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大結局
整個世界彷彿忽然安靜下來,喧鬧的街市,人聲車聲都在耳邊消失,只餘下自己的心跳聲。
原籽溫站在警局門前,不敢動也不敢往前走,就像是淺潭裏的魚,怕驚動什麼。四周的天空慢慢暗下來,路燈亮了,她還站在原地,茫然若失。
耳邊響起鳴笛聲,她轉過頭去,見到一輛黑色的奧迪停在身旁,車窗搖下來,聞書遙的臉在暖黃色的燈光下變得柔和,她說:“我看見你站在這裏很久了,上車。”
“謝謝,我的車就停在那邊。”她說完才想起來,從餐廳出來的時候找不到車鑰匙,是打車來警局的。
依舊還是這麼冒冒失失,她有點氣餒。
聞書遙只是微笑,“走吧,我請你去做spa。”
這間會所的環境雅緻安寧。音樂曼妙悠揚,空氣里漂浮着花瓣的香氣,一牆之隔,倒是世外桃源,將所有煩惱屏蔽。
原籽溫嘗試讓自己徹底放鬆,慢慢地也靜下心來。
聞書遙閉着眼睛,一邊做面部護理,一邊隨意地和她搭腔,“你知道spa的來歷嗎?傳聞路易十四有很多情人,走馬觀花地換個不停,為了讓這些女人可以永葆青春,他便在比利時的一個溫泉山谷舉行宗教儀式,希望上帝聽到禱告滿足他的心愿。這種愉悅女性的休閑方式,卻是男人想出來的主意。”
她挑眉笑道:“男人很多時候,比女人更懂女人。”
“所以世界上最知名的服裝設計師絕大多數都是男性。”原籽溫也深以為然。
和聞書遙聊開來,她才發現她其實很好相處。聞書遙不算絕頂美人,但一顰一笑充滿韻味,一雙眼睛睜開來是一池秋水,眯起來又像一輪新月。
原籽溫注意到她胳膊上有一個精巧的紋身,SZW。這麼眼熟?
“這是我初戀男友的名字縮寫。”聞書遙漫不經心地回答。
“那你們……”
“我們七年前就分開了。”
原籽溫想到安家路,也許對每個女人來說,初戀永遠都是刻骨銘心。
聞書遙笑着說:“年輕的時候,總以為喜歡一個人可以喜歡一輩子,越是年輕越是覺得一輩子就在明天。但兩個人能否真的走到最後,單單依靠喜歡兩個字是不夠的。因為女人要嫁的是幸福,而不是愛情。”
她的眼眸里漂浮着細碎的浮冰,似是回憶起什麼。但這種眷戀的神色一閃而過,聞書遙看着原籽溫,她說:“你喜歡言陌生嗎?”
原籽溫一愣,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老實說,這起案子也不是完全沒有勝算,但要花費不少時間。如果控方找到新的證據,我們隨時都會落入更糟糕的境地。我希望你有心理準備,是不是真的決定陪言陌生打這場硬仗。”
原籽溫搖頭,“只怕他並不希望再看見我。”
言陌生將她從探訪人員的名單上刪除,看來他是下定決心要和她劃清界限了。
聞書遙嘆息,“他現在的情緒非常消極,隨時都可能認罪。如果他自己都放棄了,那真的是無力回天。”
單梓唯來看言陌生,告訴他即將有一場新的暴風雨降臨。
“我收到消息,原宏量患有晚期肝癌。”
赫赫有名的神鼎集團涉足金融,地產,保險和零售多個行業,多年來在商界的地位穩如泰山巋然不動。原宏量縱橫半生所向無敵,幾乎沒有失敗過。可現在他身患絕症,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恐怕整個股市都要天翻地覆。
“神鼎集團最大股東之一的東寰,是原宏量兒子原向晴做主,但這個人在商業上的表現實在乏善可陳,完全沒能力執掌大局。莫朗從很久之前就對東寰心存覬覦,如果他知道原宏量的病情,一定會趁機狙擊東寰。”
言陌生已經十分敏銳地猜到他的想法,“消息傳開以後,東寰的股價就會一路下跌,如果莫朗大手買進,我們就可以借他的力趁低吸納。”
單梓唯點頭,“原宏量為保住東寰,會從總公司調遣資金注入。我查到原向晴在和幾家跨國公司的合作中有商業欺詐的嫌疑,只要我在這個時候向警方檢舉,東寰的股價勢必又會下跌,甚至連神鼎也會受到影響。”
“莫朗會提出全面收購東寰,原宏量只能棄車保帥。”
