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爾虞我詐
“夜妃娘娘,陛下召見。”
門外,傳來大內總管陳興獨有的尖細刺耳的聲音。
夜妃啪地一聲,合上手上的書本,旋轉身看向門外,走上前兩步道:“知道了。”任由絲綢般的黑髮和華貴的黑色衣裙在腳下盛開出一朵妖異的黑蓮。
“娘娘,奴婢侍候您綰髮吧。”宮女霓裳迎上前問。
夜妃長而翹的羽睫半斂起,讓人看不到她那雙幽黑眼瞳下的妖異色彩,微微揚起下巴,看向天空。
天空中,正隱隱傳來戰火的聲音。
夜妃淡然地道:“不必了,走吧。”
“這……”
霓裳很為難。
自家主子歷來與眾不同,這樣見陛下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事情,不過眼下已經兵臨城下,正是陛下頭痛的時候,只怕會因此遷怒於娘娘。
遺憾的是,不等她開口勸止,那抹黑色的身影,已經如一縷黑煙飄出外面,風一樣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夜色的腳步不急不慢,宛若閑庭散步一般,不錯過眼前的任何風景。
陳興心裏一聲輕嘆,往日富麗堂皇,熱鬧非凡,宮女太監川流不息,嬪妃、皇子、公主橫行,糜麗奢華無比的皇宮內已經空無一人。
早在亂軍未到達帝都之前,收到風聲的人們,能逃走的已經逃走,不能逃走的都已經一丈白綾,或一杯毒酒了斷一生。
夜妃卻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她似乎什麼都不在乎,那怕是死。
宮內,也僅餘下他們。
饒是如此,夜妃卻還是選擇了一條最為偏僻清冷的路,因為她喜歡這條路上的一種花。
陳興看眼前的搖曳多姿的翩然背影,沉寂多年的蒼老的心怦然一動。
這般姿態若還有旁人能看到,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想起這一路上,從容妖嬈地盛放着鮮花,試問世間又幾人能拒絕得她的傾世華風。
再悄悄地看一眼走在前面的女子,陳興口中再次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世上有種美麗的花,誤吃了它的果實,將會永世沉淪在它編織的快樂中,直至死亡,它的名字叫——罌粟。
用來形容的恰好是眼前的女子,她就是一朵盛放的罌粟花,美麗妖嬈卻又劇毒無比,可是卻無人能拒絕,明知是毒依然甘之如飴。
陛下亦是如此。
兩年前,陛下一次微服出巡時遇到夜妃,就再也稱不開目光,恨不得時時看着,有時候那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也是好的。
整個皇宮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甚至連陛下也不知道,因為他從不問。
因為她總是穿着一襲黑色的衣裙,神秘得像無邊無際暗夜,讓人不可觸摸。
因此,陛下為她賜名夜色,封為夜妃。
陛下很寵她,甚至是對她言聽計從,可是陛下也從來沒有讓她侍寢過,不過此事僅他們三人知道而已。
但是在後宮中,她的地位比皇后還高。
從沒有人敢逆她的意,某些時候,包括陛下內亦是如此。
曾有妃嬪因嫉妒,在侍寢向陛下進言,說夜妃恃寵而嬌不敬皇后爾爾,第二天就被打入冷宮。
還有些嬪妃因為嫉妒陷害夜妃,結果是不是大刑侍候,就是直接賜死,甚至有的還滿門抄斬。
總之,抵觸了她,就算是她有一萬個不是,最後遭殃的也是自己。
所以,無論誰見到夜妃,那怕是她身邊的人都會主動地遠遠躲開,生怕一個不經意就得礙了她的眼。
其實是因為,陛下每次召見她都只是為了國事,每次她總能讓陛下順利的跨過一關。
出神間,前面已經失去了夜色的蹤影,陳興剛想加快腳步追上去,突然兩腳一軟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
從旁邊的假山後面,走出了另一個陳興,假陳興看了一眼地上的老太監,眼中露出一絲輕蔑,迅速朝前面追去,姿態跟真的陳興完全一樣,難辯真假。
金鑾殿華麗到奢靡的大門前。
“娘娘,您請!”
