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幕
原籽溫從Holiday家裏出來的時候,言陌生已經在樓下等候多時。
她穿一件Valentino的黑色晚裝禮服,長可曳地。下擺處綴着細微鱗片般的散鑽,和脖頸上的Carrtier項鏈交相輝映,彷彿是落了滿身的璀璨銀河。她將長發綰起,兩側鬆鬆地垂下幾縷髮絲,盈盈款步而來。
言陌生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見過太多身着華服,顧盼生輝的女人,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強烈地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你很漂亮。”他為她打開車門,微笑着說。
Holiday不禁把原籽溫向他懷裏推了推,“那是當然!我親自出馬,保證籽溫今晚是全場的焦點,我把她交給你了。”
原籽溫回頭看他一眼,總有種老媽子嫁女兒,託付終身的錯覺。
她坐上言陌生的車,Holiday又忍不住叮囑,“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上台以後就把台下的人都當成南瓜!”
這次的活動,原籽溫作為策劃人需要上台代表《Evangel》發言。她有很多年沒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登台了,她把稿子反反覆復練習無數次,對着Holiday一遍遍地演說,直到他滿意為止。
言陌生俯身為她繫上安全帶,抬頭的時候忽然在她唇角輕啄了一下,“別緊張,我會一直在你身後。”
他吻得這般自然流暢,讓原籽溫一時錯愕。言陌生很快坐直身體發動車子,好像這不過是他們兩人間習以為常的小動作。
車廂的空間明明很寬敞,原籽溫卻感覺有點悶熱。他的呼吸,身上的香水味鮮明生動地彌散在她周圍。原籽溫按下車窗,風立刻灌進來,呼一聲將她額前的碎發吹起來。
會場的入口處站着一排倩麗年輕的女孩,她們穿着新銳設計師們的作品,進行先期展示,遠遠地都能感受到炙熱不羈的重金屬朋克風。這些迎賓員都是原籽溫親自找來的,青春盎然的大學生。
這家藝術中心是獨門獨院,外面是一大片草坪,交織着滿天繁星的燈輝。舞池臨近噴泉,青銅雕像下水瀑潺潺,空氣里到處都是旖旎的花香。
言陌生和原籽溫一走進去,就被門口的無數攝像頭圍繞。
他笑意盈盈地攜她入場,在外人看來就像是珠聯璧合的一對佳人。果然,有記者問:“這位小姐是什麼人?”
言陌生坦然自若地回答,“這是《Evangel》的副編輯原籽溫,也是本次活動的策劃負責人。”
原籽溫轉頭看向他,自己什麼時候升職了?
言陌生握緊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現在。”
出席這次派對的明星主要以搖滾樂手為主,這些樂手平日裏巡迴演出,倒是很難聚在一起,正好趁着這次機會相互交流作品,場面非常熱鬧。
原籽溫一回身,忽然瞥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坐在遠處的沙發上。他畫著囂艷的煙熏妝,穿黑色雪紡柳釘馬甲,四目相對間,他舉起香檳杯,沖她悠然一笑,就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黑尋看起來完全沒有變化。
原籽溫驀然間就愣了神,之前擬定嘉賓出席名單的時候,本來有邀請黑尋的樂隊,不過他們的經紀公司說沒有檔期推掉。沒想到黑尋還是來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個聲音傳入耳中,“表姐!”
