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夜引情深
“這世上,大概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奇女子了,”二哥騎馬走在我前面,語氣有些惋惜,“那位郡主在東伏,被天下之人奉為一個傳說,久而久之,那句批命越傳越懸,後來更有人傳說,伏氏的那位郡主並非凡人,鳳遺元氏一族本就是被傳得神乎其神,再加上昭華郡主的離奇身世,天下百姓盡傳得昭華者得天下。”
得昭華者得天下?!“可是這個昭華......”
“世上有兩個昭華。一為昭華碧玉,二為昭華郡主。”二哥慢條斯理的駕着馬走着,偶爾回過頭來,看我是否跟上,“正是因為昭華郡主的批命,所以被當時在位的鳳遺皇帝視作王朝的威脅,要殺了她,是皇帝的獨子,鳳遺的太子救了她,在奉天殿上許下日後必娶伏音為妻的承諾,既然伏音日後是他元家的媳婦,老皇帝也就放了心,只以為伏音日後會為他元家守護着天下。鳳遺太子將一半昭華碧玉給了伏音,老皇帝也就以昭華為名賜給了伏音郡主的身份。”
“等一下。”我恍然大悟,驅馬上前擋住了他的去路,“元氏?”
元氏,元郢......這其中的關係,我不敢再猜下去。
“九丫頭。”二哥終於停下來,眼底儘是無奈,他那一雙眼睛寫滿了滄桑,卻從未有過這一刻的黯然,“可還記得二哥教你的昭華劍法?”
我思索片刻,慎重點了點頭,大概也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那就是昭華郡主所創的劍法,甚至連二哥交給你的這把鳳鳴劍,也曾是那位郡主所使用的武器。”果然,可惜,我卻沒想到鳳鳴劍與昭華郡主同樣有關係,此時,劍在鞘中有種微微的顫動,二哥繼續說下去,“我們此行北韶國都檠赭城,亦是兇險重重,無論日後何種結局,你今日記住一句話,可以由着性子去胡鬧,但是你必須清楚,你在做什麼,你想做什麼。”
總覺得,有一些事,快到解開的時候了。
雖然我很想問清楚,可是在這個時候,我又無法開口,心裏有一種感覺,秘密一旦公開,可能會是一場我無法接受的翻天覆地。
“二哥,其實,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我遲遲猶豫着,看着他臉上那麻布遮去的痕迹,把他那一張臉都包去了大半,還露着猙獰的傷疤,我湊過去,小心翼翼的將手覆在那黑麻布外,能感覺到他麻布下傷疤的凹凸不平,“你那麼厲害,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二哥聽罷,卻是有些發愣,遲遲一聲笑,“我曾經,做過一些自以為對的錯事,受傳言蠱惑,深信這天下亂世都是因那一個女人所起,我執着於去殺了她平定亂世建功立業,卻差點死在她手裏,幾次交戰,我屢屢敗給她,生死存亡之際,她救了我多次,後來,她受困的兩年裏,我們成了朋友。為了救她脫離苦海,就成現在這樣了。”
“二哥心裏,也放了人么?”我取笑他,並未懷疑他這番話的真實性,二哥從沒有跟我們說過他的生平過往,始終是寨子裏最沉默的一個人了,今天這一句話,怕是他說過最長的一句了。雖然想知道後來他們怎麼樣了,可是沒問下去,二哥受傷毀了臉,形單影隻的在山寨里闖蕩,結局不言而喻。
以為他會繼續沉默不回答的,才開了這樣一個玩笑。卻沒料到,他竟然回答,“的確是放在心裏的人,她是一個值得尊重,值得所有人為她付出一切的女人。”
一個男人,在形容一個女人的時候用到了尊重,恐怕就不是愛情那種關係了,二哥算是我最尊重的人,我想像不到,會讓他付出一切去尊重的女人是個什麼樣子的,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殺氣,骨子裏就是保守刻板的傳統男人,他說他執着殺一個傳言中霍亂天下的女人,我信。可是他卻又跟這女人成了朋友,難以置信。
還未進檠赭城的時候,我們在城外歇腳,路過偶有人對我們指指點點,起初我有些懷疑,是二哥的樣子嚇着了人,遂叫二哥去牽馬,我將東西簡單整理了下,拿起鳳鳴劍,才發覺,原來那些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的,竟然是我,尚未明了情況,卻見一年約六十的老婦衝上前來,一桶污水朝我潑來,幸虧躲閃得及,否則真會濺得一身騷。
“你怎麼還有臉在街面上走!你個賣國求榮的東西!”我還沒開口質問,卻是老婦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真的是她啊,她不是死了嗎。”
“要不然說呢!”
“都說她出賣了東伏,弄得伏家家破人亡,他們一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要不然說呢!她爹就造反,到了她這還造反,虧得老皇帝念舊情留她苟活,誰知道,她竟然逼死了他。”
“......”
