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花瓣
骨喰藤四郎感覺世界彷彿被溫柔的霧氣包裹着。
一片柔軟的花瓣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淡淡的粉色氤氳了視線,越來越多,這紛紛如雪的落花中,她睜着眼眸,靜靜的凝視着他。
花瓣落了她滿身。
多麼美麗啊……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還是一柄無知無覺的刀劍時,那無意間從枝頭墜下,飄落在他刀鋒上的春櫻。
銀髮少年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從少女發間飄落的花瓣。
“你醒了嗎?”他聽到少女詢問道,她似乎鬆了口氣的模樣,神情也歡愉了起來。
啊……在對他說話呢。
那如潮湧的靈力又重新將他包裹了起來,骨喰藤四郎的手臂垂落,又閉上了眼睛。
“抱歉……”陸喬喬訕訕收回手:“我好像……一時沒控制住靈力,他又暈過去了。”
加州清光:“……”
“您做得很好,主人,”他果斷的說道:“不必擔心他,雖然外表看起來年幼,但這傢伙終究是刀劍付喪神,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情受傷的。”
“是嗎,那就好。”陸喬喬站起身來,她剛要邁開腳步,一直盤旋在側的蛇骨突然飛起來,用尾巴輕輕捲住了她一縷髮絲。
加州清光眉頭一皺,他抬起手,用刀鞘不輕不重的敲了蛇骨一下:“你要做什麼?放開主人。”
蛇骨立刻便瑟縮了一下,顯然被打得有些痛。不過這次它卻沒有膽怯的發抖,反而將陸喬喬的髮絲纏得更緊了。
‘對、對不起……’
陸喬喬模模糊糊的聽到了一個聲音,她有些吃驚的望着蛇骨:“你說話了?”
蛇骨凝視着她,眼眶中的兩點幽火輕輕跳躍着,明明該是令人恐懼的外表,它的眼神里卻沒有絲毫的陰霾,柔軟得像春日泛泛的水波。
‘對不起……’陸喬喬又聽見了那細小的呢喃聲:‘但是、但是無論如何……’
庭院中的花瓣突然紛紛飛揚着,盤旋如舒展的粉蝶,環繞在蛇骨的身邊,將它覆蓋住。
一旦接觸到它的身體,花瓣便漸漸消融,化為幽幽的螢光。
“五虎退,你在吸花瓣中的靈力?”加州清光有些吃驚:“快停下,你現在是可是……”
可是已經墮落成了溯行軍啊。
蛇骨的身軀劇烈的顫抖了起來,藏在花瓣中那純凈的靈力,對於它而言,就像是鋒利的刀,不斷切削着它的軀體。
它在被千刀萬剮着。
‘不行,我不能、不能放棄,’隱隱約約的聲音回蕩在庭院中:‘無論如何,我一定要、一定要……’
“……一定要親口告訴您啊。”
沙啞的聲音響起,聚攏在蛇骨周身的花瓣倏然散開,一隻纖細的手取代了原本的蛇尾,握着陸喬喬的髮絲。
面容精緻的少年緩緩落下,他看起來十分年幼,穿着黑色的軍裝,凌亂的髮絲遮住了他一隻眼睛,陸喬喬只能看到他羞澀躲閃的左瞳,像淡金色的琥珀一樣。
“五虎退?”
少年仰起頭:“對、對不起……”
“那個,真的很抱歉,”他猛然彎下腰:“擅自使用了您的靈力。”
“因為,那副模樣,沒有辦法說話。”
“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想要對您說……”少年鬆開了她的髮絲,他彎下身軀,雙膝跪倒在地上,接着將頭顱深深的低了下去,一直低到塵土你:“謝謝您,願意救骨喰哥。”
陸喬喬驚訝的看着他,連忙蹲下身:“不用,你快站起來吧。”
她試圖去扶五虎退,沒想到她的手剛一碰到少年的手臂,便聽他小聲的痛呼起來,被她所觸碰的地方,就像坍塌的積木,萎縮了下去。
“啊,”陸喬喬有些不知所措:“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幅軀體,是用您的靈力勉強維持的幻象,”五虎退抬起頭,慌忙解釋着:“沒關係,如果您想觸碰的話,我、我可以再做一個。”
陸喬喬不敢動了,她收回手,規規矩矩的放在了膝蓋上。
“他是你的哥哥嗎?”她望着骨喰藤四郎:“你們是兄弟啊。”
“是的,”少年低下頭:“我、我叫五虎退,跟骨喰哥都是吉光大人所鍛造的刀……”
“所以就以兄弟相稱嗎?”