今晚這樣的場面,自然不少《Creator》的參與,時尚圈來來回回都是那群人。房萱陪着鞠顏茜過來,還意外地遇見羅謙君。羅謙君和報社的同事們正在忙碌,和她打過招呼又埋頭工作。
房萱身穿一襲樣式簡單的黑色長裙,胸口別了一枚Tiffany的水晶胸針,顯得整個人剔透晶亮。她說:“和你比起來我簡直相形見絀。”
“少拿甜話哄我。”原籽溫佯裝不屑。
兩人說著又相視而笑,這樣夜風沉醉,酒香肆意的夜晚,所有認識與不認識的面孔都在聲色犬馬的背景下模糊起來。所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何曾幾時原籽溫還不能夠融入這種氣氛里,可現在,她已經成為眾人的焦點。
原籽溫走上台,無數雪白的閃光燈將她眼前映照得一片華然璀璨,就像是站在瓊樓玉宇的頂端。
這是她的FashionShow,她的舞台。
原籽溫輕輕握了握麥克風,挺起胸膛,如同為自己的人生翻開嶄新的一頁。
她在全場如雷的掌聲中走下台,言陌生站在不遠處。他將一杯紅酒遞給她,“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挺伶牙俐齒的。”
很多台詞都是即興發揮,風趣幽默又恰到好處,引得嘉賓們忍俊不禁。
“你沒發現的東西太多了。”她伸手接過酒杯,眉毛一挑,似是得意又帶點嬌嗔。
她的手指細白柔膩,被紅色的酒水襯着,彷彿一觸碰就會融化。言陌生二話不說,直接拉起她的手,就往草坪上走去。
直到噴泉附近,他才十分紳士地向她行禮,請她跳一支舞。
說起跳舞,還是當年安家路教她的。
他們跳第一支舞的時候,原籽溫差點沒把安家路的腳踩掉。她每踩一下,他就皺一下眉,不過嘴角始終保持溫和的笑意。就連羅謙君看了都說:“也就那個傻子寵你,換別人早氣得不教了。”
悠揚舒緩的舞曲,惆悵惘然的句子,掌心深處湧起細小的疼,一點點鑽進心裏。也許是遇見黑尋,讓原籽溫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安家路。
她瞬間的失神很快就被言陌生注意到了,“在想什麼?”
“好像有點醉。”
“靠着我就好了。”
他們距離得那麼近,原籽溫甚至可以從他黑亮的眼睛裏看見自己的倒影。這個男人的體溫和環抱永遠那麼溫暖安逸,彷彿天塌下來也能若無其事。
原籽溫把頭輕輕伏在他的肩膀上,微閉着眼睛,慢慢地繼續跳舞。周圍都是談笑風生的喁喁細語,噴泉的池水被風吹散成清涼的水滴,沾在裸\露的小臂上。
他的手不緊不松地摟着她的腰,她呼出的香氣正好輕盈地摩挲着他的臉。
好想吻她。
正在這時,原籽溫忽然停下腳步,抬起頭。言陌生一愣,也順着她的視線方向望過去。
酒桌邊上站着兩個女人,她們的音量不高,像是在吵架。原籽溫一眼便認出,那是蘇黎裳和CC。
“我好像和你不是很熟,請讓開。”蘇黎裳神色冰冷。
她們當年在北京的模特公司,CC就針對蘇黎裳,還利用自己爸爸是公司的投資人雪藏她。CC現在已經是國內的一線模特,所以她很想看看自己的老朋友如今混得如何。
CC說:“黎裳,你怎麼就這麼賤?跟着一個金主不夠還要找第二個,怎麼莫先生養不起你嗎?”
蘇黎裳今天沒有跟着莫朗參加派對,而是挽着一位富家公子的手臂。她有些不自然地轉過頭去,不想再和CC鬥嘴。誰知沒走幾步,就看見莫朗和手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
CC連忙過去熱情地打招呼,莫朗抽着雪茄,笑着說:“CC小姐不要誤會,黎裳現在和我可沒關係了。前幾個月我和張公子賭馬,把她給輸了。不過聽說張公子又將她送給康少爺了,我都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是誰的女人。”
說完便哈哈大笑,CC意味深長地盯着蘇黎裳,那眼神讓她如芒在背。
蘇黎裳好不容易見到莫朗,垂着頭走到他面前輕聲叫了一句。莫朗沒答應,她又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到莫先生身邊?”
