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如果可能的世界·下
開始懷疑自己可能根本不懂愛以來,許梓然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如果自己不是一連單身狗了三十年,是不是能夠在這方面有更多更敏銳的知識。
——反正總歸不至於像現在那麼茫然。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對裘郁柔是愛,有時候覺得只是有些喜歡,有時候覺得這些都是自己的錯覺。
但很多時候,她確實覺得自己和裘郁柔天生一對。
比方說,她們都喜歡運動,都喜歡打網球,喜歡游泳,會在周末看一部電影,每個月都去登山,喜歡旅行,喜歡小動物——當然很多人都喜歡這些,但是全部都剛剛好喜歡的,就不太多。
而裘郁柔搬到她家附近以後,她們得以有更多的時間相處在一起。
許梓然比起回家休息,更喜歡在公司上班,因為她總覺得一天不做事就心煩意亂,回家根本是浪費時間。
但是現在她對回家有了些期待,有時甚至特意抽出空來,也要回家一趟。
公司的人都發現了她的改變,問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許梓然搖了搖頭,撓着臉說:“怎麼說,與其說是男朋友,不如說是……喜歡的人吧?”
無論如何,有了這種程度的在意,如果說還不算喜歡的話,喜歡未免是太奢侈的東西了。
前台是剛畢業的小姑娘,活潑開朗愛玩愛笑,聽聞此言,也不管許梓然是她的老闆,追問道:“真的么真的么,是什麼樣的人呢?”
許梓然沒有回答,反問:“你是怎麼確定你喜歡一個人的?——不,是愛一個人。”
前台不假思索:“愛一個人的話,大概就會一直想着對方吧,想要和對方一直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就感到開心,和對方一起做的所有事都是快樂的。”
許梓然不大明白:“什麼樣的快樂呢?”
“大概就是和它比起來,其他事都寡然無味,和其他人說話都單調起來了吧。”
許梓然倒吸一口冷氣:“你說的不是愛,是吸/毒吧。”
前台笑嘻嘻道:“要能一生相守,這種程度的吸引力當然要有了——不過我沒太過戀愛,其實都是想像的。”
許梓然:“……”
許梓然拎起包離開了公司。
居然被一個沒談過戀愛的小姑娘哄得團團轉,她覺得很恥辱。
晚上回家跑步的時候,她把這件事告訴了裘郁柔,當然她隱去了前情,只說和小姑娘商討了關於愛情的想像。
裘郁柔聽聞居然沒有發笑,而是若有所思了片刻,隨後道:“果然是小姑娘的想像。”
許梓然好奇道:“那你的想像呢?”
裘郁柔轉過頭來,看着許梓然的眼睛。
路邊的燈光幽幽飄蕩在頭頂,模模糊糊地照射出兩人的面孔。
紮起頭髮的裘郁柔看上去和以往不同,彷彿更年輕了一些。
“一二分喜歡便喜歡到處宣揚,三四分喜歡便渴望對方注意,五六分喜歡是埋藏心底,七八分喜歡是願意努力成為你喜歡的樣子,九十分喜歡,願意為你付出一切。”她緩緩地開口,“我會願意為你付出一切。”
在許梓然心跳加速的同時,裘郁柔跑到了前面。
這句話只是一種形容,還是——或許又某一種可能,是在對她訴說?
許梓然又迎來了一個失眠之夜。
然而她的生命留下來給她輾轉反側的時間實在不多,之後又是出差開會研討方案,轉眼又是一個季度,夏天來臨之前,許梓然終於有了一段時間的空閑,而這個時候,裘郁柔卻去了外地。
她難得在家裏呆了一天,卻不知道要做什麼,於是只是對着窗戶發獃,不自覺地,滿腦子想起的卻都是和裘郁柔在一起的回憶。
中午有人打開門,許梓然回過頭去,看見陌生的中年婦女的臉,她很快意識到,這應該是給她打掃房間的阿姨。
她笑臉相迎:“這麼長時間以來麻煩您了。”
阿姨一臉莫名:“我只是這個月過來幫忙的啊。”
許梓然一愣:“那之前打理房間的都是誰?”
阿姨搖了搖頭:“這我不知道,任務都是公司直接派下來的。”
這件事就像是偵探小說中的情節,許梓然打起精神,覺得自己有事情做了,她要把到底是誰在做“田螺姑娘”這件事搞清楚。
然而這個答案得來的非常容易,在詢問了隔壁的鄰居之後,許梓然就得到了答案。
“不是你朋友么?我看她每個星期都過來。”
“哪個?”
“看你們經常在一起跑步的,黑頭髮的那個。”
許梓然明白過來。
是裘郁柔。
當然,自己是曾經抱怨過很多遍,家政阿姨做的不好,家裏沒有家的樣子,但是僅僅是這樣,就幫自己打理房子,是不是付出太過?
許梓然捫心自問,覺得如果是自己,做不到這樣的事情。
更何況,裘郁柔為什麼不說這事呢?
恍惚之中,又想起那個晚上裘郁柔看着她,振聾發聵地說出那句話——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
許梓然給裘郁柔打了電話,開頭只是寒暄,很快還是聊到了這件事——
“每個星期來幫我打理房子的,一直是你么?”