我不知道,為什麼僅僅在這樣一個瞬間,我竟然會遭受這麼多人的妄言指責,成為眾矢之的。他們說得有理有據的,看起來慷慨激昂,隨時可以大義殉國的樣子,倒弄得我有些搞不清楚現況了。我想,這大抵是跟我這身體原來的主人有關係吧。只是從這群人的嘴裏,聽得這麼多不堪的過去,我又無法辯白,倒實在憋屈的慌。
“你們認錯人了。”二哥牽着馬從人群外擠了進來,只是瞪了一眼,眾人戚戚便散去了。
我看了看二哥,沒說話,翻身上了馬,阿寶似乎也是很不高興撇了周圍一眼。二哥緊跟我身後,正要上他的馬,忽而聽到他低聲喝了一句,“快走。城裏......見。”
話未說完,他長槍從身後挑出,一巴掌拍在阿寶屁股上,阿寶吃痛疾馳狂奔,四面殺出八個身着黑衣的殺手,揚刀而來,二哥一槍挑翻一個在地,生生殺出一條路由我衝出去。阿寶也拼了命的跑,任我如何牽扯它,就是不肯停下,我轉過頭想要跳馬折回去幫忙,卻被二哥狠狠一瞪。想着,他既然讓我先走,必定是有事,憑他的功夫應該沒人奈何的了,更何況後有田嬴駱攸照料着,那些殺手雖不知原因,但是極像衝著我來的,我先走,二哥也好見好就撤。
可是為什麼,從我在數日前接下了那個西夷尚書家公子的活計后,所有的狀況都連續發生了呢。
我還一心想着,進了城我怎樣留個記號,方便他們找到我。可是剛到城門我就發覺,我還是太天真了。
他就站在那裏。
還是那樣一襲月白長衫,風起微揚,目迎我到來。
阿寶看見他,竟然在這寂夜之中嘶鳴一聲,原地打轉。
在這樣的一刻,我竟然是有些竊喜的,不小心忘了落香山,不小心忘了喬將軍,不小心忘了救我出來卻還在浴血奮戰的二哥,只想着,能在活着的時候再看到他,哪怕一眼,也是好的。無關愛恨,無論對錯,無論這個身體的主人究竟是誰,無論眼前這個男人有多少事瞞着我,可動心的,是我。即便害怕和他站在一起時要面對的一切未知,可是心跳卻將我徹底出賣了。
你還在,真好。
你還活着,真好。
你還能來看我。
真好。
“吱~嘎~”老舊的城門發出刺耳的喧鳴,緩緩從裏面拉開了一條縫隙,有風從門縫裏傳來,陰冷至極,不經意屏住呼吸,已經預料到了危險的來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從門內傳出,我站在原地,抬頭望向他,他未動,依舊未動,只是雙眼透着沁人涼意,那微寒的無奈,看得心疼,餘光注意到門開,數百身披重盔的兵士舉刀衝來,他的唇略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卻意外讀懂了那意思,走。
眼眸垂下,真相意外讓人無力的難堪,我只是心疼,心,真的疼。
側身,刀鋒引寒意擦過身跡,折手,避過那徑直砍向我執劍的手腕,仰頭,冷刃滑過喉嚨,抬腳,點在地上凌身躍起,閃過那刺痛雙目的無數寒光。我只防禦,並不攻擊,我無意逃跑,卻故意消耗着體力與這些人糾纏,猛然間,上下兩刀迎着面頰與小腹同時揮來,側首,避過上面那一刀,腰際卻未利落逃過,一抹冰冷擦過,寒風呼呼的從傷口往身體裏鑽,血染污了衣衫,這一刀,尚且不算重,比預計的要吃力些。
我故意的。抬頭去看他,他站在城牆上,負手而立,姿態優雅,是我從未見過的美好風景。
他望着我腰上不斷湧出的鮮血,皺眉。我笑了。我到不了天堂,卻只要他看着,我在地獄。
才閃過一個執刀砍過的,一劍逕自捅向我的胸口,我不躲,閉上眼睛,等着那一劍刺破胸膛的終結。風聲滑過耳邊,略去一切猙獰聲,等了很久,卻並未迎來預期的了結,“噗~”的微弱一聲,胸口處有着微微的疼,呼吸間,卻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沒睜開眼睛,眼淚卻已肆意。
“我還是放不下,所以陪你下地獄了。”他在耳邊,輕輕地說。
那一劍,刺透了他的身體,刺進了我的胸口,他傷在肋,卻擋去了要我命的那一劍。
他低頭,看着將我連在一起的那劍鋒,不改本色,“看來,我們註定是要綁在一起的。”
他轉手將插進背中的劍抽出,劍刃的抽離,冷風湧進傷口,我不禁打了個顫。卻見他隨手一揮,就將那把凡鐵擲入土地三分。左手握在腰際劍鞘之上,拇指微彈,霎那間,有寒光一閃,定睛看時,他右手已經握着一把長劍。劍身疑有圖樣,在這樣的夜裏,饒有情境,那圖樣卻不似他衣衫上的神獸,卻又說不上來的熟悉。
我身後的鳳鳴劍有着微微的撼動,如同召喚,隨時迎戰。
或許,龍吟與鳳鳴,本來就該是一對,卻在這樣看似生死的關頭重逢,龍吟而鳳鳴,寒夜之中,交輝相應,鳳鳴出鞘,雙劍劍芒相迫,獨成一方。
