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城中負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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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終極是一個讓深陷其中的人又愛又恨的地方,即便曾經在裏面水深火熱掙扎了兩年之久的姜陽生也在身處其中的時候有些愛上了這個地方。
或許這是一個不像是傳聞中的那樣每日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也不是人們想像中的那樣的逍遙自在的日子,甚至談不上什麼鮮衣怒馬,談不上什麼仗劍天涯。
相反,這是一個十分現實的江湖,現實到即便你有錢權就能夠號令天下,現實到只要你能拿得出足夠的錢就能讓一品江湖高手在你面前奴顏屈膝唯命是從,現實到小人物並不都是耿直的,更多的販夫走卒會選擇牆頭草式的生活。
姜陽生走過,明白過,甚至也做過。
三年的時間讓他明白了很多,至少他不再是那個一無是處的二世子了,而他從一個懵懂到無知的二世子變成了一個油腔滑調的小乞丐,他更要感謝這個江湖,感謝那些表裏不一的人,感謝那些混淆黑白的人,感謝那些老奸巨猾心懷不軌之人,感謝那些明槍暗箭之人,相比於那些毫無城府只知道圖錢財的剪徑蟊賊,姜陽生反倒覺得那些蟊賊並不是那麼可恨了。
所以他十分清楚這個所謂江湖的規則,他深刻的明白,這個江湖上根本沒有什麼大奸大惡之人,而人們眼中所謂的奸佞骨鯁也都不過是利益衝突而導致的,就像儒家前賢所說的‘人之初性本善’一樣,所以此時的姜陽生心中無比的平和,即便這些人的做的再過分,也不過是無可厚非的事情而已。
“三個人也好,至少不用整日提防着別人。”
一直悶聲悶氣的張道衍此時開口說道。
“是啊。”
秦湘君點頭,雖然她早先就知道這趟出行並不會像自己想像中的那般順利,可是還沒有走出宗派,就已經分道揚鑣了,不得不說,天囚門裏面的同門傾軋十分嚴重。
三人隨後走出天囚門,沿着秦淮河北上。
秦城是秦淮河畔最富盛名的城市,相比於富饒豐腴的秦淮河,秦城則遠遠沒有這麼奢華和浪漫,至少在江南人眼中都是這麼認為的,秦城是整個秦淮河上最黑暗血腥的地方。
相傳,兩百年前的秦城,也不過是個貧窮異常的小村莊,當然,在大周朝,像這樣的村莊扎堆出現個成百上千個都不曾奇怪,貧窮在這個貧富分化極為嚴重的王朝中似乎只是農民的代名詞,而兩百年前的秦城走出了第一位‘窮則思變’之人,第一位名聲響徹秦淮河的大寇,同樣他也是整個歷史上唯獨之劫殺官員富商的大寇,從來不剝削窮人。
此後的兩百年間,這個曾經稱得上是一貧如洗的村子陸陸續續每隔三五十年就會出現一位名聲煊赫如雷貫耳的江湖大寇,第一位佔山為王的那位大寇便是用搶奪而來的錢財建造起了秦城,而後數位大寇不斷修葺,使得秦城彷彿成為了一個鐵通般的存在,於是這裏成了江湖匪窩,在秦城長久的逗留的大多是些匪寇,周圍人家談之色變,生活在防禦工事不亞於塞外關卡的秦城中,讓這些整日提心弔膽的匪寇們吃了一顆定心丸,做起事情來也愈發肆無忌憚,而這些悍匪原本只劫富的初衷也開始慢慢出現了變化,漸漸地開始荼毒百姓。
在北萊同樣有這樣一座收留江湖人士的城池——赤帝城,只不過赤帝城中歷來都是收留那些俠肝義膽卻干冒天下之大不韙做事情的俠義之士,這些無恥的江湖宵小是赤帝城所不屑的。
故而‘南賊秦城,北俠赤帝’的說法廣泛流傳開來,這個大多數人都默認說法也讓秦城在江湖中名聲大噪,小小的秦城,說起來大下也不過堪堪有北萊城四分之一大,甚至在兵家之上稱之為‘彈丸之地’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彈丸之地卻有着數千位騎馬便是輕騎,下馬則是步卒的流匪,雖然秦城在不少人眼中稱之為毒瘤,甚至在不少江湖人士中也是一個充滿血腥和惡毒的地方,可是偏偏在某些朝堂文臣眼中,秦城是一塊肥膩誘人的肥厚,更是一片沃土,因為,這裏有着數千流匪。
