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千頭萬緒
在給沈默療傷的幾日中,我向李靈藥學到了許多的藥理知識。她的性格雖然乖戾,但是配藥診脈認真有專業。
我答應李靈藥,待沈默傷愈,我們帶她尋她的兒子。這讓她充滿了幹勁。
但我也有要求,一是放谷中的女子離開,二是撤了谷中機關。
李靈藥毫不猶豫地做到了,心心念念的是與他的孩子相見。看着她累的一頭大汗的樣子,我覺得她還可救,她只是一個被傷害了,然後滿腹仇恨的女子,若被善待,誰願意惡毒?
沈默在李靈藥的調理之下,身體愈發的強健,今日已能提起斧子砍柴了。
我在屋檐下坐着看着他揮舞着斧子,十分有幹勁兒。劈完柴火后,他放下斧子,伸出右手,在陽光下照了照,握緊了拳頭燦然一笑。
看起來沈默對自己的康復情況十分滿意,笑的小虎牙都出來了。
我遠遠地看着他發自內心的笑容,跟着愉悅起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待到他完全康復了,我們也要各自東西了。聞嫣夫人還在等着他,而我,也有歸宿。
下次相見不知何日,看着他時而洒脫,時而幼稚的樣子,我不禁有點捨不得。
沈默回身看到我,拾起一塊木塊向我撇來。
我伸手格擋,奈何反應慢了,木塊直直地砸在了我的頭上。
剛才依依不捨的溫情煙消雲散。
沈默看着我獃獃的表情,趕緊扔下斧子跑過來給我揉了揉頭頂的大包,心疼得給吹了吹:“你真是傻了,躲都不躲么?”
我真是被他的幼稚打敗了,平緩地說:“習慣了,我的頭都越來越硬了。你康復的怎麼樣了?”
沈默握了握拳頭,很是喜悅地告訴我:“前輩的醫術了得,還真是有力氣了。”
“所以啊,你得安排她和溫謙相見。”
沈默沉默了一會兒,有些擔憂地告訴我:“溫家父子最是虛偽虛榮,我怕溫謙其人,接受不了這樣的娘親。”
想起溫謙那虛情假意的臉,這還真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我拍拍沈默的胳膊,帶點小壞的告訴他:“溫謙父子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的俠義形象,最怕的就是授人以柄。所以我們不如順勢而行。”
“順勢?”
我點點頭:“那他們見面之前,你就在江湖上宣揚,溫謙的生母已被找到,且有確鑿的證據。這樣溫謙怎樣也會找到你們,屆時你帶着李前輩在大家面前亮個相。溫家父子即使為了保全名聲,也會給外人看起來他們是怎樣善待溫家堡主母的。”
沈默嘴角微揚:“你這是做好飯端到溫家父子面前,他們只能接招。初小姐心機之深沉,沈某佩服,佩服。”
我一抱拳,對着沈默道:“公子客氣了。只是以後山重水路,你沒了我,可得多帶幾個心眼。”
沈默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神色如常。
我看他不接話,便仰起頭看着秋日的雲朵。過來片刻,沈默的聲音傳來,平靜而冷漠的說:“你想回到西南,是因為他吧?”
我的鬧鐘閃現了許多理由,但我知道,最重要的還是葉珂亭。
我微微一笑,心下確定。
沈默看我不答覆,躺下看着天邊的流雲,安靜了下來,仍是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憂。
我想回身與他說些什麼,沈默用力一拽,我倒在他的身側,頭上還枕着他的手臂。
我慌了慌,想要起身,卻哪裏掙脫得了沈默。
他用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也不敢聲音大,看着他手指指向的方向,看見那有一朵看起來柔軟又蓬鬆的雲朵漂浮在湛藍色天空的中。”
沈默躺在地上懶懶地道:“你看那朵雲,是不是像一隻狗。人生亦如是,白雲蒼狗,百年匆匆而過,所剩下的不過是零星記憶。我希望你多些喜悅,僅此而已。”
“哎呦,沈二少有文采啊。”
沈默轉過頭看我,又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那你看看,用不用我幫你刺個紋身啊?”
“啥?”
