然婆母不在府里,相公就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多陪陪昭兒?」冬昀忍無可忍地問,不是她不知足,而是太不合情理,她當然要反抗。
雷天羿口氣故作冷淡。「不要讓昭兒太習慣你的存在,否則將來你不在身邊,只會讓他更難過。」
「我會一直在他身邊的……」冬昀幾乎是用懇求的口吻說。「難道相公真的討厭我,討厭到容不下我的地步?」
雷天羿喉頭窒了窒,一時之間竟無法說出違心之論。
冬昀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全副心神都放在昭兒身上,希望兒子能在滿滿的母愛下長大,不要像她一樣有個灰色的童年。
「好,那我再退一步……相公可以休了我,但是可不可以晚個幾年?等到昭兒再長大一些,認得我這個娘,也記住我的長相,不會連走在路上遇到了都不認得。」
「我說過這件事由不得你。」雷天羿又何嘗願意拆散他們母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母子被迫分離的滋味有多痛苦。
冬昀氣紅了眼,兩手攥住他的領口用力搖晃,卻撼動不了他半分。「你這個人講不講道理?我都退讓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想怎樣?」
雷天羿拉開她的雙手,嘲諷道:「道理?在這座府里,從來就沒有道理兩個字,你最好早一點認清現實。」
若能夠講道理,他早就擺脫這一切,而不是被困在這片泥沼當中,直到完全窒息為止。
說完,他兩手背在身後,大步離去。
留在原地的冬昀簡直欲哭無淚,她跟這個男人真的無法溝通,她真想請求上天賜給自己智慧,想出對付他的辦法。
酉時,雷天羿換上普通百姓穿的袍服,身邊沒有帶着小廝,獨自一人走在街上,為了防止被人跟蹤,他還刻意挑巷弄小路走,幾個左彎右拐后,他走進了一間酒樓。
這個時辰酒樓生意正好,人聲鼎沸,沒人會特別留意進門的客人,況且普通百姓也不認得他就是堂堂的定國公。
雷天羿跟着夥計來到角落的位子,那兒已經有人在等了。
對方見到雷天羿,便要起身見禮。
「程大人不用多禮了。」他比了個手勢后坐下。
程淮這才重新坐回原位,接着夥計又上了酒菜。
「……可有消息?」待夥計退下后,雷天羿略顯急切地問。
「下官託了幾位友人尋找這位陳氏的下落,一直沒有消息,國公爺真的確定人在昌州府?」程淮不得不這麼問。
雷天羿頷首。「我非常確定。」
見定國公說得如此肯定,程淮沈吟了下。「其實下官最近為了一樁命案,必須前往昌州府訊問相關人等,也可以順便查訪此名婦人的下落,希望能帶回好消息。」
「程大人的這份恩情,我定會銘記在心。」雷天羿感激地說,更要謝謝老天爺讓他有幸認識這位大理寺司直。人人都說此人耿直不阿,不畏權勢,值得交心,他才敢把尋人的事委託給對方。
程淮拱了拱手。「言重了。不過這位陳氏和國公爺究竟是何關係,讓國公爺非要找到她不可?」
「說來慚愧,其實這位陳氏是先父生前所納的妾室,但又不敢讓家母知道,只能偷偷安置在外頭,誰知最後還是被發現了,家母便派人將她藏起來,不讓先父再見到她。先父直到臨終之前,心裏都還挂念着這件事,為了讓先父得以瞑目,我才想把她從家母手中救出來,讓她下半輩子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雷天羿心想這個理由應該可以說服對方,何況絕大部分都是真的,並不算說謊。
程淮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看來老國公爺娶了尊貴的長公主為妻,當上駙馬爺,其中也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
「經過這麼多年,我也只查到她被家母藏在昌州府,如今年紀大概四十齣頭,姿色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就像上回交給你的畫像。僅憑幼年時見過一面留下的印象可能會有些出入,就有勞程大人多多費心。」他把希望寄托在程淮身上。「只要先確定她至今平安無事就好。」
