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祠堂之責

第七章 祠堂之責

夜深了,連最為燈火輝煌的皇城,此時也寂靜無聲,只有蟋蟲在草地中鳴叫,聲聲入耳。

季明思跪在冰涼的地面上。原本該在膝蓋下墊着的蒲團早已被人貼心的甩在一旁。膝蓋如被針扎般疼痛,可他的臉上卻滿是平靜,甚至嘴角有一絲上揚。

這裏是皇室的祠堂。整個祠堂中點着百十根白蠟,徹夜不熄滅。季明思跪在燭火中間,臉被忽明忽暗的燭火晃的一閃一閃的。他的面前,是黑壓壓的排位,那鋪天蓋地排位,就如同一個個陰森着臉的先人,惡狠狠的瞪着他們僅存的唯一的一絲血脈。這祠堂的香火味太重,嗆的少年放緩了呼吸。他身上的太子朝服早已脫下,此時只剩了一件白色的小衣。季明思臉色慘白,輕輕咬着嘴唇,小衣下隱隱透着血跡,可倔強的少年依舊挺着了腰板,甚至面帶微笑的面對着列祖列宗。

真是稀疏平常的事啊,季明思苦笑道。自打他被立為太子,便無數次跪在了這裏。在祠堂罰跪挨打,幾乎隔個幾日就要發生。

白芨這個傻瓜還羨慕他呢,太子哪有那麼好當的。

身後的皇帝季宴一臉陰沉,他穿了一件紫色的長衣,腰間用金色龍紋的帶子束了,手裏握着根兩指粗的藤棍,問季明思道:“為什麼罰你?”他的聲音冰冷,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憐憫。

“因為我違抗了您。”季明思道。

背後的棍子接連揮下,用了十足的力氣抽在剛剛十六歲的少年的後背上。季明思似乎是做好了準備,死死咬緊牙關,身體抖然前傾,發出了一聲悶哼。

季宴面不改色的連打了十下,又問道:“為什麼罰你?”

“因為我違抗了陛下。”小少年依舊倔強的答道。

果不其然,又是狠辣的十幾下。此時季明思的小衣已經有幾處撕裂了,有鮮血從裸露的傷口處滲出。小少年吃痛不已,冷汗從頭上涔涔落下。耳邊又再一次響起了冰冷的問話:

“為什麼罰你?”

“因為我違抗了陛下。”季明思舔舔乾裂的嘴唇道,其實他想說,陛下,你都不心疼我的么?血濃於水,打在我身上,陛下的心裏真的一點都不痛么?

有汗水在季明思好看的臉上滑下,小少年閉着眼睛,聽着棍子打在他後背上的清脆聲音,呼吸越發的急促。

“呵呵,你違抗朕?”季宴一聲冷笑,他的聲音開始有些歇斯底里:“季明思你敢騙朕?你敢聯合鄭知路那個反賊一起騙朕?你以為朕沒注意到你們在大殿上眉來眼去嗎?你們要害朕,你們都想害朕!你們這群逆賊!朕打死你!!禽獸不如的東西!”他一邊狠狠落棍,一邊開始尖叫,尖銳的聲音撕裂了寂靜的空氣。

“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們的小把戲!平時裝作畏縮的樣子,騙朕騙的好狠啊!”

季明思不想辯解了。他好累,他抬頭望着離自己最近的“先文盛長公主季玖兒”的排位,突然覺得好委屈。他仰着頭,紅了眼眶。

背後依舊是噼啪做響的棍棒聲。

季明思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突然回頭溫聲說道:“陛下,娘生前最喜歡陽光,陛下為什麼將她放在這裏?”

季宴一愣,他沒料到季明思會轉頭,來不及收力,手上的棍子實打實的,狠狠抽在少年的額頭上。

啪嗒。是血跡斑斑的少年應聲到地的聲音。

處上京時,延枚告誡小姑娘,要她小心京都內奇奇怪怪的往人。京都不比他們們那窮鄉僻壤,機遇多,危險也多。若是有長得慈愛的白鬍子老者給她遞糖吃,一準兒是拍花子的老頭。

“把你拐走就完蛋了!”他對着小姑娘張牙舞爪,眉毛簡直要飛起來:“給你賣到塞外去,把你賣給蠻人當媳婦兒,然後生一群話都不會說的小傻瓜!”

夏菖蒲一臉鄙夷,明顯知道他在嚇唬她,畢竟她也不是小孩子了這些事還是知道的。小姑娘在心中暗道:小孩子生下來當然是不會說話的小傻瓜,難道是落地就會說話的小妖精嗎。

延枚見菖蒲眼神飄浮,唇邊帶笑,一看就是沒有好好聽他說話,伸手猝不及防地敲了小姑娘的頭:“小笨蛋!你記住了沒?”

“記住啦記住啦。”菖蒲捂着腦袋哼唧道:“不給傻子當媳婦,不給傻子生小傻瓜,我記住啦。”

延枚總喜歡來敲小姑娘的頭,前後左右簡直被他打了個遍。菖蒲小姑娘暗自腹誹:想我小時候也是經常被誇聰慧的孩子,竟活生生被他敲成今天這個樣子!