莫朗笑得憐香惜玉,朝她伸出手來。蘇黎裳勉強擠出一抹笑意,剛把手搭過去,莫朗就順勢狠狠推她一把,險些將她推倒。
周圍立刻安靜下來,整個草坪上的嘉賓和記者都往這邊看過去。
“黎裳,別那麼難看好不好?大家好聚好散,非要我親口告訴你,我玩膩你了才罷休嗎?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貨色,誰有錢就能陪誰睡的婊\子,我是看你可憐才讓你跟着我。”
他的話就像沾滿毒藥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蘇黎裳身上,她的臉色立馬就白了。蘇黎裳緊緊攥着拳頭,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目光幾乎如潮水般將她兜頭淹沒。
莫朗還想說什麼,一個人影忽然走出來,將蘇黎裳拉到自己身後。
原籽溫看見是羅謙君。
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麼人想將莫朗就地正法,羅謙君絕對是其中之一。他說:“莫朗你說完了沒有,你還算是男人嗎?”
身邊的保鏢見狀便要衝上來,莫朗立刻揮手阻止。在場這麼多有頭有臉的嘉賓和媒體,他不想因為這一個小小的插曲就登上明天娛樂新聞的頭條。
莫朗靠近羅謙君,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誰,黎裳為了跟我還把你們的孩子打掉了嘛。嘖嘖,怎麼?你現在還喜歡她?不過可惜,這個女人只喜歡錢,你養得起她嗎?”
羅謙君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用銳不可擋的眼神瞪着莫朗。原籽溫看他這樣,便知他是氣急,生怕他會鬧出什麼亂子,讓蘇黎裳更難堪。
沒想羅謙君忽然笑了,他當著所有人的面不緊不慢地牽起蘇黎裳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他說:“我當然喜歡蘇黎裳,這個女人我愛她愛了十年,我不管她做過什麼,跟過什麼人,我都不在乎。但她喜不喜歡我,是她的事情,我沒有權力干涉,更不需要外人操心。”
羅謙君一直都是個賭徒,他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壓在蘇黎裳身上。
她是驕傲恣意的萬人迷校花,他愛,她是甘心墮落的拜金女,他也愛。他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但至少能在他看得見的地方拉她一把,給她磚瓦遮擋片刻風雨,這就夠了。
莫朗眉目一動,冷冷地笑,“神經病。”
站在會場門口的莫喬實在看不下去,她走上前拉拉父親的胳膊,“你進去。”
莫朗又瞪了羅謙君一眼,便拂袖而去,CC也知趣地走了。
原籽溫鬆口氣,還好沒出什麼大事。她忽然注意到言陌生看莫朗的表情,就像是一鍋沸油,只消濺入一點點水,便會轟然炸開來。她想起上次在上海酒店,兩人狹路相逢,也是陰奉陽違,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梁子?
蘇黎裳掙脫開羅謙君的手,飛快地離開會場。房萱急匆匆地跑過去,推他一把,“快去看看!”兩人隨即跟上去。
言陌生見原籽溫很擔心,便說:“活動也差不多結束了,剩下的交給我,你有事你先走。”
原籽溫剛轉身,他又叮囑,“記得給我打電話,活動結束后我去接你回家。”
這樣溫柔耐心的神色,彷彿剛才他對莫朗流露出來的強烈恨意,只是原籽溫的錯覺。她來不及細想,點點頭就跑遠了。
蘇黎裳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也沒開車,只是沿着街市慢慢地往前走。霓虹閃爍,燈輝如珠,城市的夜晚總是看不見星辰,唯有一輪月亮在森林般的高樓間搖晃。
她想起那些在劇組跑龍套的日子,每天都忙到凌晨才放工,拿到的薪水還不夠吃兩道炒菜。那樣艱難辛苦的日子她都過來了,便以為自己終於開竅了,聰明了。這個世界到處充斥着潛規則,既然能順勢而上,利用身為女人天生的資本,又何必再活得捉襟見肘呢?