單梓唯的笑意更濃,“在美國的時候,我們曾毀掉莫朗價值兩千萬的海\洛\因,想要找到他的漏洞有的是方法。莫朗把所有資金投入東寰的收購戰,如果又沒有銀行肯貸款給他,他就只能清盤。”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等我拿下莫氏集團,就會再次反撲東寰。到時候我手上持有的股份,便可以和原宏量分庭抗禮。成功入駐神鼎的董事會後,我會向Noah的總公司遞交辭呈,並推薦你接替我的位置。”
說到這裏,言陌生忽然陷入沉默。
良久以後,他緩緩說:“總公司不會接受一個殺人兇手成為新的總裁。”
言陌生知道單梓唯今天專程來找自己,不僅是為了分享他的排兵佈陣,更是希望可以引起自己興趣。
神鼎集團資本雄厚,原宏量人脈亨通,他們不能正面迎敵,只能借力打力,順勢而行。這將會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收購戰,如果他們稍有差池,就是一敗塗地。
這些年來,單梓唯已經習慣和言陌生並肩作戰,就像他自己說的,“我這種混蛋沒什麼朋友,能近得了我身邊的男人只有你一個。”
單梓唯目不轉睛地瞪着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你聽着言陌生,只要有我一天,就絕對不會讓你出事,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是你說的,《Evangel》需要你,原籽溫更需要你。所以你千萬不能認罪!”
言陌生聽到“原籽溫”三個字,心裏猛然一凜。
他低頭看了看左手的戒指,終究是沒忍心拿下來。這十年,他和馥香就像是兩枚標本,被一根細細的銀針穿透了整個人生。他的生命早已經進入倒計時,容不得半分掙扎。
他不知道這場官司究竟有沒有勝算,可他知道原籽溫再跟着自己,一定會受到影響。她那麼辛苦才從生活的逆境裏走出來,他不能再讓任何變故傷害到她,包括自己。
“是我太自私了,我根本不應該和她交往。”
單梓唯橫他一眼,“你有問過原籽溫的想法嗎?你以為自己和她劃清界限是為她着想?以前有人說我自以為是,我看你也好不哪裏去!”
他想起很久之前,有個女孩總是惡狠狠地對他疾言厲色,她生氣起來有模有樣,卻還是掩飾不住眼底的失望和哀傷。
那時候他們都太年輕,少不更事的時候最易傷人,尤其是愛的人。
“我走了。”
“聞律師就快到了。”
單梓唯頓了頓,僅僅是一瞬間的猶豫,就飛快地離開了。
原籽溫接到姜叔叔的電話,她也聽說了原宏量的病情。鞠慧音的祭日快到了,原宏量希望能和她一起去拜祭。
原籽溫將車停在山下,便看見原宏量和司機站在不遠處。多年未見,他兩鬢斑白,像是草芒上的霜意,只是目光依舊炯炯,不怒自威。
山路兩側都是樹,香樟的葉子,不時有露水落下來濺濕衣服。大片的墓碑掩映在淡灰色的霧氣里,更顯堅硬冰冷。
原宏量的身體的確很虛弱,走幾步便要停下來休息。原籽溫一路攙扶,也是出了一身的汗。
他看到她額頭上的汗水,笑着說:“你小時候最調皮,房萱和向晴都拿你沒辦法。一轉眼,也長得亭亭玉立了,我真是老了。”
原籽溫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男人認老,他是商界傳奇,所向披靡,不會輸也不服老。鞠顏茜的墓碑被擦拭得很乾凈,每天都會有人來打理。原籽溫把一束百合花放在墓前,雙手合十。
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原宏量定定地望着自己,他說:“你長得和你媽媽並不像。”
是的,鞠慧音眉眼細長,相貌端秀溫婉。而原籽溫眼角上翹,總給人不好相處的感覺。
原宏量輕嘆口氣,“你像你爸爸。”
沒等原籽溫反應過來,他就繼續說:“你媽媽生前的時候雖然沒明說,但我猜想,你的親生父親應該是HA前任總裁申敖。”
原籽溫想起十年前在《Evangel》門口,鞠慧音和申敖對話時的神情。她早應該猜到,他們之間有着非比尋常的感情。
“我這輩子唯一一件錯事,就是背叛你媽媽,還傷害你小姨。說起來真是啼笑皆非,所以慧音的死並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
