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八章 鳳凰發病
鳳凰的病症愈發嚴重了。
她的身上儘是一塊一塊的潰爛,從手掌般大小,慢慢擴散開來。如今的禹宮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了,幸虧元赫曾經在這裏為我建的這一座落香山,此時成了我們僅有的避風港,他們不願就這麼簡單放我們離去。而元珏自從大軍入城開始,許是朝中要忙的事太多,對朝臣納諫要誅殺我的這件事遲遲也沒有給出決定。已經離那日在大殿前將國君大印交給他之後過去兩天了,這兩天,落香山難得成為了這禹宮裏的一處凈土,在這因改朝換代迎接新君繼位的關鍵時候變得紛紛擾擾的禹宮裏,無人問津,無人打擾。
直到我親自經歷過了朝堂上的是是非非,才終於明白,那時躲在元赫身後過的日子,他究竟為我撐起了多少,我不知道他現在又在哪裏。
我將鳳凰帶回到落香山,讓她在暖閣住下,還以為他們會派人嚴加看守我這落香山,可不僅沒有如此,竟連從前的孫岳周方都調走了。這空曠的山上,每日派來巡邏的侍衛也減少了許多,更加清凈了。
而自打我哄着鳳凰回到這裏來之後,鳳凰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變本加厲,她的神志更加不清醒,恍恍惚惚患得患失,她沒辦法承擔神力從她身上逐漸失去的這個結果,這使她不得不困在這裏無能為力,要眼睜睜看我們兩個受這些,曾經一度被她鄙夷的普通人威脅着性命。
我相信,姜延的死並不像是鳳凰表現出來的那樣毫不在乎,也許在姜延死去的那一刻,鳳凰並沒有意識到姜延的死代表了什麼。可直到這時候,即使她從未明說,我也明白她心裏的失落,可惜她是鳳凰,高高在上慣了,看淡一切與世無關,她怎麼還會記得被人愛着時的滋味。
從前對待一切都是無比冷漠的鳳凰,總是自詡看盡人間百態,漠視凡人的生死哀愁,早已失去了初為神時的感情。如今失去逐漸失去神力,慢慢正在變成一個和她曾經瞧不起的凡人一樣的人,感受着威脅,感受着無奈,不也是上天對於這個神所降下的懲罰嗎?
我的身上也開始出現異狀,雖沒有鳳凰那麼嚴重,只是幾個幾個的小紅點,時常很癢,一抓就破,然後小小的潰爛一片……而對於現在所受到的一切,我只是選擇默默承受。
可是鳳凰突然嚴重了,高燒不止,燒得糊裏糊塗,說著一切衝動莽撞的話。她的眼神開始變得渙散,赤焰般的瞳色卻不見往日風采,還有些迷茫和絕望。
我害怕她出事,急忙想要走出去尋找宮人來幫忙。
才起身向宮殿外走去,迎面遇上剛剛趕回來的夏臻,一臉意外的看着我,嚇了一跳,問道,“夫人,您怎麼慌張成這個樣子了,出了什麼事嗎?”