假陳興這位臨時的大內總管恭恭敬敬地向她微微躬身,頂一雙混濁洞察世情的眼眸,卻仍然絲毫不敢正視這位大行天朝的第一寵妃。
因為她太過精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露出馬腳。
他的恭敬,夜妃連瞧都沒有瞧一眼,提起裙擺,淡然地抬步跨過門檻,目不斜視,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往日臣子成陣,色彩鮮艷瑰麗、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只剩下龍椅中的男人,大行天朝最後一任帝王,明景帝--潤華。
潤華,年紀不過二十有五,人如其名,君子端方,溫潤如玉,韻華高遠。
可惜,他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無論他再如何才華卓越,依然挽救不了已經腐朽得如一團腐肉般發臭發爛的大行天朝。
“夜色,大行亡了,你為何還不逃?”
潤華的聲音響起,無論在什麼時候,他的聲音總是溫柔而平和。
聞言,夜妃心裏微微一沉。
大行天朝末年,天災不斷,佞臣當道,民間苦不堪言。
統治者卻不思朝政,只顧縱情享樂,日夜縱情聲色,一時間民怨四起。
長期被壓迫的老百姓在有心者的鼓動下紛紛揭桿起義,腐朽的天朝軍隊節節敗退。
統治這片大陸二千三百六十二年的潤氏皇權,終於走到盡頭。
片刻,夜妃淡然一笑:“陛下不也一樣沒走。”
“朕跟你不同,這裏朕的家,朕豈能放棄自己的家……國。”
潤華的聲音是暖暖的,裏面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即將國破家亡的事實,對他也沒有任何影響。
“我很抱歉,未能保住我們的家。”夜妃眼眸中充滿了歉意,潤華給了她一個家,她也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
潤華驚訝地抬起頭,露出深邃的五官,他的五官如刀削般完美精緻,每一處的線條都完美到令人驚艷,一雙極好看的丹鳳眼未語先笑。
即便此時他的面容因為連日擔憂,顯得有些蒼白,有些陰鬱,丹鳳眼也略失往日風采,他依然是一個美得令人窒息的大好男兒。
他細長的丹鳳眼中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靜靜地看向夜妃道:“若不是因為有你,大行天朝在兩年前就亡了,所以……”她的謀略和手段讓他震驚。
“夜色,宮中有一條秘道直通城外,趁着亂軍還沒有殺入皇宮,你逃吧。”
潤華說出了只有帝王才知道的秘密,夜妃微微仰起頭,巴掌大的小臉徹底暴露無遺。
看着眼前的面孔,潤華眼中微微一凝。
他這位大行天朝第一寵妃的容顏,絕對算不上絕色,面容頂多算是個清秀小佳人,可她獨特的女王般的高貴氣質,還有一雙如夜星般明亮的眼眸,讓人不能無視她的存在。
此時,這雙眼眸內閃過一絲驚訝,很快,快得上面的男人根本沒有察覺到就已經恢復平靜。
從潤華的種種表現,夜妃心裏很快得出一個結論,這個男人愛上她了。可惜她不相信愛情。
尤其是男人這種最不可靠的動物,眼眸深處不覺閃過一抹自嘲。
上輩子她就是相信了愛情,相信了那個男人,才會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最後還被沉屍大海。
當冰冷的海水沒過頭頂時,發誓若有來生,絕對不會再對任何男人動心,絕對不再相信愛情。
上天雖然沒有給她報仇的機會,卻給了她重生的機會。
重生在華夏上下五千正史、野史中皆沒有任何記載的朝代,可是卻有着相同的文化傳承。
“夜色。”
片刻,潤華的聲音驟然近距離響起。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夜妃心裏微微一沉,在這種情況下她竟然走神,真是該死!
而且,在沒有旁人的時候,潤華只會喚她夜兒,想到此心裏很快就恢復如常,習慣性的揚起唇角,露出無害的笑容。
坦然的打量面前的男人,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年輕,精緻的五官依然像櫥窗里展示的藝術品,完美得無可挑剔,那雙好看的丹鳳眼內,坦誠堅毅的目光總能令人輕易下警惕,薄唇上溫柔的笑容,讓人莫名的想靠近他。
夜妃收回思緒,看着潤華含笑脈脈的眼睛,他眼瞳中有一個小小的人影。
幽黑妖冶的眼眸劃過一抹笑意道:“陛下,我相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一起走吧。”
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落下,曼妙的身體突然旋轉出一邊,長發揚起如一段黑色的絲綢,把身後的人掃出一邊。
掃一眼跌落一邊的笨重身體,夜妃彎腰拾起落地上閃着寒光的匕首,目光也跟匕首一樣閃着寒光,一步一步走近面不改色的潤華,微微一笑道:“陛下要殺我。”
陳興噴出一口血,想起剛才那一眼,再聽到她的話,本能的縮了一下脖子。
那女子明明是在笑,她的聲音中也帶着笑意,卻讓人不寒而僳,不得不強打起精神,顫僳着聲音道:“此事與陛下無關,全是奴才自己一人的主意。”
“是嗎?”