朝堂之上對秦城的招安從先帝之前似乎從來沒有停止過,可惜從來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效果,即便偶爾有接受招安的流匪也僅僅是是小股流匪,於整個秦城來說是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先帝登基那年,依舊習慣性拒絕招安文書的秦城大寇殺了前來宣讀聖旨的豎貂太監,將先帝的聖旨付諸一炬,這種情形在秦城建城之後的兩百年來也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了,恰恰當時才登基不久的先帝,也就是姜陽生的爺爺,急需要一場戰役來鞏固他在朝堂之上地位,而秦城的所作所為毫無疑問是商不合時宜的,因此秦城成了殺雞儆猴中的那隻雞。
五千大周輕騎步卒沿着秦淮河兵臨城下,五千對上一個城池,鮮血灑滿了秦淮河,染紅了血水,最後的結果卻五千步卒同秦城流匪平分秋色,這場戰事之後,朝堂不得不對秦城更加重視,秦城雖然在那場戰事之後傷了元氣,可畢竟沒有傷筋動骨,依舊守着城池,裏面的匪寇過着逍遙自在的日子。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先帝駕崩之後緊接而來的那場春秋不義戰,戰火不僅燃燒在戰場之上,也燒到了江湖中去,作為一個江湖中佔據城池的大門派,秦城自然不能獨善其身,當一萬水師順着秦淮河南下,好不費力氣的破開了秦城的大門,結束了秦城數百年來對周圍的荼毒。
可偏偏沒有想到的是,在春秋不義戰收官之後,這個原本都以為寫進歷史的秦城大寇再次死灰復燃,使得秦城再次陷入了十分灰暗的統治之下。
就在這天,秦城的街頭出現了一位背負一把長長的彎刀青年,青年背後的那柄彎刀十分扎眼,因為它足夠長,長刀刀柄高於年輕人的髮髻,而刀劍則出現在他的膝蓋下方,這柄長刀十分纖薄,宛若柳葉一般,男子本身長相就十分儒雅,渾身說不出的文弱之氣,只不過礙於負刀前行,顯得不是那麼羸弱。
年輕人迎着夕陽站在秦城那常年沒有修葺快要坍圮的圍牆外凝視良久,自二十年前的春秋是不義戰之後,近乎成了一片廢墟的秦城元氣大傷,近乎遭到了慢門屠戮,甚至連修葺城牆的能力都沒有了,此時的城牆裂縫中,長滿了野草,顯得如塞外隔壁一般荒涼,年輕人瞧着那塊寫着‘秦城’二字卻筆力有限的匾額,傳聞寫着匾額之人是城池中的匪寇從十裡外搶過來的,他面無表情,徑直走進了城中。
青年行走在秦城大街上,在這個充滿髒亂和血腥氣味的大街上,於周圍五大三粗長相兀自猙獰的悍匪們顯得格格不入。
“站住,小子!”
站在街角撒完尿尚未提起褲子的一位猙獰大漢驀然回頭瞧了一眼,便是瞧見了這位相貌跟個娘們一樣柔弱蒼白的負刀青年,當下把他叫住。
青年停駐下腳步,也從未回頭。
“嘿,小子,挺有脾氣。”
大漢提了提褲襠,大步走向這青年,猙獰笑道:“好久沒有嘗過娘們的滋味了,想來你這個麵皮白凈的傢伙滋味應該和娘們差不多,今天就讓大爺儘儘興,不然少不了你的苦頭吃。”
大漢,似乎急不可耐,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負刀青年的背後,想要伸手扳住他的肩膀。
“找死!”
青年依舊沒有回頭,只是語氣極低的說了一聲‘找死’。
而後他背後的那柄長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出鞘了,纖細若柳葉的刀身輕飄飄的順勢滑落下來,而後那個大漢卻是一臉的活見鬼,眼神之中掩飾不住的惶恐。
那柄造型極為誇張的長刀好不停滯的落下,持刀的年輕人似乎也沒曾用過力氣,而柄長刀則是如到切豆腐劃過,而後鮮血乍然噴涌而出,像是猛然綻放的一朵血色牡丹,骯髒的街道上瞬間湧起了一層血霧和腥味兒,讓人作嘔。
大漢被力劈為兩半,切口處十分平滑,甚至連骨茬子都光滑如鏡,足見青年手中的那柄怪異長刀的鋒利。
他順勢一抖,滴滴血珠子從刀身上迸濺下來,長刀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插到刀鞘里,而後頭也不回的沿着街道繼續前進。
秦城就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各種奇聞怪事在這裏每時每刻都有發生,只不過從來沒有人願意去尋求罷了。
當負刀青年力劈了這大漢之後,在街道周圍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瞧上一眼,充其量也就處於對少年背後長刀的好奇而多瞧上幾眼,而對於慘死在街道上的大漢,卻沒有關心。
當青年人消失后,幾條渾身上下毛髮鋥亮的老狗從街道角落裏面走出來,分食了肥膩而骯髒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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