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幕
*公寓,晚上九點。
當原籽溫拖着疲憊的身體返回家時,舊樓小區里已經是萬家燈火。她習慣性地抬頭尋找,發現自己家的窗戶正透出溫暖的橘黃色燈光。
她便知道柏晨來了。
憔悴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種有人等着自己回家的感覺真好。
沒等她掏出鑰匙,柏晨就主動開門迎接,“你終於回來了。”
幾天沒見,他剪短了頭髮,看上去乾淨清爽不少。
“你今天過來,怎麼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
原籽溫還在換拖鞋,柏晨就從身後輕輕環住她的腰,將下巴貼上她的肩膀,“我想你了。”
原籽溫頓時臉一紅,他溫熱的氣息輕撫着她的脖頸,讓冰冷的身體逐漸回暖。
她轉過身,望着柏晨眉清目秀的臉龐,想起蘇黎裳曾說長着桃花眼的男人都不可靠。可原籽溫卻喜歡他這雙眼睛,笑起來相當孩子氣。
今晚的柏晨格外溫柔,他伸手將一縷凌亂的長發捋到原籽溫的耳朵後面,憐惜地問,“累不累,昨晚又畫了通宵吧?”
原籽溫點點頭,臉色不由自主地黯淡下來,“連載被腰斬了,連續三個星期排名倒數,雜誌社說暫時不需要我的畫稿了。”
“那是讀者們有眼無珠,你畫的這麼漂亮居然不懂得欣賞。”
“柏晨,你覺得我是不是很失敗?”原籽溫努力放鬆表情,聲音卻帶着一絲顫抖。
柏晨頓了頓,隨即露出安撫的笑容,“別想這麼多了,先洗個澡再吃飯。”
原籽溫洗完澡後來到客廳吃飯,幾個家常菜看起來色香味俱全,她有點詫異這是出自柏晨之手。
“你做的?”
“學了很久,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柏晨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原籽溫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咖啡店的小老闆,自小嬌生慣養,名副其實的十指不沾陽春水。
原籽溫夾起一塊排骨嘗了嘗,“味道還不錯。”
柏晨頗為得意,“那我以後每天都做給你吃怎麼樣?”
原籽溫心裏一顫,警覺地抬起頭。
柏晨正襟危坐,他一整晚都在找機會醞釀這句話,他說:“籽溫,我們結婚吧。”
平心而論,原籽溫非常感動,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像她這樣等到心愛男人的求婚告白。可她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放下筷子。
柏晨立刻補充,“我已經和朋友借錢,明天就給你買戒指,你還想要什麼我都可以買給你。”
“不是戒指的問題。”原籽溫望着他,表情變得很複雜。
“我現在是一無所有,不能像以前那樣為你遮風擋雨,但我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柏晨,我們先別說這個好嗎?”原籽溫打斷他。
“為什麼每次提到結婚你都是這個樣子?我知道你絕對不是嫌貧愛富的人。可是我們在一起四年了,遲早都要走到結婚這一步。”柏晨不依不饒。
“我不懂。”
“不懂什麼?”
“我不明白兩個人的感情為什麼要被一紙婚書左右,還要莫名其妙地摻和進兩家人。這些不過都是做給旁人看的把戲,結婚並不一定是因為愛情。”
原籽溫的口氣不知不覺間焦躁起來,“而且我說過,在沒有被認可之前不想被任何事打亂腳步,給自己增加壓力。”
“和我結婚是打亂你的腳步?”柏晨乾笑一聲,眼神變冷。
原籽溫意識到自己失言,便放軟了態度,“你也知道畫漫畫是我長久的夢想,無論付出多少我都不會放棄,我還需要時間。柏晨,我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一定要急着結婚呢?”
“本來我不想說,”柏晨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的臉,“籽溫,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面對現實?你年紀不小了,不要再把時間和精力花在白日夢上好不好?”
倦怠感再度襲來,原籽溫勉強說:“先吃飯好嗎?”
柏晨有點氣急敗壞,“說到底你還是嫌我養不起你吧?什麼夢想,什麼恐懼婚姻,都只是借口!”