然而寄人籬下的日子也不好過,既然進入這個圈子,就做好被人如棄敝屣的覺悟。她只是感到很疲憊,尤其是聽見羅謙君的那番話。
原籽溫和房萱不近不遠地跟着她,羅謙君則悶聲不響地走在後面。他們四個人保持着這種怪異的距離,直到來到海邊。
海的對面就是外灘夜景,金色的燈火勾勒出建築巍峨的輪廓,彷彿是一卷雕鏤精美的金箔畫,描繪出奢華的太平盛世。海浪拍打着沙灘,白色的浪花被鍍上一層金黃色,前仆後繼地碎裂在礁石上。
原籽溫的禮服長裙被風吹得飄飄揚揚,這一瞬間她想到太多太多。
記得初中的時候,他們四個人每逢夏天都會來海邊放煙花,哪怕發生天大的矛盾,也沒有一場煙花解決不了的問題。安家路離開以後,原籽溫曾慶幸,幸好還有他們的陪伴,自己就不會是孤單一個人。
她看見不遠處有個賣煙花的小販,便跑過去遞了一百塊錢全部買下。
房萱看到后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好久沒放煙花了!”
原籽溫向羅謙君要了打火機,先是紅寶石般的火花,閃閃爍爍地劃開夜色。一簇炫目的孤光便從手中直竄雲霄,“砰”的一聲響起,一朵碩大無比的花朵忽然綻放在天空,又如琉璃碎絲般落下。
沙灘上的遊客很快被吸引,紛紛把目光投向上方。煙花一朵朵綻開,五光十色,和千變萬幻的燈光融為一體,將整個夜空映得恍如白晝。
蘇黎裳怔怔地凝望漫天的煙花,彷彿回到十五歲的年華,她的生活還是一片空白,前程一團希望。垂下的手臂忽然被人握了握,她轉頭,看見羅謙君的臉龐被煙火照得明亮逼人,笑容也是許久未見的溫柔。
“無論如何,我都會陪着你。”
眼淚猝不及防就落下來,蘇黎裳極少流淚,可這一次是真的難以自制。
羅謙君伸手攬着她的肩膀,就像安慰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原籽溫和房萱相互對視,心照不宣地笑笑。
都說煙花易冷,可它美得這麼奢華,即便是短短一瞬又何妨?
真好,他們四個人兜兜轉轉,總算是又聚在一起了。
房萱提議去以前經常去的酒吧喝酒,那間酒吧風雨屹立十年,如今更是有聲有色,面積也大了不止兩倍。他們點了一桌子的酒水,邊喝邊聊天。
“你說什麼,言陌生也是D中學的學生?”原籽溫詫異地問。
羅謙君肯定地說:“我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眼熟,後來終於想起來他是誰。”
原籽溫聽着他的描述,仔仔細細地在腦海里搜尋着十五歲的言陌生,直到羅謙君說“馥香沒來學校以後,他也不見了”才恍然大悟。
啊,他是馥香的弟弟。
十年,這樣漫長又這樣短暫,太多的人和事早已湮沒在千頭萬緒里。原籽溫漸漸想起來,那個細雨迷濛的夏末,自己穿上紅色運動服,像個傻瓜一樣又跑了一遍馬拉松。
然後她想起一個臉上還粘着白色油漆的少年,陪着她一起跑,看着她哽咽,把她摟進自己的懷抱里。
原來,他們早就認識。
原籽溫的心裏忽然五味雜陳,她連忙端起冰鎮啤酒喝了一大口。不知為什麼,她現在特別想見言陌生,她有很多話想問他。
“我去打個電話。”原籽溫說著就起身往安靜一點的走廊走去。
她給言陌生打了一個電話,對方沒接。
“原籽溫。”
這個聲音很熟悉,是特有的低沉沙啞的金屬音色,尾音上翹,和他的人一樣難以捉摸。
原籽溫看見黑尋就站在自己眼前,面帶微笑。
“派對還沒結束我們就被約出來喝酒,沒想到會在這裏又遇見。”
原籽溫笑笑,“好久不見。”
“的確是好久不見,你比以前漂亮多了。”
“謝謝。”原籽溫有點尷尬,即使過去那麼久,她還是不知道怎麼面對黑尋。
黑尋靠近她,仔細看上去他的眼角眉梢還是平添了歲月的痕迹,有細微的皺紋。他說:“能請你喝杯酒嗎?”
“我還有朋友在那裏,下次吧。”
原籽溫打算離開,忽然又聽見黑尋的聲音。
他說:“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是關於安家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