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四章 夷衛之始
十年後……
“你來了。”元赫這一日亦如往常,早早便上了山,便看到了那個負手利於山頂的人,這十四年來,每一年的這一天,他都會出現在這裏,從未有一年間斷過。
熊烈聽到聲音,才轉過身來,“來了。”
元赫放下手中的掃帚,走到熊烈身邊,“每一年的這一天,你都會來。我還猜想着你今日會不會例外。”
熊烈坦然一笑,看向他們身後那座廢棄許久的宮殿,經過十四年前的那一場大火,曾經這裏的宮殿早已燒成了殘垣斷壁,自從禹宮搬離木城之後,這落香山下廢棄的宮苑便逐漸改建成了一戶一戶的尋常人家,而這山上的宮殿,得以元赫每日精心打掃和修繕,所以保存下來當時的大概樣子。
也幸好,還有這樣一處地方可以藉以懷念,否則那女人在這個是世上存活過的痕迹便徹底消失了。
“他還是沒來過吧。”熊烈話中的他,自然是元珏。
“恐怕他還未放下吧。”元赫嘆道,自從十四年前那一戰封印了鳳神之後,元珏離開落香山便再沒有來過,誰知道他心裏怎麼想的呢,或許這麼多年他仍然放不下霓音吧。想着,便側過身去看向熊烈,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懷念的方式,元珏不肯想起,熊烈不肯忘記。
熊烈注意到了元赫的目光,沉思片刻,也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麼,那句話里的暗示已經足夠了。“有些事,不說明才是最好的選擇,否則連見一面都尷尬,又何必非要執意捅破呢。留有一些距離,反而可以成全一段友誼。”
元赫自然聽懂了,便無多說,看着落香山下紛紛擾擾的塵世,如今木城沒了禹宮,城中儘是百姓。“元珏的確是個適合做國君的人。”
“禹國有他,疆土在這十餘年間闊達了將近一半,四海昇平,禹國的百姓才真是讓人羨慕。”熊烈這番話說得是發自肺腑的,他的確很佩服元珏的魄力,這也證明了,那時候他並沒有看走眼。“我前段時間過禹國的時候,才聽說當初放火的那個女人,是這禹宮裏的另一位夫人,還和元珏有着些關係?”
“她是綺陌夫人,你應該也聽說過吧,她和後來那位雲太妃也是從你們夷部來的。”元赫提醒了一句。
“綺陌?就是彷扈部落的那個公主?早些年便聽人傳過,她私通侍衛,還與自己的侍女關係曖昧。”熊烈也只是聽人提起過,論起輩分,綺陌要比他長一輩,等他長大的時候,彷扈部落已經被禹國給除掉了。
“綺陌夫人是我父王的一位夫人,曾和她的侍女雲初聯手,害死了我的母親,而綺陌夫人,也算得上是元珏名義上的娘親。”元赫顯然不願意提起那段如意夫人慘死的過往,不過既然事情已經過去許久,倒是時候該放下了,“在我執政期間,因受人揭發,所以我派人嚴查下去,最後便查到了綺陌夫人和雲初頭上。她們二人的關係有些微妙的詭異。後來更查出雲初才是元珏的生母,而之前的許多年,雲初卻以侍女的身份照顧着綺陌夫人和元珏。我曾經認定,是綺陌夫人在宮中以妖術霍亂,不但害死我母親,更殃及我父王,我便罰她挖去了雙眼永遠留在自己的宮苑裏反省。”
“雲初,就是雲太妃。”熊烈這便明白了雲初,綺陌和元珏之間的關係。“那雲初又是如何死的?”
“不知道。”元赫淡然,猜不到他說的這句話究竟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懶得再去追究了。“綺陌夫人在這裏放火之後,沒幾天她便在牢中病死。我記得長淵好像和我提起過,他無意間聽到霓音和誰在說話,好像是綺陌夫人一早,便因為什麼咒術和霓音的宿命被綁在了一起,若是霓音死去,綺陌夫人自然也活不成。”
“原來是這樣,她動手在這裏放火的時候,其實便是做好了打算要一起死的。”熊烈苦笑,雲初的死恐怕和鳳凰有脫不開的干係,綺陌和雲初之間曖昧,更因雲初的死而瘋癲,她知道是誰害死了雲初,便藉著報復鳳凰的機會,殺掉霓音,然後自己也可以得以解脫了。
“父王!”