原籽溫有點哽咽,“是我當年太任性。”
原宏量拍拍她的肩膀,“無論如何,你對自己的懲罰已經夠了。”
原籽溫以前一直不明白,媽媽生活在原家大宅那樣的環境裏幸福嗎?但此刻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注視着墓碑上的照片時懷戀的眼神,原宏量當真是很愛媽媽的。
如果不是,他怎麼會心甘情願讓她懷着別人的孩子嫁給自己?一個呼風喚雨的男人,是何等強勢霸道,卻不惜放下尊嚴。現在想來,媽媽對他也是有感情的,即便並不比對申敖。
就像聞書遙說的,女人要嫁的是幸福,不是愛情。
她說:“你的病,怎麼樣了?”
原宏量搖頭,太陽升起來,他隨手摘了片樹葉,捲成一個小卷,放在嘴邊輕輕吹起來。原籽溫想起小時候,他為了逗自己開心,也會這麼吹葉笛。碧綠的葉子帶着一點苦澀,調子卻很動聽悅耳。
墓地地勢很高,從這裏望下去半個城市盡收眼底。有風浩浩吹來,拂在臉上痒痒的,原籽溫伸開手臂,彷彿整個人隨時都可以化成風,化成光,和絢麗的霞光融為一體。
一曲終,原宏量說:“這麼多人里,我最擔心的就是你。言陌生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在商言商,有時候兵行險招也是迫不得已。可他的官司很難打,你跟着他,恐怕日子會難過。”
他靠近原籽溫,鄭重其事地說:“這七年我都沒好好照顧你,籽溫,如果我讓你和向晴結婚,你會同意嗎?你嫁進原家,以後房萱有的東西你都會有,顏茜也不會再針對你。”
曾幾何時,她是那樣嫉妒房萱,如果人生可以重來她都想和她交換。可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明白幸福和成功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爭取。她以前怨天尤人,自艾自憐,活該被生活踩在腳下。
插\在衣兜的手忽然摸到什麼溫涼的東西,她拿出來一看,是枚袖口,琥珀色好像玉質般精巧剔透。
是他的東西。
原籽溫久久凝視那枚袖口,然後對原宏量說:“謝謝你的關心,但我不會同意你的建議,因為我絕對不可以在這個時候離開言陌生。當所有人都認為我一無是處,無藥可救的時候,是他一次次把我撿回來,在我最狼狽的時候他都沒有輕視我,放棄我,現在我也絕對不會放棄他。”
雖然探訪名單上沒有原籽溫,但她還是通過聞書遙和言陌生見了面。
言陌生似乎不耐煩,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原籽溫也不說話,兩個人賭氣般面對面坐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了。
走廊上忽然傳來騷動,一群醉酒鬧事的流氓當著警察的面又打起來。他們越鬧越凶,連桌子也掀翻了,場面非常混亂。負責看守的警察連忙拉過言陌生,要將他帶走。誰知流氓衝進來,在地上打成一團。
警察跑上去拉住他們,原籽溫被人群推推撞撞,一不留神撞在牆上。言陌生忽然幾步衝上去從後面抱住她,用身體擋住隨時撲過來的拳腳。他的氣息頃刻間就包圍她,熟悉的,溫暖的氣息。
原籽溫抬眸望着他,他狼狽地偏過頭。她不死心,用手將他的臉固執地轉過來,他們的距離這麼近,可以聽到彼此間的心跳聲。
他忽然吻她,狠狠地吻下去,彷彿用盡畢生的力氣。她也緊緊地箍住他,那樣急切,只怕來不及,只怕時間不夠用。他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吻得激烈,硬生生咬破對方的嘴唇。百般滋味混合著血的腥甜,卻甘之如飴。
原籽溫的臉上全是淚痕,她感覺自己是冰,他的每一分熱都會讓她融化。唇齒相依,帶着他獨有的海水般的甘冽,一寸一寸將她點燃,就像煙花轟然綻放。她便知道,她是真的很愛很愛這個男人,不僅僅是因為感激和依賴。
可是為什麼,命運給他們的時間這麼少?