夜妃又走近潤華一步,唇角邊的笑再深三分:“真的與陛下無關嗎?可是陛下您卻沒有提醒我。”
若不是她從他的眼瞳中,看到悄悄從身後靠近的陳興,迅速地躲過一記偷襲,此時的她已經再次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陛下那麼喜歡娘娘,奴才就想讓娘娘一直陪着陛下。”陳興繼續無力的申辯。
夜妃抬起頭看着面前眼中依然含笑淺淺的男子,不着痕迹地把匕首調整成最合適刺出握法,笑得風情萬千地道:“陛下,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潤華淡然地道:“你不是還沒死嗎。”
“那就是你死。”
夜妃含笑的聲音一落,握着匕首手驟然抬起,毫不猶豫地刺出,準確無誤地對準對方的心臟。
只是,就在匕首與潤華只有一紙厚的距離時,潤華準確無誤的握住她手腕,捏着她纖細的皓腕,溫柔地笑道:“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因,夜色真是冷血無情,半點不念往日的情份。”
聞言,夜妃忽然妖冶的一笑,那一笑風情萬種,不過卻讓人驚悚不已。
“你很不錯。”
這個男人差點就瞞過她的眼睛,真的很不錯。
面前的潤華眼中露出一絲意外,沒想到眼前女子居然沒幾下就看穿他。
唇邊的笑容変得有幾分讚賞,同樣也有幾分殘忍:“你很聰明!可惜,聰明的男人都不太喜歡太聰明女人,所以……”
他的大手一用力,原本刺向他的匕首馬上折回來,夜妃還沒來得及掙扎,閃着寒光的刀刃就順勢直直沒入她的胸口。
只聽到她口中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雙手緊緊捂住胸口,眼睛瞪得大大的。
似是不敢相信男子會真的殺她,清秀的眉頭因為痛苦而結在一起,櫻唇微微開合幾下,卻一個字都沒有說,或者是她根本說不出。
潤華靜靜的看着緩緩倒地上的夜妃,黑色的衣服雖然看不到鮮血的紅色,不過她的一雙玉手已經被鮮血染紅,還有空氣中瀰漫上的淡淡的血腥味,都證明那一刀結結實實地插入她的胸口,是心臟的位置。
看着她不甘的閉上眼睛,潤華溫潤如玉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邪魅。
抬起手從他的發間拔出幾根銀針,眼前的潤華瞬間變成另一張邪魅張狂,五官深邃俊美,眉宇間隱着一抹隨時會暴動的戾氣,桀驁不馴的面孔。
他輕蔑地瞟了屍體一眼,衝著陳興大聲喝道:“上官無極,你下次再敢用針扎本殿,本殿就把你釘在城牆上示眾。”聲音中透着濃濃殺伐的氣息,說完就朝外面走。
地上原本奄奄一息的陳興一躍而起,一邊拔掉藏在頭髮中的銀針,一邊追上去道:“簫暗夜,若不是我的金針易容法,你早就被地上那個女人看穿身份。做人要厚道,過河拆橋會遭天打雷劈的。”
就在假潤華和假陳興走遠后,倒在大殿上被證實死亡的夜妃驟然睜開眼睛,緩緩轉過頭朝殿門外譏諷的一笑。
從地上緩緩從起來,抬起手伸入領口中往上輕輕一揭,一層薄薄的皮緩緩揭開,露出一張稚氣未退卻美得驚人的精緻面孔。
“簫暗夜,上官無極,我會記住你們。”
夜妃默念着兩人的名字,姿態優美地旋轉身,展開雙臂,寬大的衣袖如蝶翅,步履輕盈如踏在蓮花上,一步一步走向大殿的最深處,霓裳幽靈般的身影悄然跟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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