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小荷尖角
“你身為尚書府的大小姐，雖是庶出，也是金貴之極，萬不能由着奴婢爬到頭上去。”馮氏一臉慈愛溫柔的模樣，對江絮說道：“似杏兒那般憊懶又慣會耍心機的，不僅咱們府里有，別府也都有。只有你自己立起來，將她們收服，才會讓府里安寧平和，一派興旺。”
江子興聽了，面帶讚許，微微點了點頭，也看向江絮說道：“夫人教你的這番話，乃是金玉良言，你務必要記在心裏。”
“絮兒多謝夫人教導。”江絮站起身，對馮氏福了一福。言語恭敬，神情感激。
落在江子興的眼中，不禁微微點頭。妻賢萬事興，老祖宗留下的話，再正確也不過。
“我從前在花月樓的時候，媽媽教訓樓里的姑娘們，都是一天照三頓打。”江絮微微偏頭，蹙眉沉思道：“姑娘們都很怕，也很聽話。我也可以這樣教訓我院子裏的奴婢嗎？”
馮氏和江子興聽罷，不禁愕然，隨即黑了臉。
江予彤卻噗嗤一聲，伏在桌上，樂不可支。
屋裏頭，其他伺候的丫鬟們，有嘲笑的，有鄙夷的，有不屑的，表情不一。
“我說過不要再提那幾個字，你是忘了嗎？”江子興厲色道，一雙冷酷的眼睛裏，射出無情的光芒，“還是說，這就是你的‘過目不忘’？”
江予彤停下笑聲，挑了挑眉，一臉興味地朝江絮看過來。眼底閃着的，是濃濃的輕蔑。
她這個新來的“庶姐”，倒是有趣。她倒要瞧瞧，自詡聰明又過目不忘的江絮，如何應付怒氣沖沖的江子興？
“我不明白，為何花月樓幾個字不能提？”江絮咬着唇，一臉不解與委屈，“我從小就生活在那裏，每天都有很多人來來去去，繁華得緊，難道是見不得人的地方嗎？”
江子興的臉色愈發難看，沉聲道：“你還提？你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我……我從前覺着那裏有些人不正經，可是想到老爺也去過，又覺着那是風雅之地。”江絮小心斟酌着道。
“老爺我何時去過那等地方？”江子興聞言大怒，一拍桌子喝道。
滿屋子裏頓時寂靜得針落可聞，眾多伺候的丫鬟們全都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江絮也被嚇了一跳，愕然抬起頭，咬了咬唇說道：“老爺若不曾去過，哪裏會有我？”
一句話頓時噎得江子興說不出話來。黑着臉看着江絮，目光沉沉，似有雷霆之怒在其中涌動，嚇人得緊。
江絮觸到他的目光，渾身顫抖起來，低下頭小聲說道：“我以後再不提就是了。”
江子興的臉色卻沒有好看半分。
他倒並非沒有去過那種地方，但他素來好面子，如何肯在人前承認？
何況，陶氏並不是他在青樓認識的女子。而是……
總之，不能跟江絮提就是了！
倒叫他白白落個混跡青樓的名聲！
“你記住就好！”江子興的臉色難看得厲害，冷聲說道。
恰時下人將熱過的飯菜重新端了上來，江子興拿起筷子，低頭吃起來。
江予彤吃吃笑了幾聲，被馮氏扯了一下，便綳起嘴唇，忍住笑意低頭吃起飯來。
馮氏溫柔一笑，對江絮說道：“有些事情，不告訴你是為你好。不許你提，也是為你好。快別多想了，坐下吃吧。”
江絮抿了抿唇，低聲道：“謝夫人。”坐回原位，拿起筷子，卻沒有馬上開動，而是沉吟一下，抬起頭問道：“夫人，我該如何管教院子裏不聽話的下人？”
馮氏聞言，眼神有些深意：“你想怎麼管，就怎麼管，只要不丟了府里的臉面就成。”
“絮兒知道了。”江絮微微一笑，扭頭對外說道：“柳枝在哪裏？叫柳枝進來。”
見狀，馮氏的眉頭微微一挑，握着的筷子又放下了。
江子興倒是繼續吃着，只不過餘光瞥了過來。
江予彤此時卻沒了興趣，隨意吃了幾口，便道：“父親，母親，我吃好了，明日表哥要來，我還有功課沒做完，我先回去了。”
江子興收回視線，朝江予彤看過去，只見這個女兒生得圓潤嬌俏，像極了馮氏。不覺偏頭，看向江絮，但見江絮明媚動人，肌膚如雪，似是翻版的陶氏。
就沒有一個像他的。
不，曾經有一個，生得極像他。
他給他取名振兒，意為子振父業，期望他率領江家更進一步。
可惜不滿兩歲便病故了。
想到這裏，江子興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
“彤兒告退啦。”雖然看到江子興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江予彤也沒往心裏去，高高興興地走了。
這時，柳枝進來了。
扭着腰，一臉不情願，行了一禮：“大小姐叫奴婢？”
江絮微笑說道：“夫人把你給我了，從此以後你就是芙蓉院的人了。”
“是，奴婢見過大小姐。”柳枝不情不願地磕了個頭，算是見新主子。心裏邊，鬱悶得快要抓狂。誰要跟她啊？她算個什麼東西啊？沒見夫人都調什麼人過去嗎？都是一些瞎眼瘸腿的東西。偶有個齊整的，偏不服從馮氏的話，這不就被馮氏殺雞儆猴了？
她外婆孫嬤嬤倒是過去掌着芙蓉院，但她不想去啊，跟着一個怯懦畏縮又腦子不好使的，能有什麼出息？柳枝不願意極了，但也沒法子，誰叫馮氏答應了呢？
“奴婢以後會盡職盡責，伺候大小姐的起居。”雖然心裏不情願，但是當著江子興和馮氏的面，柳枝還沒那個膽子作妖，面上規規矩矩地道。
江絮微微一笑，似是高興道：“那就太好了。正好我有件事吩咐你，方才夫人不是命人家法處置杏兒么？你過去等着，家法處置完之後，就將杏兒接回去，好生照顧着，我自有安排。”
柳枝愣住了，什麼？將杏兒接回去？那個不聽夫人安排的小浪蹄子，夫人打算賣掉的，她接回去做什麼？而且，自有安排？真可笑，她不過是一個才進府的小野種罷了，老爺不喜她，夫人不待見她，就連府里的丫鬟都能肆意嘲笑她，她憑什麼“自有安排”？
心裏想着，面上便不禁帶了幾分出來：“奴婢才被分到芙蓉院，並不知道芙蓉院裏還有沒有空屋子，若是沒有，將杏兒安置到哪裏呢？”
“孫嬤嬤管着芙蓉院，如何安排，你去找孫嬤嬤便是。”江絮說罷，臉上的笑意淡下來：“這些小事，不必事事都問我。無事了，你下去吧。”
柳枝聽得睜大眼睛，滿臉愕然。不待說什麼，便見江絮轉過身去，不再瞧她了。顯然將她當成了普通的丫鬟，隨意使喚，直是氣得頭頂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