警察制服暴徒,便過來拉開他們。當言陌生的懷抱猝然從她胳膊間被奪走的一剎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便湧上來。警察見過太多這種場面,卻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孩傷心成這樣,彷彿被帶走的是自己的性命。
她像只困獸被牢牢地束縛,言陌生的眼眶都紅了,“原籽溫,你回去吧,別再來了!”
“言陌生,你這個騙子!”原籽溫破口大罵,“你不是說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將我們分開嗎?你不是說只要我不離開,你就會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嗎?你怎麼能說話不算數,你怎麼能騙我!”
“是你告訴我,永遠都不要放棄自己,如果覺得愧疚和不安,就更應該惡狠狠地活下去!為什麼輪到你自己,你就這麼自暴自棄?言陌生,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就是想把我趕走。可是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會纏死你,你既然招惹了我就別想甩開!”
她的聲音忽然溫和下來,哀求般望着他,“陌生,我愛你……我終於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我想和你結婚,我想有自己的家庭……你別拋下我好嗎?”
言陌生站在光線深處,只覺一口腥甜湧上喉頭,鑽心入骨得疼。眼眶熱熱的,眼睛一眨,淚水便流下來。他依舊保持笑容,就像往常一樣,從容優雅。
他說:“好。”
單梓唯的收購戰打得如火如荼,股市裡價格的每一次波動都牽動着他心跳的頻率。一切還尚在他的掌控中,東寰四面楚歌,莫氏被逼清盤,而就在今晚他收到最新消息,原宏量重病不治身亡。
股市亂成一團,中小股東爭先恐後地沽空,單梓唯趁低吸納,得到的控股權比預計的還要多。神鼎集團董事會分崩離析,原向晴又不得章法,這場仗已經初見曙光。
今夜有煙花,對岸外灘一片繁華盛世。像是無數道流星雨割裂黑絲絨般的天幕,奼紫嫣紅,絢爛人間。明亮的光線里,他的臉被染成溫暖的金黃色,焰火倒影在瞳孔里,像是回憶起了最美好的往事。
他拿起手機,撥下一個號碼。這個號碼他沒保存,也從來沒打過,可是每一個數字都烙印在他的腦海里。
“你好,我是聞書遙。”
單梓唯連個稱呼都沒有,只是說:“如果你可以幫言陌生打贏官司,如果我可以成功入駐神鼎集團,我們就見一面好嗎?”
電話是長久的沉默,可他並不需要答案。
單梓唯掛上電話,輕輕笑了。
陌生,我的好運終於來了,你也一定可以安然無恙。
原籽溫這幾個月非常忙碌,童艾歆破格升她為副總編,和莫喬並駕齊驅。起初無論是公司同事還是廣告商客戶,都對她毫不客氣。但原籽溫依舊笑意盈盈,不動聲色地將所有流言蜚語擋回去。
很快,他們就對她刮目相看。職場上風高浪險,槍林彈雨,隨時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只是她有信心披荊斬棘,解決所有問題,因為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原籽溫了。
她坐在鏡子面前,瑩白的肌膚透出華美的光澤。精心描好最後一筆妝容,整個人顧盼生輝,明眸皓齒。
每個女人最大的運氣就是可以遇上一個令她如花綻放的男人,教會她如何奮鬥,如何享受,如何去愛。人生中最艱難最困苦的歲月已然過去,她要在和他再次相逢之前,讓自己變得更堅強更美好。
才不枉他這樣愛她。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