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意外和將來,你從來都不知道哪一個會先來。
再回過頭來的時候,黎塘發現大鬍子前一刻還嬉笑着的面孔,滿是滄桑,眼中依稀閃着淚光,多大的疼痛才能使這麼一個鐵血的老人滿含淚水?
“你還想見她嗎?”
黎塘張了張嘴,猶豫了半天才問了這麼一句話,過後又覺得多餘,就算想見,憑他現在這個身份,也不可能回靈魂當鋪去幫大鬍子圓這個心愿。
大鬍子愣了一下,掐了手裏的煙之後,眯了眯眼睛,沉默了半晌,突然笑道:“說什麼見不見的,我就是講了個故事,給你提個醒。小淺生,你要是有喜歡的姑娘,可千萬別輕易撒手了,這一旦撒開,興許就再也抓不回來了。”
大鬍子看得出來,黎塘在傅家的時候,話說得倒是挺絕,可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就算偽裝得再好,也會有蛛絲馬跡。
他看見黎塘的眼裏分明就是對一個人的眷戀和執着。
車子裏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氣氛,黎塘知道,大鬍子肯定是醉了,否則怎麼會在他面前說起這種往事?
每個人的心裏,都會有那麼一塊疤,它被烙在最柔軟的深處,觸一下,便是叫人窒息的痛,哪怕只是看一眼那早已結痂的傷痕,也會不自覺想起曾經的鮮血淋漓,灼痛着眼,不忍直視。
大鬍子望着車窗外,獃獃的,很久,才掐了手裏的煙,抹了一把臉,儘可能地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那麼的僵硬。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人啊,還是不要給自己後悔的機會的好,趁着那個人還在,趁着自己還有力氣去愛,別等到人走了,只留下些許的溫存迷醉,陪着自己度過一次次寂寞的夜,縱使是相遇,也只是夢境。
這世間的最大的悲劇,不是從來就沒有得到過,而是你來過,而我卻沒能將你留下。
黎塘聽着大鬍子的勸言,愣了很久:“大鬍子,有些人,不是你想留,就能留住的,還有一些人,更是不能留。”
想想秋倌,縱使是豁出了性命,也沒能換來傅書朗的一個轉身,他一生轟轟烈烈,敢愛敢恨,卻依舊活成了一個巨大的悲劇。
於黎塘而言,他的確有那麼一個想留下的人,從二十年前就想要牢牢抓在身邊的人,卻隨着時間的遷移,隨着那層出不窮的誤解和傷害,彼此間漸行漸遠。
別說是留下,恐怕有一天,就連遠遠地看着那個人,都沒有辦法做到。
大鬍子扭過頭,怔了怔,剛想開口問什麼,就又被黎塘打斷,像是嘆息一般地:“回吧,我開車。”
窸窸窣窣一陣,沒等大鬍子有什麼反應,黎塘就跑到了駕駛座上,熟練地開着車,一路向著戚宅。
大鬍子是真的醉了,嘴裏不停地嘀咕了沒幾下,就在車座上睡著了,車子裏繚繞着淡淡的煙草味,還有一股醉人的酒香,直將人的思緒帶得無邊無際。
黎塘自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不論是功夫也好,計謀也罷,戲曲、易容……諸此等等,他都是一學就會,可在感情這件事上,他從來就是個失敗者。
一心想對一個人好,所以就給予無盡的包容,以為這樣,就算不被理解,就算繼續被怨恨,也總有感動那個人的一天,而包容,也成了他唯一能做的。
可是後來,他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再這麼無私地以為忍讓,他也是人,同樣有血有肉,會嫉妒,會受傷,會需要陪伴。
所以,二十年來,他唯一自私了一次,不想再停滯不前,想把那個人徹徹底底地留在身邊,再沒有人能夠搶得走,哪怕失去全部的力氣,哪怕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也不放手。
愛一個人,本就是自私的,愛一個人,本就是希望擁有她的一切。
她的喜、她的怒、她的悲,都該是跟他有關的,他要的是在一起時,彼此的全心全意。
可他不是輸了嗎?
像一個逃兵一樣,丟盔棄甲,落荒而逃,連再見她一面,都覺得是在灼傷那份可憐的自尊心。
像大鬍子說的那樣,用力地將心裏那個人抓在身邊的做法,黎塘做過了,敗了,這一次的潰敗,甚至否定了他心底的最後的一點希冀。
當最後的一簇火苗也被熄滅了,那麼黑暗終於是徹徹底底地將他包裹在冰冷的深淵中,誰也救不了他,也不再會有人願意救他了,大概是這樣的吧。
黎塘厭惡欺騙,厭惡背叛,就像他深深厭惡着那個優柔寡斷的自己一樣。
如今,他還會擔心那個人的安危,還會時不時想要知道她在做着什麼,跟什麼樣的人在一起,但是已經沒有了將她留在身邊的衝動。
將大鬍子送回去以後,黎塘一個人在喧鬧的城市間穿行,來來往往的人跟他擦肩而過,笑着的、憂愁的……每個人都有着屬於自己的人生,充實而富有生命,那就是最好的。
僻靜的小巷子,厚厚的磚牆記錄著無數人的記憶,它無聲無息,卻像富有生命一般,不悲不喜,靜謐安然。
海棠路86號,木製的大門被緊閉着,一把金屬的小鎖掛在上面,如同一個被塵封的寶盒,裏面藏着所有的希望和悲傷。
黎塘的手裏摩挲着一把鑰匙,愣愣地盯着那把鎖。
也好,走了也好,至少這樣,他就可以就此斷了自己那些虛妄的念想,也不用強迫自己再去嘗試着分辨真情和假意,好,就這樣吧,他可以不必再回頭張望,因為知道再也沒有了退路,也沒有了牽挂。
風吹過,捲起他的衣角,吹亂了他的頭髮,深邃的眸子裏盛滿了莫名的釋然和悲哀,迎着風,他牽動了一下嘴角,只是那抹笑意里只有言不盡的苦澀,卻沒有絲毫的溫暖。
他挺直了後背,讓自己看上去依舊是那麼的強硬和自負,就像是沒有人能左右得了他一樣。
黑色的身影離開這條寂靜的巷子,在86號的門口,只留下了一枚被人生生坳斷的鑰匙,躺在那,悄無聲息,被風塵所掩蓋。
喜你無疾,藥石無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