「下官自當儘力。」程淮既然答應幫忙,就會做到。
雷天羿舉起酒杯。「我先干為敬!」
兩人仰頭喝光手上的酒。
「還有,這件事……」
程淮明白他想要說什麼。「下官自會守口如瓶,絕不會對任何人泄漏半個字,尤其是長公主。」
「我當然相信程大人會保守秘密,那就萬事拜託了。」由於身邊沒有足以信任的人,雷天羿只能仰賴這位大理寺司直,並將一切託付給他。
兩人又喝了幾杯酒,雷天羿這才離開酒樓。
在月色中,他回到國公府,方踏進玉華堂,就見阿保在檐廊下等着自己。
「爺上哪兒去了?怎麼不事先跟小的說一聲呢?」
雷天羿進了房,動手寬衣。「只是出去喝酒。」
「下回請帶小的一起去。」雖然阿保不想這麼說,但這是長公主的命令,他不得不從。
「我困了,你也下去歇着吧。」雷天羿不置可否地回道。
阿保將主子脫下的衣袍掛起,見主子已經在床上躺下,這才吹熄燭火,帶上房門,轉身離去。
雷天羿並沒有睡着,只是在等待,他白天已經跟楊氏暗示過今晚會過去探望兒子。
眼看子時就快到了,他起身,重新穿戴整齊,悄悄地離開玉華堂。
另一頭,冬昀則因為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她想到昭兒半夜都會因為肚子餓而哭醒,又不肯吃奶娘的奶,都要等到天亮,才能由自己來喂,就覺得既心疼又不舍……
不過才餵了幾天的奶,她就已經在這個孩子身上付出這麼深的感情了。
於是,冬昀又穿上襖裙,提了只燈籠,決定去小跨院看兒子——沒錯,昭兒是她的兒子,相信這點沒有人能夠否認。
她在路上遇到巡邏的護院,卻被對方試着勸退,勸她等天亮再來,不過冬昀才不甩他們。
「要我走可以,你們就動手把我拖回去!」
護院們聽她這麼說,當然不可能真的這麼做,畢竟對方可是國公夫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走了。
冬昀站在垂花門外敲了半天的門,負責守門的婆子才來開門。
「已經這麼晚了,夫人來這兒做什麼?」
冬昀解釋。「我擔心小世子半夜肚子餓,所以來看看。」
「夫人還是明早再過來吧。」婆子說完,就要把門關上。
她旋即用手撐住門。「要是餓着小世子,你擔當得起嗎?」
「這是在威脅奴婢嗎?夫人的膽子何時變得這麼大了?」婆子可沒有被嚇着,反而冷笑一聲。「別忘了夫人上頭還有位長公主,她才是當家作主的人,只要她說讓小世子餓肚子,不準任何人餵奶,就連爺都不敢吭上一聲,你又算是什麼東西?可別真的以為自己是主子了。」
「你……」冬昀為之氣結,簡直是狗仗人勢!
婆子哼了哼。「夫人還是早點回去睡吧。」說完便用力把門關上。
雖然早就知道錦娘所受到的待遇不會太好,卻沒想到比預期中的還要糟。
冬昀抬起右腳就要踹門出氣,卻在最後一秒硬生生把腳收回去,她可不想害自己明天無法走路。「說不定有其它的門可以進去……」
這麼一想,冬昀便繞着正院的粉牆走,就算是個狗洞,她也願意鑽。
走着走着,才拐了個彎,最先看到的是燈籠散發出來的光芒,她馬上意識到前面有人,心想該不會又是巡邏的護院,忙不迭地縮回去,吹熄手上的燈籠,不讓對方發現。
這時,小門開了,楊氏抱着小世子偷偷溜出來。
「……小世子正在哭,民婦只好跟其它人說要抱他出來走一走,不過不能待太久。」
冬昀心中不由得暗驚。
這麼晚了,楊氏在跟誰說話?
「我知道了。」雷天羿抱過兒子。
冬昀一下子就認出另一個是誰的聲音,更加驚訝,把耳朵豎得更高,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她聽到昭兒發出抽氣聲,跟着又嗚咽了兩聲。
「原諒爹……是爹沒用,爹必須拆散你們母子,不能讓你娘一直陪在你身邊,看着你長大成人,不過爹可以跟你保證,爹定會安排好一切,將來一定還能讓你見到你娘……」只有這時,雷天羿才能對兒子說出心底話。
他在說什麼?
這又是什麼意思?
冬昀不禁傻了,腦袋也一時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