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幕
原籽溫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看到言陌生一個人站在大廳的落地窗前抽煙。這一晚上,他喝得比任何人都多,臉上卻一絲紅潤也沒有,反而有點蒼白。
溫暖的燈光下,他站得筆直,凝視着窗外的雙眸若有所思。他抽得很慢,指間的那點星火明明暗暗,燃成一段灰燼,他便用手指彈一彈,再將煙放進口中。
青煙隨着他的呼吸裊裊而起,讓他的側臉看上去更加遙不可及。
彷彿並不屬於這裏。
言陌生似乎聽到腳步聲,轉頭望過來,與原籽溫觀察他的視線交匯在一起。
原籽溫的心跳忽然間慢了半拍。
“社長……”
言陌生只是淡淡頷首,伸手將煙蒂熄滅在煙灰缸,“很晚了,你通知大家可以散了。”
原籽溫剛想離開,看到他的身體突然一晃,連忙跑過去扶住他,“社長,你沒事吧?”
言陌生搖搖頭,笑着說:“沒事,我可沒有喝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原籽溫覺得他說這句話時有點孩子氣,薄薄的唇角泛起一絲戲虐。
他們距離得這樣近,她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與那晚在醫院時完全不同,像是泛着霧氣的冰冷冷的松木和橡苔。
她脫口而出,“你到底用幾種香水?”
言陌生一愣,眼睛好像舞台的射燈一樣掃過來,殺得原籽溫落荒而逃。
她一路小跑返回包間,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在這個男人面前就洋相百出!
一行人離開Miss西餐廳的時候,邵駱光關切地說:“社長,我找人送你回去吧。”
這麼多人里只有原籽溫沒有喝酒,這個任務便被派到了她的身上。
待大家先後打車離開,言陌生才緩緩的從西服口袋裏掏出鑰匙,隨手扔給原籽溫,“上車吧。”
原籽溫在內心掙扎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到駕駛的位置上。她第一次開這種檔次的車,便小心地詢問如何換擋如何減速。
言陌生漫不經心地回答了兩句,神色越來越不耐煩。
原籽溫知趣地閉嘴,將車開得異常緩慢。
等逐漸適應了這輛車的節奏,她才稍微緩了口氣,聽到身邊的言陌生說:“在進《Evangel》之前,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在很多地方干過。”
“比如?”
原籽溫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我做過銷售,賣過保險,也在一家電子公司當過文員。不過每份工作時間都不是很長。”
“為什麼?”
選擇業務性的工作是因為自由,不用強制性地上下班打卡,讓她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放在漫畫上。可幾次都無法在期限內完成銷售額,也就只能自覺離職。而電子公司的薪資實在太少,頂頭上司也是處處挑剔。
原籽溫沒辦法把這些告訴言陌生,只說:“那些工作都不是太適合我。”
“《Evangel》適合你?”
原籽溫不明白他的意思。
言陌生有點懶散地將手搭在車窗上,五指有節奏地一起一落,這似乎是他慣有的小動作。
他說:“我不知道以前行政部是用什麼標準招聘員工的,但如果是我來面試,就一定不會錄用你。”
原籽溫心裏一凜,這不是一個好話題。
“在一間時尚雜誌社工作,首先要是時尚的一份子,在形象上對自己有要求。還要能夠準確地判斷流行的趨勢,從數以萬計的設計品中挑選出能夠激發讀者購買慾望的東西,這一點需要長期的積累和經驗。很明顯,你不符合這些條件。”
他的目光落在原籽溫染黑的指尖上,彷彿刀割般令她不舒服。
原籽溫低聲說:“我的職位只是助理。”
“你不會做一輩子的助理,除非你自己願意。”他說的輕描淡寫。
“可是……”
“或者你只是把《Evangel》當作一個暫時的避風港,很快又會離開?”
他的語氣很溫和,可這溫和比嘲諷更能刺激到原籽溫的心底防線。
她瓮聲瓮氣地回答,“我會讓自己適應《Evangel》的。”
言陌生嘴角微牽,“如果實在做不到,也不需要勉強,畢竟《Evangel》不養閑人。”
閑人?她每天像個永動機般二十四小時不停歇,加班到半夜任勞任怨,居然還是個閑人?委屈和怒氣終於衝上心頭,原籽溫幾乎忘了坐在身邊的男人是自己的老闆。
她說:“言先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樣才華橫溢,擁有主導潮流的能力和眼光。我只是個小助理,但交到我手裏的每一份工作我都盡心儘力地做好,我是不懂時尚,但我不是沒有用心做事!而且……”
“小心!”