“就紋個‘沈默之物,閑人莫近。’”
我看着他興高采烈的樣子,怎麼這麼不靠譜呢。
但是午後的陽光實在是明媚而溫暖,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昏睡過去。
醒來時,已被沈默抱在樹蔭下,身下還鋪着他的外衣。
沈默在我身邊睡得比我還開心,我不禁踹他一腳,讓他起床。
沈默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坐起身來。有些朦朧地看着我。這時他的笑容是無害而溫柔的,整個人都像是被陽光鍍了一層金光,看起來光芒萬丈,讓人不能正視。
但我心中卻在計較另一件事兒。
我詢問沈默,沈明昭發病時的癥狀。沈默略一回憶,詳細地告訴我:“據大夫說他好像是得了癔症,從庚午戰役之後,他就一直在剋制自己。不讓自己發病,不讓自己攻擊他人。但他的病控制不住,發病時會癲狂,全山還無人能打得過他。所以大家都很害怕。因此沈山主每年都會在春秋交替的時候閉關修行。就是為了控制自己的心魔。”
“那誰知道沈山主發病的原因?”
“暫時未知,據說是追求明悅慈時,曾在雨夜跪在明老山主的門前。也就是那次的經力讓沈明昭大病一場。沈山主的兄弟們都非常不客氣,懷疑他是不是在那個時候腦子進了水。”
我問沈默:“你說沈山主那個時候會不會是不由自主?”
沈默看着我想了想:“你是說,他是吃了致病的東西,才讓自己意識迷失,犯下大錯。”
我認真地點點頭,以我看到的,聽到的沈明昭的為人之道,和對待師父的態度。我覺得這裏面哈有許多頭緒值得理清。
不是說動手的是誰,犯錯的是誰,罪責就強加於誰。這不公平。
而且,我有必要想盡一切辦法為師父的愛人擺脫不實之罪。
沈默聽完有一瞬的思考:“你怎麼證明明山主好無辜的?眾目睽睽之下,他親手弒殺養父,弒殺兄長,你空口白牙,怎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我沒想給天下人看,我只想給師父看。師父的一生都賭在這個男人身上,哪怕一線希望,我都不能讓師父輸。
沈默掐了掐我的臉:“傻丫頭,你想走怎麼樣的路,你可以一往無前。你不用擔心你的身後,你有我。”
我對他一揖,感謝沈公子的傾力支持。
待李靈藥忙完,我和沈默便去尋她。
她正用竹簡刻下她醫病救人的良方。
我上去說了許多閑話。終於拐到了正題之上。我求知般問她藥理知識。最後終於把話題轉移到迷幻這一主題上。
我問她:“這世上可有藥材,可以控制人的意識?”
李靈藥沒等我說完,突然怒瞪着我:“你這是想窺探我家傳的秘術。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不學不學,你也別教,省的你午夜夢回,再不放心。滅了我的口。我只是想問前輩,我之前見到的木菊花可是羌國之物?”
李靈藥驚奇道:“你知道木菊?你這丫頭,年紀輕輕倒是有些見識。卻是羌國之物,在大越很難見到,你在哪裏見過?”
我嘆口氣:“我本不想告訴你,但這卻更能讓你更確認,你和溫謙有着不可分割的聯繫。我在溫家堡曾經被木菊這樣的植物迷暈。所以我想問一下,是否有藥材會控制人的思緒,犯下彌天大錯。”
李靈藥頗有些自豪地告訴我:“以我的功力我就可以做到,用迷香為他人織幻,再用木菊一流讓被迷惑的人沉浸在自己思想的世界。
我反問她:“你有這麼神奇的技能,何不憑此發家致富,鼎立江湖?”
李靈藥崇敬地看了看窗外:“羌人十分憎惡這項技能,因為羌國曾發生過內亂。亂臣賊子用此方屠城三座,白白失了許多性命。所以迷幻之術在羌國是被律法所禁的。”
她頓了頓,繼續道:“只是,我雖明白不能說。但遇到那廝之後,意亂神迷,竟不顧臉面和族規為他寫了一份全面的迷幻之術,並贈予他木菊花朵和野荔蘑菇的粗粉。”
“你可知他要來何用?”
