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我不想這樣結局
“這地方不行。”許霜降瞄了兩眼,前後望望,臉上挺淡定,內心卻火急火燎的。
她知道她在這時候犯了選擇綜合症。一會兒得請陳池這尊神走路,時間真不能太耽擱了,可她遲遲挑不中地頭。先前嫌離校門口太近,又嫌就在路邊,怕孩子們上下學踩到,和陳池一走就走到了這處坡上,往前望,不見人家,往後望,羊腸徑霧撩撩的,她思忖着絕不能再走遠了,可是這處是山羊小黑經常來吃草的地方,一隻死壁虎擱在這裏,多驚悚啊。
陳池瞅着她四處轉頭風風火火地選址。
以前,許霜降還願意給他買衣服時,趁着休息日拉着他去逛大商場,一家一家地進,一家一家地挑不中,那是慣有的。
他沉默地提着火鉗等安排。就在方才,他知道了許霜降連死壁虎都敢自己用火鉗夾了。
沒有跳腳大叫,沒有躲到他身後,掩下噁心自己去夾。
“就這裏吧。”許霜降終於決斷道。
陳池瞅瞅她,又走遠了兩步,手一揚扔下去,回頭見她如釋重負的表情,溫聲寬慰道:“你放心,過兩天就不在了。”
以陳池小時候漫山遍野瘋跑的經驗,這些東西,大自然自有一種消解的方式。但他沒詳細解說,心中更是想到了明年開春后蛇蟲還要多。
“我們快點回去。”許霜降急匆匆掉頭。
陳池注視着她的背影,這樣的山路,她走得如履平地,彷彿穿透白霧,就要遠去。
“跟上呀。”許霜降扭頭,瞟了他一眼,伸出手道,“火鉗我來拿。”
“不用,不重,我拿就好。”陳池快步上前。
“我拿吧,老拿着挺凍的,你一段我一段,公平。”許霜降的話利落得很,倒像是吐小冰塊一樣脆聲脆響。
陳池苦笑:“走吧。”
許霜降在屋裏疊她的蠶絲被時,聽到隔壁廚房傳來郭姨十分熱情的聲音:“這塊乾淨些,拿這塊。用冷水冷吧,我給你舀勺熱水?”
“郭姨,不用不用,冷水行,我就搓搓抹布。”陳池爽朗道,攀談得十分好,“郭姨,你每天這麼辛苦起早燒水煮粥,我家許老師說起都感動壞了。”
“這有啥嘛,”郭姨呵呵笑,“我在學校就是來干這個的。小許老師來了,我還有個伴呢。小許老師好啊,幫我們老苗分擔了一個班,那些小孩子都喜歡她,不像我們老苗,說話乾巴巴地,小孩子怕他。”
“我家許老師脾氣軟,苗校長這樣才好管教學生呢。”
許霜降疊好被子,見陳池進屋,暗暗撇嘴,他倒是很玲瓏,她當初來到這裏,第二日見到郭姨苗校長,只會微笑問早安,向苗校長問工作安排,一時半會兒扯不出那麼多話。
“做什麼?”她瞄着陳池手中的抹布。
“擦擦桌子。”陳池一笑,將剛剛壁虎落下的地方仔細擦了一遍,還不忘拎起豆腐乳瓶囫圇抹了一周。
令許霜降詫異的是,陳池居然又去搓了一回抹布,再擦了一道。她默默瞅過去,半晌道:“快理你自己的包吧。”
“我的包簡單,兩三分鐘就能理好。”陳池不以為意,他擦完桌子,真就按他昨晚說的,爬了凳子要去綁起那根電燈線。
“不用,你下來。”許霜降不好去揪陳池的褲管,抬起頭道,“我自己會弄。”
“我知道,”陳池舉着手臂,低頭望向下方的許霜降,“我知道,但你沒有我高。”
“沒有你高,我可以拿桌子來墊。”許霜降阻攔不了,就退後幾步翻眼看,“電燈泡我都自己換過,這點活有什麼不會的,你調整繩子,它本身就這麼瓦數低,能亮到哪裏去?一勞永逸的方法是等它不能用了,換個新燈泡,那時候正好順便調試電線長度。”