原籽溫的話被言陌生厲聲截斷。
前方的十字路口忽然衝出來一輛貨車,等原籽溫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猛踩剎車,路面濕滑,車身在積水裏打了個轉,車頭的一側硬生生刮過貨車的車尾,急速向路邊的防護欄衝過去。
混亂中,言陌生抓住原籽溫的手,用力轉方向盤。只聽“轟”一聲,車頭撞斷了一根護欄。
巨大的衝擊險些讓原籽溫從座位上騰空而起,幸好有安全帶的束縛。一雙手臂適時從身側伸過來,將她一把攬在懷裏,牢牢地護住。
尖利的摩擦聲里,車子緩緩剎住。
而貨車自知理虧,逃之夭夭,早已不見蹤影。
原籽溫一身冷汗,下意識地抓住男子的胳膊,臉貼在他的胸前,隔着單薄的襯衫,她聽到彼此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你沒事吧?”言陌生的聲音里有明顯的緊張。
原籽溫搖頭,凌亂的頭髮擋住視線,她不禁用手去捋。沒想到這一捋,帶出許多血,沿着手背流到臉頰。
原籽溫嚇了一跳,用力地擦着臉頰,結果血越來越多,連脖頸上也是殷紅一片。
言陌生連忙阻止她慌亂的動作,將她的右手拉到眼前。觸目驚心的血跡里,手背上有一處頗深的划痕,血肉翻卷。
言陌生臉色微變,垂目看了看自己雙手的戒指。
其中一枚正染着血色,閃着詭異的光芒。
原籽溫這時才感覺到傷口的刺痛,一定是剛才言陌生按着自己的手轉方向盤時划傷的。
“別動,我給你處理傷口。”
言陌生說著從副駕駛的抽屜里拿出一個藥箱,裏面整齊地放滿藥品。他好像學過急救,消毒、止血、上藥、包紮,整個過程嫻熟冷靜。
“可能有點痛,你忍一下。”他溫柔地叮囑。
原籽溫吸着冷氣,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她一抬眼便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他,眼神專註而謹慎,心無旁騖,就像在修補一件價值連城的高級定製服裝。
他的手指非常漂亮,指甲修剪得很短,圓潤而健康。那些讓無數女性魂牽夢繞,讓時尚界嘆為觀止的時尚作品就是出自這雙手。
“你的戒指,好像每一個都不一樣。”原籽溫有點好奇地說。
“恩,是定製的。”
“也是你設計的?”
言陌生動作一滯,原籽溫卻絲毫沒有察覺,繼續說:“為什麼要戴這麼多戒指,不會感到不方便嗎?不會划傷自己嗎?”
言陌生沒有回答,可他眼裏的神色逐漸變冷。
原籽溫意識到自己言多必失,這可能涉及到對方的個人私隱。
車裏變得有些窒悶,原籽溫有點心虛,“社長,對不起,是我開車不小心。”
言陌生沒有回應。
等幫原籽溫包紮好傷口后,他抬起頭說:“這裏打車比較方便,你先走吧,如果覺得不舒服明天可以請假。”
“那你怎麼辦?”
“我讓你先走。”
他的語氣依舊不溫不火,卻和剛才講話時的樣子截然不同,完全是身為領導的命令。
原籽溫有點迷茫地看着他,言陌生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忽然間和她產生了距離感。
靠近駕駛席這一側的門已經凹了進去,原籽溫試着拉了拉,車門好像被卡住了。她轉頭看了一眼言陌生,他並沒有要幫忙的意思,而是抱緊雙臂,事不關己地望着她。
原籽溫一用力,手背就痛得窒息,可言陌生的目光又令她如芒在背。
她好不容易打開車門,下車的時候看到言陌生斜靠在椅背上。他的聲音不大,卻像刮過一陣呼嘯的風。
“你剛才說的很對,不是每個人都是天才。但在我眼裏,這個世上只有兩種人,winner和Loser,沒有第三種選擇。”
Loser。
那麼刺耳的詞。
原籽溫拔腿而去,言陌生讓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無地自容。
言陌生望着她離開的背影,安靜地點燃一支煙,打了一個電話。
“出了點意外,你派人來接我吧。”
十分鐘后,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出現在言陌生面前,車窗剛搖下,裏面的人便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剛買幾天的車就搞成這樣,你是不是太久沒回國,連這裏的交通規則都不記得了?”
“你怎麼親自來了,不用應付董事會的飯局嗎?”言陌生無視他慣有的調侃。
“提前結束了。”單梓唯打開車門,收斂神色,“上車,我有話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