一個英氣的少年跑了過來,站在了熊烈身邊,抱着熊烈的腿,看向元赫。
“這便是你的公子?”元赫問了一句,這孩子看起來七八歲大,倒是和熊烈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的。
“熊彌,還不問候宮師傅好?”熊烈壓低了聲音呵斥,對於幼子他一向要求很嚴苛。
熊彌鬆了手,正經八百的站在元赫面前,對着這個陌生的宮師傅,他猶豫着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世子。”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少年晚了一些才追過來,他從遠遠的地方就已經看到了熊烈和元赫,加緊了腳步跑到了跟前,畢恭畢敬地俯下身去,“拜見大王!”
熊彌還在猶豫着,卻見少年不聲不響地抬起眼瞼,悄聲看了熊彌一眼,熊彌好像正是因為這一眼得到了鼓勵,才鼓起了勇氣,對元赫低下了頭,“宮師傅好。”
“晚輩拜見宮師傅。”少年很靈活地便轉過了身。
這股子機靈勁兒,元赫微微蹙眉,他總覺得這個孩子似曾相識,又偏偏一時想不起是何時見過這個孩子。“你是?”
少年抬起頭,看了看熊烈,見熊烈沒有阻攔,才回元赫的話,“晚輩,衛恕。”
“衛恕?!”元赫淡然多年,早已修成了處事不驚的性子,可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多少還是有些驚訝的,萬萬沒想到時隔十幾年會在這裏見到這個孩子。
“宮師傅是否認得晚輩?”衛恕聽元赫的語氣有些驚訝,隱隱覺察出些什麼,才試探着問了一句。
“恕兒,”倒是熊烈開口,面向衛恕向他介紹道,“你的名字,便是這位宮師傅的夫人所起,你和你娘親當年的命,也是那位夫人拚死救下的。你父母與他們之間,頗有淵源。”
衛恕側耳傾聽熊烈教誨,待熊烈說完,衛恕正視元赫片刻,忽然撩起外衫的長擺,撲通一聲給元赫跪下了,“衛恕謝宮師傅與夫人的大恩。”
“使不得,快起來。”元赫扶起衛恕,難怪他覺得眼熟,這個孩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與當初的成璟一模一樣。
“衛恕哥,你怎麼不問,那位夫人在哪兒呢?”熊彌好奇父王和宮師傅所說的那位夫人。
衛恕起身後,聽見熊彌的這一句話說出之後,兩個大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同程度的黯淡,所以候在熊彌身邊,看似勸導一般,“世子,大人的事我們還是不要過問的好,若是有意,大人自會介紹。”
熊彌聽后,倒是好像聽懂了一樣點點頭。
熊烈很滿意地看着這個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孩子,看了看元赫的反應,熊烈對衛恕說道,“恕兒,你帶世子在山上隨意轉轉吧,不要走得太遠。”
“是,恕兒知道。”衛恕十分嚴謹,又對元赫說道,“宮師傅,那晚輩便先帶着世子去走走,不妨礙大王和宮師傅說話了。”
元赫輕點了頭。
衛恕拉着熊彌,帶着他向一旁走去。
“這個孩子,很像成璟。”元赫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稍稍有些不安。
“我和成大人倒沒什麼交情,十四年前離開木城返回夷部的時候,途中正好遇到山賊打劫商隊。我也偏巧派了副將上前去查探,拿下了山賊,可惜,商隊裏的人大多都被山賊所殺,包括恕兒的母親。”熊烈嘆道,“護着恕兒的老婦人,是恕兒母親的奶娘。獨他二人還活着,我見着可憐便把他們帶到了渠熊。”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元赫仍是放心不下,可看着那背影,卻覺得始終還是個孩子,縱然他與成璟是名義上父子,可是未免太像了。只是現在,卻實在也不好說什麼,“只不過,你當小心那個孩子。”
熊烈自然不以為意,只當元赫是小題大做了。“彌兒是我的獨子,也是未來將繼承渠熊的世子,我本還擔心他獨自一個人能不能打理好渠熊的一切,不過現在看到恕兒對彌兒的樣子,我也算是放心了。”
……
又兩年後。
“叔父陛下……”元胥忍不住出聲擾了元珏的夢。