我沒他那麼好的性子,提劍而起,元郢執劍隨後,且退輕轉,撥開身側砍向我的那一人,只輕輕一瞬,那人胸膛間劃開一道血紅色的印子,鮮血頓時肆意,倒地不起。像是多年的默契一般,一攻一守,我刺他退,我時而收斂,卻見他突然殺出,雙劍交映。那更像是一曲短暫而漫長的起舞,伴隨着劍起時的哀嚎,倒地的猙獰,周圍的喊殺聲,我竟彷彿覺得,他帶着我在舞劍,當龍吟擦身鳳鳴之際,手中之劍改變了原本的走勢竟然上挑,他在我的腰側着力一推,送我執劍刺去,卻一把拉住我的左臂,助我返回,在這樣的一場不得不戰的戰鬥里,伴隨着周圍漫天廝殺,我回過頭去,他正看着我,看見我回頭,他莞爾一笑,映着火光,甚是迷人,我有些心慌,想要躲開,卻被他箍在腰間的那隻手箍得緊緊的,他稍稍加力,我就不得已更加貼近他,越發尷尬,只得伸出左手撐在他的胸口,衣衫的摩擦,他那月白色的衣衫,被血染得有些模糊,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我的血,倒不似我這般狼狽,他且從容的模樣,卻襯得那鮮紅好似一片曼陀羅。
都這個時候了,他竟********在捉弄我上。我有些氣急敗壞,狠狠擰了他一把,他吃痛,卻不放手。
醒來的時候,又是大半夜了,那一晚上的激烈戰鬥,再加上沒日沒夜的狂奔,估計累趴下的不止我,還有阿寶。我想,它大概再也不想跟我出門了。**個時辰的撒丫子狂奔,應是從檠赭跑回落香山,想來得多怨我啊。
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卻差點碰到他,頓時間整個人都精神了,我竟然忘了,我把他帶回來了。
此刻,他離我的距離不足兩厘米,閉着眼睛看起來還沒醒,他枕着我的枕頭,我卻枕着他的胳膊,這直接造成我此時直直盯着的是他的喉結,他呼出的氣體溫熱的打在我臉上,卻有一種檀香的味道,我不敢動,怕碰到他更怕把他弄醒了,只是這麼僵直的好一陣子后,脖子都酸了,稍稍想要往後移開試試。卻被一隻大手一把拉了回來。
我突然間傻眼了,這下,兩厘米的距離都沒了!
“哪兒跑。”他的語氣中,帶着些疲憊,卻更多像是逗趣。
“你......”我不敢伸手去碰他,感覺自己渾身都發熱,已經快要被活活燒死了,“你是......是......我......我師傅......”
“可有人作見證?”他微微動了動,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着,卻不放手,更索性把下巴貼在我的額頭上。
可有人作見證?這事吧......拜師需要見證的么?如果沒有見證,那就不作數了?這跟我那個世界又不一樣,上學交學費還開發票了,我又沒給他銀子,不過,“宮......宮......宮黎......知道。”
對啊,宮黎是知道的,知道我拜他為師的這件事,還曾經在我們之間代為傳話的。卻聽得他撲哧一笑,“你可有問過宮黎,我是如何跟他說的么?”
他跟宮黎怎麼說的?這個我好像真的沒問過,那關係大么?宮黎也一口一個你師傅你師傅的,想必也是明白的吧,難道他跟宮黎不是這麼說的么。我本來搖頭,卻感覺搖頭的時候,額頭蹭着他的下巴磨蹭,更加心慌意亂的,生生吞了口口水,聽得他說,“有機會了,還是你自己去問罷。”
說罷,低下頭來,我一慌匆忙閉上眼睛,閉上眼睛之後,卻沒有預料到的接下來的行為,只聽見他又是一笑,頓時心裏那個惱啊,真想抽自己一頓大耳光,沒事閉什麼眼嘛,你這不是擺明告訴人家你在等什麼?可是事已至此,我卻沒了睜開眼睛的勇氣,他卻坦然笑出,之後,我只覺得他在我的眼眸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吻,深到我想逃,卻被死死箍住。
然後,我感覺腰間那隻手,有些顫抖,稍微鬆了松,便聽得他說,“還不跑,我可不保證......”
聽得這話,我一個激靈從床上翻了下來,打開門就沖了出去,站在門外,感覺自己快要丟臉死了,“你怎麼這樣!你怎麼能睡我的床!太過分了!你這樣一次一次耍我好玩么......”
他伸了個懶腰,側躺在我的床上,單手撐着頭,一言不發,饒有興趣的看着我站在門口撒潑。
我被他盯得發毛了,罵道,“你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你還要罵多久才能把人都招來。”
......
“老九,怎麼回事!”
“九爺!九爺回來了!九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