原籽溫感到對話已然無力繼續下去,她站起身下達逐客令,“我明天還要早起上班,你先走吧。”
柏晨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沒有。”
“你們畫畫的是不是個個都會這麼神經質,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
原籽溫的身體驀然變得僵硬,腦海里迴響着似曾相識的話,鑽心入骨地侵蝕着她的理智。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話里不留絲毫餘地,“柏晨,你再這樣逼我,以後就不要來找我了。”
說完大步走進卧室,重重關上房門。
柏晨灰心喪氣地坐在餐桌前良久,今晚的求婚着實倉促,但也是逼不得已。
最近他一直都在籌備新店開張的事,拆了西牆補東牆,舊日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知道他如今的狀況,紛紛婉言避走。柏晨是個吃不了苦的人,他太想擺脫這種落魄的窘境,偏偏這時,他遇到了薇薇姐。
薇薇姐是以前咖啡店的熟客,比柏晨大五歲。成年人間的交往不需要把話挑明,幾杯酒的來回已將意思暗示得滴水不露。薇薇姐可以為柏晨提供資金和人脈,只是她容不下另一個女人的存在。
她給柏晨一個星期的考慮時間,而今天是最後的期限。
柏晨知道原籽溫表面溫和順從,骨子裏卻異乎尋常的倔強執着,她自有一方天地,而他始終止步於此,不得進入。她讓他患得患失,也讓他忐忑不安。所以他急於求婚,希望原籽溫可以給自己一粒定心丸。
四年裏他們因為結婚的問題冷戰過數次,每次和好后都裝作若無其事,閉口不談。可柏晨知道,他們的問題從來沒有解決過。
他真的累了,或許,他只是不想再過窮日子。
柏晨走到卧室門前,看到門沒有鎖便走進去。他凝視着她的睡顏,像個孩子一樣,嘴巴微微張開,天真無邪的神情。
心裏一陣柔軟的疼痛,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吧?柏晨知道自己很自私,但現實也很殘酷。
“籽溫,你遲早會明白,夢想就只是夢想而已。”
原籽溫半夜忽然醒來,只覺一身冷汗。她坐直身體環顧四周,房間裏寂靜如死寂,可枕邊分明還殘留着柏晨熟悉的氣息。
她找遍了家裏各處,都沒有看到柏晨的身影。回到卧室,發現桌上放着一封信和一把車鑰匙。剛看了開頭幾行,胸口就好像扎進一把鋼刀,疼得喘不過氣來。
原籽溫扔下信,披上衣服就衝出家門。小區里果然停着柏晨的那輛捷達——留給原籽溫的他唯一的財產。
原籽溫開車直奔柏晨的公寓,一路上不停打電話都是關機。敲門也沒人回應,還被怒氣衝天的鄰居們趕走了。
她神情獃滯地坐回車裏,喉嚨似乎被棉絮堵塞,想哭也哭不出來。她反覆回想信上的話,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柏晨就此從她的世界中消失了。
從她還沒走出大學校園起,就和這個男人相濡以沫。閉上眼睛,無數關於柏晨的點點滴滴鋪天蓋地落下來,險些將原籽溫壓垮。
心裏的懊悔如刀割,不就是結婚嗎,有什麼大不了的?自己何必把話說得那般絕決?
恍惚中,原籽溫將車漫無目的地開上馬路,眼前一片青蠅亂飛,全然沒有注意到周圍風景的變化。
等她察覺的時候,腳下已是沒鋪過瀝青的土路,四周雜草叢生,一片漆黑。
她剛想掉轉車頭,後面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強大的衝擊讓原籽溫的背部狠狠砸在座椅靠背上。意識空白一片,她驚魂未定地將頭探出車窗,看見一輛奧迪R8和自己的車追了尾。幾個年輕男子鬨笑一片,口哨飛天。
她不禁怒火中燒,跳下車想和他們理論。誰知剛下車,就被這群人圍了起來,個個面頰緋紅,酒氣濃重。
“美女,你倒車也不看着點?撞壞我的車可是要賠錢的。”開車的男子邊笑邊用手戳着原籽溫的肩膀。
原籽溫用力拂開他的手,冷冷地說:“明明是你們自己撞過來的,別以為這裏沒有攝像頭就可以胡說八道。我現在就報警,讓交警來處理。”
她剛拿出手機,另一個男人猛然搶過去扔在地上。
“你幹什麼?”原籽溫意識到情況不妙。
“不用那麼麻煩,今晚叫的姑娘放我們鴿子,你陪我們就不用賠錢了。”
原籽溫頓時血氣上涌,今天一天的不順心已經將她折磨得身心俱疲,此刻更是產生了想要毀滅一切的暴力衝動。
她說:“你們是不是想女人想瘋了?有幾個錢了不起啊?他媽的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德行?”
話音剛落,一個耳光就落在臉上,半張臉瞬間火辣辣地作痛。
原籽溫咬牙切齒,情緒完全失控。她坐回車裏,掉轉車頭,一腳油門,衝著打她的男子就開了過去。
眾人連忙驚呼躲閃,原籽溫把車開成洪水猛獸,直到將那輛奧迪R8的引擎蓋撞得不成形狀才停下。
“我擦!”叫罵聲憤然響起,幾個男人相繼衝過來,打開車門將原籽溫拖了出來。
原籽溫二話不說,抓起其中一人的手腕用盡全力咬下去。男子疼得大叫一聲,用胳膊肘狠狠錘在原籽溫背上,力氣非同小可。眼淚頃刻間奪眶而出,可她的牙齒好像嵌入對方的血肉里,依舊不肯鬆口。
耳邊忽然響起引擎聲,原籽溫只覺眼前一片亮白,刀一樣掠向她的臉。
那輛黑色賓利一個急剎車,停在距離眾人不足一米的地方。只聽車門“哐當”一聲,從車裏走出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