“你去哪裏了。”我並不想問她之前為何離開這裏,反而是想要知道,她既然離開了,又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回到這裏呢,誰都知道這裏出了事,巴不得躲得遠遠的。
“臻兒剛才去給宇文將軍送東西了。”她輕描淡寫將剛剛的經歷一語帶過,“可是夫人您……”
“去,去找長淵幫忙。祭司病得很重,你去讓長淵請太醫來。”這時候能幫忙的就只有長淵了。
“是。”夏臻匆忙點了下頭,轉過身便向下山的路跑去。
我在宮殿前急得團團轉,又不時側耳去聽鳳凰房裏的動靜,心急如火,巴不得我能此刻飛到山下去看看長淵到底來沒來。
而我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長淵要在這個時候避嫌,拒絕夏臻去幫我請太醫的話。鳳凰若是在今夜裏有何意外,大不了我便隨着她去了。從沒有過像現在這樣絕望卻又平淡的時候,反正知道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至於過程中的折磨我實在懶得去計較,無非是早晚都要死去罷了,而我不願她獨自離去,哪怕黃泉路上我能有機會還清她這一切。
可是長淵來了,帶來了太醫,不僅如此,他還帶來了一個人。
熊烈。
我從送他們離去的那一刻開始,就再未想過此生還會再見面。所以當熊麗走到我面前了的時候,我竟還未來得及緩過神來,看着他停在了我面前。夏臻領着太醫向暖閣走去,長淵則同熊烈一起,站在了我面前。我很詫異,他們會一起來。
熊烈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就只是站着,身形看起來消瘦了不少,可比起之前被我藏在這裏的時候,他現在要精神了許多。我想,也許我該跟他打個招呼,只是就這樣定定看着他許久,也實在想不出適合我們當下最適合的話來,點了點頭,也只是說了句,“沒事就好。”
熊烈聽了,怔怔的笑了,點着頭回道,“沒事就好。”
我這才側過頭去看向長淵,“謝謝。”
“阿姐……”長淵欲言又止,終是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來。
正想要和熊烈再說些什麼,有些好奇他怎麼會跟着他們又回到這裏來,想知道他的渠熊現在如何了。可是這許多的疑問還沒有問出口,便突然被從暖閣里傳來的一陣騷動給打亂了。
“啊!”夏臻驚叫着。
我轉身向暖閣跑去,一把把門推開,長淵跟在我身後,而熊烈還在最後,慢慢走了過來。眼前的一幕突然讓我傻了眼,鳳凰雙目赤紅看不到眼白,髮髻慵懶的垂散着,衣衫不整,她口中的鮮血不停地從牙縫間往下淌,原本大紅的衣衫染上了鮮血,看不出異色,只是那暈濕的痕迹觸目驚心。
而夏臻躲在桌子后,努力的防衛着鳳凰的靠近。她剛剛領進來為鳳凰診治的太醫,現在就倒在鳳凰身後的地上,脖頸上深深的傷口不斷向外翻湧着鮮血,還象徵性地抖動了兩下身子,便不再動換了。
這時,我突然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看着鳳凰神色異樣地要再次撲向夏臻的時候,我拼了命的衝出去,擋在了她們中間。長淵反應較我慢了一步,再想要伸手拉我,也來不及了。
餘光注意到,長淵已經伸手摸向了腰間掛着的刀了。
“小鳳凰!”我提高了聲音,試着要叫醒她。
本以為我擋在了中間,阻止鳳凰傷害夏臻,就不會引起其他人的警戒。免得在這時候,讓夏臻和長淵他們覺得鳳凰這個存在是個危險。
只是鳳凰在聽了我叫她之後,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側目過來,從剛剛一雙血目死死地盯着夏臻,轉而變成了死死地看着我。她盯着我出身,甚至微微半眯起眼睛,極具威脅。
她沒有因為目標突然變成了我而有所收斂,而是更加怨恨一樣。
“阿姐,你快讓開。”長淵意識到鳳凰對我的敵意,低聲警告,腰間的刀已經漸漸欲出鞘了。
鳳凰一眼看去,以極快的速度扼住長淵將他撞開,長淵的身子撞在了牆上,彈了起來,倒是一直跟在長淵身後的熊烈猛地出手接住了長淵,才不至於他受這一下子跌在地上。長淵回過來勁兒,揮刀而上,鳳凰畢竟是鳳凰,即便神力漸退,這一朝一夕之間也絕非是長淵等人可以輕易對付的,只手便捏住了刀刃,使得長淵動彈不得。
“大祭司,他們不過是來為你治病的,你又何苦出手傷人呢。”熊烈忽而大喝一聲,喝得鳳凰分神,才讓長淵有機會將刀刃從鳳凰手中抽去。
“我沒病!”鳳凰聲嘶力竭的大喊。“有病的是你們這些凡人!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你們知不知道,我隨隨便便就可以將你們屠殺殆盡。”
那聲音至極,直衝九天。如凜冽寒風要將耳膜活活撕開,長淵後退,我和夏臻匆忙捂住耳朵欲迴避。
“你們把小梧桐帶到哪裏去了!”鳳凰依舊不改厲色,高聲狂怒,並不斷的大喊着,“小梧桐!小梧桐!你在哪裏,小梧桐!”