“據說,是為了讓他成全了他心中的江湖。”李靈藥此時目光卻微微低暗,聲音也沙啞了許多:“後來我才知道,他接近我只不過就是為了得到迷幻之術,好做他欺師滅祖,爭權奪位的勾當。”
李靈藥年少無知,把迷幻之術傾囊相授。木菊亂人心,野荔蘑菇混淆人的心智。所以在李靈藥生產後,溫明孔覺得已無利用價值的人滅了口。
那這一切也就說的通了。
沈明昭三年死期將至,為了保全自己和妻兒,才不得已攻上明山,他萬萬沒想到,此時有人趁機給他是用了迷幻之術,讓他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悔恨終身。
而且據李靈藥所說,沈明昭會留下如此巨大的後遺症,絕對是佈局着想要取了他的性命。但奈何沈明昭的功力太深,只傷到了他的頭腦,並未致命。
這些歹毒之人才未得手。但沈明昭卻不可否認地殺害了自己最敬重的師長,替他人背了黑鍋。
這一切在這一行程中明了了許多。
我又問李靈藥道:“前輩,您可識得胡廣?”
李靈藥厭煩地搖搖頭,繼續磨葯去了。
我坐在台階上,還是有許多謎團沒有解開。沈明昭當年攻山的兵力從何而來?而溫明孔為何沒有趁機取了明山?而胡廣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誰?
這些遙遠卻又在當年一直沒有解開的秘密還在世上等待人們的揭開。
而鎖鑰和寶物這些更加讓人分心,杜伊給我的衣物到底何用,五行鎖鑰需怎樣才能湊齊,何時才能開啟明山上的機關,黃金屋到底是什麼樣子。這些的種種。
雖然與我沒有沈默關係。但已經捲入是非之中,誰又能全身而退。
我想着想着看到沈默坐在了我的身邊,正在看着我:“我覺得你中年能脫髮,你實在太愛多管閑事了。”
我不認為這是閑事,因為沈默還沒看到****的絕望。但是我見過,我見過師父這些年的苦,所以這個閑事由我承擔。
沈默說:“好好好,都是你的事,今日江湖和平的重擔就放在你的肩上了。你聽了這些,卻不問問我知道些什麼?”
我聽他說著。大意就是,溫明孔是最努力,最厚道的孩子,可這樣的孩子在明山上卻非常不起眼兒。沈明昭天資極高,其他師兄弟各有所長,就連葉明達也是有背景的人。
但溫明孔不是,他在明山上所有的風評也只是他是個好人。
但在溫明孔謙虛厚道的外部下,裝載的卻是一顆狼子野心。他常年受不到重視和應有的待遇。甚至在全山押賭注選新幫主時,都沒有人給他設置莊家。
這一切的一切給靠自己努力闖出一片天的溫明孔不小的打擊。因此他才不計任何代價想要獲取明山。
可是天不遂人願,他用手段傷害沈明昭后,卻和另一對人廝殺起來。讓最後趕來的吳統等人,收了漁翁之利。
可憐的沈明昭,一方面收穫了武林至高無上的權利,另一方面失去了畢生所愛,還空留一身病痛。
我們雖只在明山上見過一次,但沈明昭這些年的滄桑都已寫在了臉上。他太累了,他現在要的只不過是和師父安穩度過餘生。
現在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沈明昭的清白,但起碼現在我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也有了很多期待。
我誠摯地對沈默說:“你不該怪你的父親,他這些年有很多不易。”
沈默卻滿不在乎地說:“我知道他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但他卻不是一位好父親和好夫君。他為了堅守自己心中的情義,冷漠對待我們母子這麼些年。我有理由疏遠他。何況,我的疏遠,傷害的只是我自己,對於他來說,毫無影響。在沈明昭眼中,我本多餘。是一夜之歡留下的負累,他是不願意我存在的。”
看着沈默看向遠方的目光,我知道他這些年的空虛和不安分來源於哪裏了。沒有母親的陪伴,父親拒之千里,幼時的他一定想不通他哪裏做錯了。
誰願意承認自己是多餘的,被所有的親人拒之門外。
沈默,這些年,辛苦了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