陳池仰着脖子繫繩,燈泡就懸在他鼻樑上方,微晃中一些巴附的灰塵掉落到臉上,他眨眨眼睛,聽完這一串咕嚕嚕的話,正好綁完。
“好了,”陳池低下頭瞅她,嘴角泛起笑意,“你最有道理,不過現在燈沒壞,稍微調整一下,總歸能亮點。”
他輕巧跳下來道:“霜霜,還有什麼爬高或者用力氣的活,趁着現在有時間,我幫你做掉。”
“沒有。”許霜降乾脆道。
陳池凝眸望向她,半晌點頭。他很細緻,拿起抹布把踩髒的椅子也擦了一遍,直起腰,神色柔和道:“霜霜,我待會兒走,你要是到鎮上沒什麼特別要買的,就別去了,不然回來就要一個人。”
“我是去買點肉什麼的,不是送你。”
陳池扯起一抹笑:“我以為你特意把我押送走。”
“這樣理解也未嘗不可。”許霜降毒得很,“晚上可別回來了,去而復返,給人白白添很多麻煩。我們這裏伙食都是按人口算的,你昨天來,吃掉了一大盤肉。”
公平地說,是郭姨看陳池來,做了一大盤肉待客,陳池卻是沒吃幾片。
陳池微怔,一邊掏錢包一邊說道:“我正想問你,你平時是怎麼吃飯的?”他壓低聲音道,“你需要自己買菜還是只要貼錢就可以了?不太吃肉的嗎?”
“別來給錢那一套,”許霜降倏然挑眉火大,硬生生降下音調,“我還出不起你一頓飯錢?昨天你那頓算我的,怎麼說遠來也是客。”
她瞪着被她喝止愕然不語的陳池,心頭浮現的卻是好多好多年前,他們在國外,那陣子他倆過得艱難,她為了省點房租搬去了錢先生家,黃潔開始想多賺點錢,叫她搭夥吃飯,菜式口味、用餐時間還有那飯桌上尷尬的聊天,樣樣不自由。陳池來看她,十分不放心,也是這樣絮絮問着飯菜。
他倆的花前月下里,摻進了很多很多遍你吃得好不好的問題。
許霜降猛地轉身。
“收拾收拾,吃過早飯就出發。”
她沒有目送陳池走,是陳池目送了她走。
在小鎮的長途大巴客運站門口,粗糲的水泥地上,散落着瓜子殼、油煎餅的小白紙袋和沒用的票根。
許霜降胸前反抱着她自個的背包,甚至沒有進站。
“霜霜,以後不要這樣背包,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是外鄉人。”陳池背着空空的大背包,他在路上並沒有和許霜降說到很多話,郭姨和他們一道來,此刻正在旁邊一條街的小攤上買調味料,陳池放心了許霜降的回程,卻只有短短几百米可以和她說上些私密話。
他有這麼多的話想要叮囑。
“我本來就是外鄉人。”許霜降無所謂道,轉頭盯向街口。
風吹起了她的零碎鬢髮,絲絲拂上了她的眉額。
“胖妹妹……頭髮亂了。”
許霜降轉回頭,隨手就把碎發往耳後一撥。那頭髮不順服,一會兒又揚起來。
“我們都是自由的。”她半仰臉望向陳池,冬日的陽光,映在他臉上……她吸吸氣,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我和你,都是自由的。”
陳池的喉嚨如堵緊了,發不出聲。
“就這樣,你進站吧,我走了。”許霜降的目光在陳池臉上打轉一圈,又打轉一圈,背轉身。
他一定不知道,曾經她越來越愛看他,在心裏誇他好看。
“……霜霜,自己照顧好自己。”陳池的聲音在風裏卷。
當年有個姑娘,正是花樣年華,受了一個男孩的極力邀請,鼓足了勇氣,胸前捧着反抱的背包,坐着火車去看他。
她現在捧着反抱的背包,走了。
她的頭髮亂了。
有誰能把她叫回來,他想伸手給她理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