對面沉默半晌,輕輕“嗯”了一聲。
許梓然故作輕鬆:“我就說,家政阿姨什麼時候那麼有情調了,每次在書桌上放一枝百合。”
裘郁柔還是“嗯”了一聲。
許梓然終於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
裘郁柔嘆了口氣:“我只是怕你有負擔而已。”
許梓然沉默不語。
她沉默不語,並非是有負擔,而是在那一刻突然想,如果兩人變成了可以不分你我的關係,是不是就不用怕有負擔了呢?
她幾乎要脫口而出,最後卻終於忍住,只笑嘻嘻道:“不會啦,只是很感謝你,不過你也不要累到了,說起來,你現在在哪呢?……”
掛斷電話之後,心中空落落一片。
大概是因為剛才心裏太滿,於是感覺消失之後,便更加空虛。
許梓然補完了先前所有落下的電影,幾乎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看完最後一部片子,她望着空蕩蕩的房間,問自己想要做什麼。
她很快得到了答案,她還想要給裘郁柔打個電話。
不,不止,她想要見到裘郁柔。
光是在大腦中回憶她們一起度過的時光,已經讓她焦灼不已,一旦聽到對方的聲音,一定會立刻爆發吧?所以還不如乾脆去找她,去見她,如果可能的話,告訴她自己很想她。
許梓然從沙發上站起來,拎包衝出門去。
直到下了飛機到了裘郁柔所在的城市,許梓然才想,自己這樣突然過來,是不是會令裘郁柔感到困擾。
對方也有着自己的事情,實在不該這樣突然地來打擾。
但是來都來了,許梓然還是打了電話,當她告訴裘郁柔自己就在Z市的時候,聽筒里傳來什麼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
裘郁柔沒問她問什麼會過來,只問:“你在哪?”
小別重逢,並沒有什麼激動人心的場面,裘郁柔開車過來,身上只簡單穿了T恤牛仔褲,素顏,頭髮紮成一個丸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高中生。
她叫許梓然上車,兩人一起去吃晚飯。
許梓然這會兒不好意思起來:“是不是太突然了,打擾到你了吧。”
這麼說完,她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了一句:“我就是在家裏呆的無聊,好像從來沒有那麼長的假似的。”
裘郁柔笑起來:“不打擾。”
她瞥了許梓然一眼,雖然素顏,那眼神也動人不已:“我很高興。”
許梓然的心又不爭氣地加速跳動。
她這些天吃的很好,一定不是貧血。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到處遊玩,許梓然沒問裘郁柔來這兒到底有什麼事,因為和對方在一起的時光實在太過於美好,令她根本沒有精力去想其他的東西。
這會兒許梓然想起當初前台小姑娘說的話,發現對方雖然說是沒談過戀愛,卻至少說對了一件東西——那種快樂,確實很難有什麼能與之匹敵。
她留戀這種快樂,連一分一秒都不想失去,於是晚上獨自呆在酒店房間的時間變成了煎熬,以至於她不斷地將回去休息的時間變得更晚。
最後一天吃完晚飯,兩人出去散步。
從飯店的後門走出去,就是一個景區的後門,九點半以後不再售票,許梓然和裘郁柔直接進去,很快就到了海邊。
初夏時分,海風打在身上涼爽的剛剛好,海邊仍然有很多遊客,打鬧嬉戲,高聲尖叫。
有人在放孔明燈,小小的燈盞從地面飛起,很快凌風飛到空中,許梓然的目光追逐着孔明燈,然後看見了漆黑夜幕中漫天的星光。
沒有月亮的晚上,繁星像是碎鑽隨意灑落,璀璨的星芒一直蔓延到海天交接之處。
耳邊浪聲濤濤,許梓然看見有年輕的情侶牽着手踩水,笑的肆無忌憚。
她由衷感慨:“這樣的情景,如果是和戀人來,就好了,你說是不是?”
裘郁柔反問:“你希望和戀人來?”
許梓然點頭:“當然。”
對方的聲音伴着海浪輕飄飄傳到耳中:“那為什麼不讓它實現呢?”
“這也不是我一個人……”慢半拍的許梓然反應了過來,“等會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裘郁柔聲音沉穩:“你說呢?”
許梓然的大腦變成了一團漿糊,她好像剛理清自己的思路,現在卻又被裘郁柔炸成了一堆廢土:“我,我都沒有做好準備,早知道是今天的話,我應該……”
應該做些什麼呢?
表白的話,是不是應該做些更浪漫的事?
但是為什麼我就要表白了?
耳邊傳來裘郁柔的聲音:“如果你願意的話,就是現在,如果不願意,我倒數三秒,我們就當一切沒發生過——三,二……”
“!”許梓然大腦空白,脫口而出,“做我女朋友好么!”
很長一段時間裏,許梓然只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時間好像停止在了這一刻,直到耳邊傳來煙花升空的聲音,才重新按下了開始鍵。
而在這一刻,許梓然聽到裘郁柔的回應——
“好啊。”
不懂愛是什麼沒有關係,不懂怎麼去愛也沒有關係,你的心會告訴你答案。
只要你仔細地聽。
一切“如果”地誕生,或許只是一念之差而已。
就好像在一年多之前的那個夜晚,在許梓然中刀的那個晚上,裘郁柔做着傷口地緊急處理,努力抑制地手部地顫抖。
那一刻她知道,原來她也會後悔。
有些後悔已經不能改變,有些後悔卻可以。
於是在許梓然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裘郁柔想:這一回,無論如何,要嘗試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