“怎麼了?”元珏倚在病榻上,臉色看起來有些慘淡,元胥進門的時候,他便瞧着元胥有些不大對勁,便放下了手中的一對碧玉,等着元胥開口之後,才問道。“叔父不是將理政大權交給了你嗎?若是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你去處理就好,不必過問。”
元胥低着頭,眉頭緊鎖,自打兩年前開始,元珏的身子骨兒便一天不如一天,在這兩年中逐步放權,將朝中理政的大權漸漸交到他這個世子手上,如今看着叔父病重的樣子,元胥實在不好拿捏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告訴他。
“說吧。”元珏故意等着,他知道,元胥是個穩重的孩子,如果不是有特別重要的情況,他不會輕易來打擾自己。特別是剛剛看到他低頭思索的樣子,才不免讓元珏懷疑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才讓元胥以為有必須告訴他的理由。
聽到元珏的這兩字,元胥終於鬆了口氣,可還是提着一顆心,小心翼翼地說道,“夷部那邊剛剛稟報上來的消息,說……”
“嗯?”元珏等着他說下去。
元胥留意着元珏的反應,心一橫,“渠熊大王熊烈,殤了。”
元珏忽而倒吸一口氣,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熊烈死了?等了好一會兒才稍稍緩過來一些,發覺元胥還在小心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說吧。”
元胥得到指示,見元珏的情緒還不算有太大的欺負,“渠熊內亂,據消息稱,是渠熊大王熊烈身邊的一個近身臣屬,叫衛恕的率人攻進了大營,逼死了渠熊大王,並將渠熊大王的世子熊彌一併屠殺。衛恕起變,自立為王。”
“衛恕……”元珏回憶着,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一樣。
“據說是渠熊大王的養子,年紀不大,十六七歲。”元胥將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一告訴元珏。
“十六七歲,夠狠。”元珏終是沒想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但最後還是可惜熊烈,“他本也是梟雄,多年未見,沒想到竟然落得這樣的結局。”
熊烈曾一心一統夷部,可是這個心愿還未來得及完全實現,夷部還未一統,他竟然死在了自己養子的手中,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能逃過一劫。
元胥還低着頭,沒說話,卻也沒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元珏心裏生疑,“還有什麼事嗎?”
“這個消息……”元胥不太敢直言,卻又不得不說,“這個消息,是衛恕讓人送來的。”
元珏繼而一怔,不過也很快就明白了元胥的意思,“消息是衛恕送來的?也就是說,在衛恕殺了他的養父與世子之後,主動讓人送來消息給你,恐怕意在是向你示和吧。”
“是。”元胥所以為難,正是因為此事,“胥兒知道叔父陛下和渠熊大王之間的關係,所以不敢冒然做出決定,衛恕上書,表明意在同我禹國友好,更說明了他繼承渠熊之後對我禹國的種種好處,胥兒只是見他說的的確有些道理,衛恕年紀輕輕便如此心狠手辣,恐怕將來的成就不會在渠熊大王之下,所以胥兒便想來問問叔父陛下如何看待此事。”
“胥兒,”元珏在手中暗暗撫摸着那對碧玉,“你既然自己有了主意,便這麼做就好了。不論渠熊誰人是王,可但凡於我禹國有利,便可以考慮。你將來要繼承的這個位置,固然要顧念朋友之義,可是首先要將禹國的利益擺在第一位。你既然已經知道了衛恕是什麼樣的人,叔父相信你自然可以處理好和他之間的關係。我雖然懷念故友,可那只是我的事,你明白了嗎?”
元胥聽罷,點了點頭,“胥兒明白了。”
同年冬,元珏逝,禹國世子元胥繼禹君之位,秉承元珏遺願,將其葬於韶山,所陪葬物品,僅一條帶着鈴鐺的鏈子而已。昭華碧玉世代相傳,為禹國至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