“嗯,還有其他很多兄弟呢。”少年微笑起來,似乎回憶起了美好的時光。
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就暗淡了:“雖然……聽起來像是在為骨喰哥辯解,但是,還是想要向您解釋。”
“骨喰哥,他……是因為我跟其他的兄弟,才會變成這樣。”
五虎退低下頭,一片花瓣飄落,他輕聲訴說道:“我跟骨喰哥誕生的本丸,審神者是個非常有好奇心的人。”
“因為好奇心太強烈了,所以就……把我變成了這幅模樣。”
……
…………
召喚五虎退的審神者很年幼。
五虎退甚至比審神者還要高一點。
因為年幼,所以天真,又因為天真……格外殘忍。
“為什麼溯行軍是那副模樣呢?”
“你是最沒用的一把刀了,膽子那麼小,居然也算是刀劍的付喪神嗎?”
“短刀除了夜戰以外,根本什麼用都沒有嘛。”
審神者不滿意短刀們的力量,並不願意耗費資源在他們身上,但兄弟們還是一個個的來了。
於是他就成了第一個犧牲品。
他變化的過程非常迅速,也非常痛苦,審神者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直接將他轉化成了溯行軍,五虎退還記得他睜開眼眸,視線里是他名義上的主人——審神者充滿了厭惡的臉。
“啊,還以為能稍微好看一點呢。跟外面那些野生的溯行軍沒什麼區別嘛。”
“真丑。”
“對了,想到有趣的玩法了,你說,你現在這幅樣子,你那些兄弟們認得出來嗎?”
“哈哈,有趣,就讓他們將你擊殺吧。”
……
…………
骨喰藤四郎在輕微的晃動中醒來,他睜開眼眸,恍惚中看見了五虎退。
不是那副暗墮后的模樣,而是原本的他。
而他正躺在五虎退的背上,由他背着,在一片森林裏行走着。
“骨喰哥,”白髮少年察覺到了他的蘇醒,高興的說:“你終於醒了。”
骨喰藤四郎迷惘的望着他:“退?”
隨後他睜大眼睛:“退,你恢復了!”
五虎退放下他,一隻小骨虎爬上他的腳背,少年抱起骨虎,有些不安的道:“並沒有呢,骨喰哥,這是藉助了那位審神者大人的力量……”
“審神者”這三個入耳,骨喰藤四郎的眼底立刻泛起一片黑氣,那些沉在記憶最深處的黑暗又蠢蠢欲動。
“骨喰哥,不是那個。”五虎退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骨喰回過神,便見一隻迎面而來的骨虎。
五虎退把小骨虎按在了骨喰藤四郎的臉上。
“骨喰哥,你忘記了嗎?你因為傷勢太嚴重了,昏迷了過去。”
“……”骨喰藤四郎雙目無神:“我暈倒了嗎?”
“對啊,”五虎退連忙道:“我、我帶着你去求助了那座本丸的主人。”
“……就是被您砍了一刀的那位。”
殘破的宮殿、刀光、傷口……春櫻。
骨喰藤四郎渾身一顫,眼前突然浮現一雙眼眸。
清凌凌的,並沒有怨恨或者不平,像是月光下的流泉,無聲的流淌過乾涸的靈魂。
“我的傷……”他後知後覺的撫上胸口,那裏彷彿還留着溫柔的靈力:“癒合了。”
“對啊,骨喰哥,”五虎退點頭:“那位大人救了我們呢。”
骨喰藤四郎回過神:“你也被治癒了嗎?你恢復了。”
五虎退低下頭:“不是的,骨喰哥,你忘記了嗎。我已經是敵短刀啦。”
恢復不了的。
“不過那位大人給了我很多的靈力,讓我能夠保持這樣的姿態呢,”他微笑起來,舉起了小骨虎:“但是、但是我怕老虎們會疼,就沒有讓他們也變化。”
他原本是很怕痛的。
但是嘗試過被強行變化為溯行軍的痛苦之後。已經沒什麼好怕了。
“骨喰哥,真希望我現在,還是刀劍付喪神。這樣就能保護那位大人了。”
“退……”
“骨喰哥,你還沒有跟她道歉呢,”五虎退斜過眼睛:“要好好的感謝人家哦。”
骨喰藤四郎:“……”
“骨喰哥!”
“……我知道了。”銀髮少年低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