她的這一句話,我當下就蒙了。
獃滯地鬆開捂住耳朵的雙手,定定地望向她,看着鳳凰不斷的在暖閣內徘徊,情緒激憤地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我,就像是她根本沒有看到我一樣。
可我就在她眼前,她怎麼會看不到我呢。“鳳凰,小鳳凰……”
我掙脫夏臻的勸說,走上前去,重新站在鳳凰的面前,“小鳳凰,你不認得我了嗎?”
鳳凰伸手一把便將我推開,在這暖閣內歇斯底里的大喊,“小梧桐!你們到底把小梧桐藏到哪裏去了!把小梧桐還給我!還給我!!”
她不記得我了……
眼前的鳳凰竟然不記得我就是她口中不斷在尋找着的小梧桐了。
她只記得小梧桐,卻把我忘了。
“小鳳凰,我就是,我就是小梧桐。”我甩開上前攙扶的夏臻,又一次跑到鳳凰的面前,死命地拉住她的雙臂,想要讓她好好的看清楚我,“你看我,你看看我!小鳳凰,我就是小梧桐啊!”
鳳凰不知是不是聽到了我的話,她感覺到了,才慢慢地緩和了下來,看向我。就在我還沒解釋清楚的時候,她忽然一把扼住我的喉嚨,死死地掐住我,我因一時的缺氧而感覺快要死去了,鳳凰的臉在我眼中變得開始猙獰起來。她冷冷地說道,“你們,到底把小梧桐藏到哪裏去了,你們是不是把她害死了?”
“阿姐!”
“夫人!”
長淵和夏臻大驚,欲上前來營救,只是鳳凰絲毫不給任何人近身的機會,扼住我的喉嚨警告所有在場的人,“你們膽敢上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她不只是說說而已,更作勢要掐死我的樣子,逼迫長淵他們不得已退後,才換來鳳凰稍稍鬆手。
鳳凰的只用拇指按着我的喉嚨前斷,我知道她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捏碎我的喉嚨。如果可以死在她手上,對我來說恐怕也是最好的結局了,我並不害怕她會殺了我。只是在她輕輕鬆了一點點拇指的力道時,觸到了我脖頸上因前斷時間被宮琿挾持而受傷還纏復着的白紗,她愣了一下。
長淵時刻警惕着,屏住了呼吸。
鳳凰卻在這個時候,猛地一下子鬆開了手,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顯然她自己也被嚇到了,她就好像是剛剛從夢中驚醒一樣,看着我的脖頸上纏復的白紗,記憶如同慢慢正在蘇醒一般。“小梧桐……”
原來她看到我那時受的傷,竟然才想起那時我們一起經歷過的事。
正想着她接下來會如何的時候,誰知她緩緩靠了過來,將我攬在身前,輕輕拍着我的肩膀,她只記得那時我被宮琿挾持,那把短刀抵在我脖頸上慢慢印出血痕的樣子,她還在安撫着我,一邊拍着我的肩膀一邊輕聲說道,“不怕,小梧桐,不怕……有我在,有我在……”
她在想起我之後,開始變得平靜下來,從一雙怒目被血充斥得極紅,到漸漸緩和下來,她生怕嚇着我似的,小心翼翼地安撫着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我,慢慢地,她的雙瞳開始恢復成了最初的樣子,除了瞳孔深處的赤紅,眼白的殺氣緩緩退去。
“去把太醫拉出來,看看還有沒有的救。”熊烈對長淵說道。
長淵剛剛只顧着盯着鳳凰的一舉一動,未料到她突然之間的反差這麼大,也有些懷疑。聽了熊烈的話,才小心繞到了我們身後,收回了刀,拖着太醫的兩隻胳膊,把他拉了出去。
等長淵再返回回來,他只叫了夏臻出去。
這一切,鳳凰都絲毫不在意了,根本不管周圍又發生了什麼,只顧着被她護在懷裏的我。這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前殿的那一晚一樣。
熊烈一直站在門外,靜靜地看着。
我從鳳凰的肩上望去,熊烈的目光深邃極了,我向他輕笑以示意我沒事,我明白,尤其是在長淵將太醫拖出去之後,這暖閣里只有我和鳳凰兩個人,他在根本不確定鳳凰會不會再發瘋的情況下,選擇留了下來,默聲注視着。也許,也是一種默契,即使他現在自己都剛剛從鬼門關逃了一劫,也還是默然注視以防萬一。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愛人,更沒有永遠的敵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