延枚聽完小姑娘的話,捂額頭做昏厥狀,感嘆小姑娘的思維詭異,大腦異常。菖蒲十分不屑,瞥他兩眼,也不理,自顧自做飯去。今日延枚歇工,閑的要死,小姑娘想:我可沒時間和他這閑人鬼混,我要是不做飯,這一家兩口估計就要活活餓死。想到這,她心中又有些得意洋洋起來。

延枚見小姑娘沒理他,吐吐舌頭,屁顛屁顛的跟過來,嚷嚷着要幫菖蒲做飯。

菖蒲嗤之以鼻:“就你老人家那手藝,還是算了吧。”

延枚哼了兩聲:“小看我,你可別忘了,起初幾個月是誰天天做飯一口一口養活你。”

“是啊。”菖蒲一邊說話一邊將土豆切成片,再細細的剁成絲:“也不知道是誰,天天把鹽當成糖,把糖當成鹽,就沒一次猜對過。蔬菜切也不切直接扔下鍋,不管什麼調料都一把一把往裏扔。”

“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延枚滿不在乎。

“所以有一次我上吐下瀉簡直去了半條命,然後就輪到我做飯了。那會兒我還沒比灶台高多少呢。”

“胡說,你那會兒比灶台高多了,你那會兒都十歲了。”他用手比量道

“是啊是啊。”小姑娘皺皺鼻子說道:“我那會兒真大。估計都能嫁人生孩子了。”

延枚沒在接話,他正在和一顆白菜作鬥爭。他舉着整顆白菜,在水盆里涮來涮去。

菖蒲嘆氣:“延枚,我們今兒不吃白菜。而且,洗白菜之前要把白菜一片一片掰下來,你知道么。

“哦哦”他舔舔嘴唇,眯着眼睛沖菖蒲笑笑:“我這不是想幫你嘛。”然後他就蹲在角落裏,細細的將每一片白菜的柔軟葉子扯下來,根兒和幫兒統統扔到地上,菖蒲倒吸一口冷氣:“延枚,我記得我給你吃過白菜。”

他茫然回頭,指着地上那一堆白做無辜狀:“那不是不能吃的嗎?......”

這天晚上,延枚眨眨眼睛,提了全天下最不要臉的一個要求:

“菖蒲,我們今晚一起睡吧。”

菖蒲坐在床邊,一枕頭砸過去,笑:“你再說一遍。”

延枚叫小姑娘笑的慎得慌,支吾:“恩....我的意思是,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菖蒲盯了他半天,他笑眯眯的看回去,故做純良的樣子。小姑娘嘆氣,想他這幾日精神不振,總像沒睡醒似的,便緩和語氣允了他。又怕他睡在地上不舒服,問道:“要不,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不用不用。”他大大咧咧的將褥子鋪好,抱着被子倒下:“這樣就很好。”

菖蒲見他躺的舒服,也就不再說什麼,起身,吹燭,蓋被,躺好。

延枚並沒像小姑娘想像的那樣失眠,一歪腦袋睡去了。

菖蒲笑笑,也閉上了眼睛。

半夜,夢裏。

她好像變成了一隻白色的狐狸,銜了一塊乳白色的玉在林間奔跑。

身後有追她的人,他們舉着火把,拿着木棍鐵鍬,在她身後嘶吼,咆哮。

她拚命的奔跑,越過層層疊疊的石頭,繞過粗壯的古樹,奮力一躍,恰巧跳入碧綠色的潭水中。

後面的聲音還是此起彼伏,然後它們合為了一個人的聲音。

是延枚的聲音,他說。

“大半夜闖進我家做什麼!”

菖蒲嚇了一跳,一下子就爬起來了。她慌忙穿衣服出門,迎着月光,看見一少年單膝跪在院子中央。延枚站在一旁,手拿鋤頭,張牙舞爪。

菖蒲仔細一看,發現這少年正是那天來避雨的三位少年中,年紀最長,不苟言笑的那個。

白蘇見菖蒲出來,衝著小姑娘一抱拳道:“望夏姑娘能與在下去一趟護龍山莊。”

菖蒲與延枚交換了一下眼神。延枚皺起眉頭,突然吼道:“你這大驢臉想對我家菖蒲做什麼!”

白蘇聽到大驢臉三個字,差點背過氣去。只是情況危急,他也沒空糾纏這些。

原來季明思被打到頭之後,竟直挺挺的昏了過去,沒了生氣。恰好白蘇白芨即使趕到,將其送到護龍山莊。徐縱與江望川二人先使內力,再用丹藥,這才吊住他的性命。

季明思昏迷中一直在低聲呼喚着什麼,白芨湊到耳邊,只聽到他不斷地在叫着“二二,二二.......”

白芨蒙了,這二二是個什麼東西?是好吃的?還是好玩的?

一旁的徐縱卻十分擔心,季明思受傷太重,這樣下去,凶吉未知啊。

小少年卻在這時睜了眼,氣若遊絲的說了一句話,白芨這次聽的極清楚。

“帶夏菖蒲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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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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