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15x5章】猩紅的花
“CUT!”
片場中央的演員們匆忙散開,守在一旁的工作人員快步迎了上去,金髮女人接起雨傘轉過身,迎面的男人腳步一頓,側身躲進他助理的雨傘下。
“怎麼突然下起暴雨了。”男人的助理抱怨道。
金髮女人抿嘴一笑,望着屋檐外的瓢潑大雨道,“這是蘭切前輩今天最後一場戲了吧?”
蘭切斜眼向下看,這是個身形嬌小的女人,即便踩着十厘米細高跟,也只到了他胸口的位置。蘭切發現,從他這個角度看,竟然只能看見翹得離譜的尖鼻頭,看不見臉。
“嗯。”他應。
“那前輩要等雨停了。”女人長睫一顫,看到院子對面的副導演朝人群打手勢,大雨掩蓋了他的聲音。透過重重人群,坐在椅子上的導演剪着雪茄的茄帽,沖女人點點頭。女人立刻會意,對蘭切揚起笑顏,“看來是郭導讓大家先去吃飯,前輩要不要一起吃啊?”
“不...”沒等蘭切說完,助理小哥突然抬臂倚在蘭切肩上,“小姐姐要請我們吃什麼呀?別說這附近我還真轉了,沒什麼館子。”
助理口中的姐姐就是當年和冷小台傳緋聞的楊絮兒。雖然在冷黑大軍口中楊絮兒是給冷小台做了墊背,不過那年的緋聞效果也讓楊小姐賺夠了知名度,自那之後又接了幾部片子,還成了國內名導的御用女演員,可以說事業是平步青雲如日中天。
那位名導演就是片場旁抽雪茄的郭導,他導的上一部戲就是冷小台與蘭切首次合作的《迷失橫濱》,當時楊絮兒擔任了個存在感不高的女一號,與蘭切只有幾面之緣。這次郭導的新戲緊鑼密鼓地開了張,楊絮兒又在片場碰到她之前一直沒機會搭話的蘭切了。
楊絮兒頷首一笑,甜聲道,“這附近確實沒有飯館,小滕你不會沒準備便當來吧?”
被喚作小滕的助理小哥粲然一笑,大言不慚地道,“我書包里就兩包乾脆面,切哥肯定不吃。”
楊絮兒見助理小哥俊俏討喜,又對蘭切勾肩搭背且沒有被蘭切拒絕,心知這小哥不能平常對待,便提起熱情打趣道,“你這助理當的,不怕你切哥炒你魷魚?”
小滕手指繞着書包肩帶,“我就一臨時工,業餘的。”
楊絮兒早就聽說蘭切不喜歡貼身助理,向來獨來獨往,連經紀人都不願用。接着一聽,這小哥似乎還真是特殊時期請來的救兵。——“...幫切哥跑兩天腿,給家裏孩子賺個白.粉錢。切哥平時不找我,這不最近他失lian...”
“那叫奶粉錢...”一直默不作聲的蘭切打斷道,“不過你那孩子上着幼兒園就跟黑社會混了,嗑奶粉啊?”
“你都有孩子了啊?!”這句是楊絮兒身旁那個助理妹子驚嘆的。在她眼裏,這助理小哥一副學生樣,背個書包戴副眼鏡,個子倒是不矮。
滕皇:“領養的。”
噗嗤,就在這時,楊絮兒突然掩嘴笑了,“嗑奶粉哈哈,哪有那麼小的孩子混黑社會啊,以前不知道切哥這麼逗。”越說越樂不可支,竟然還不經意地撞了蘭切一下。
——蘭切發現,這女的假髮歪了。
“正好我這次給楊姐的便當多準備了些,蘭切先生和小滕要不要一起吃啊?”助理妹子說這話的時候,是看着滕皇說的。
“誒呦謝謝,劇組的盒飯我還真不願意吃。”縢皇說著,已經踏出一隻腳了。
他剛向前一步,手裏的雨傘柄突然被人接過,滕皇回頭,“怎麼切哥,你不吃啊?”
蘭切背對着滕皇,擺了擺手,撐着傘走進雨幕中了。
......
“...我就假裝是送站的,跟着個阿姨走,上了車就藏床底下,有箱子擋着我...”
“我託人給你的錢呢?”
“我當時也不會買票啊,到了北京才遇上你的人。後來我想再去遠點,就去了東北。”
“這些年你怎麼過的?”
“其實還挺好,我運氣好。我隨便挑了個城市就沿途下車了,沒地方去,就想去看看你總跟我提起的學校,正好那天三中門口打群架,有個燙頭的正拉人呢,說是跟他打六中,每人請一袋乾脆面,我就說,那我幫你打唄,你把乾脆面給我。”
“然後你就去了?”
“對啊。他們還看不起我,其實我也沒想到我打架那麼厲害,跟不要命似的。後來那燙頭大哥去哪兒都叫上我了。”冷小台晃着扎啤杯的酒底兒,“也多虧遇上他。後來混熟了,才知道燙頭他爸原來是當官的,後來犯了事,蹲號子了。他媽也跟他爸離婚了,家裏就他一個。燙頭說他想去當兵,家裏沒錢,沒有門路。我就把你給我送的錢給他了。後來他當兵走那天,說什麼也要幫我做點啥,他就找了他小姑,他小姑幫我走動,把戶口落在他家了,她還幫我辦了入學。他家還有個小門廳,借我了。我住二樓,一樓我出租了。平時我去上學,租金也夠我生活。”
閔侖抿了口茶水,點點頭,放下茶杯時,他問,“對了,冷小台這名字是怎麼取的?”
.......
片場選在江南水鄉,到處是青磚石瓦窄道深巷。蘭切撐着把灰白水墨的傘,走在淅淅瀝瀝的雨幕中。雨水漸漸小了,林間的小道由暗變亮,由深到淺,蘭切從林子裏走出來,發現雨已經停了。
他沒有立即合上傘,而是抖着傘上的雨珠,繼續向有假山的庭院走去。剛走了兩步,他突然停了下來。
雨後的天還陰着,被雨水打濕的石階泛着深淺不一的黛藍色。石縫間生着一朵猩紅的小花,孤零零的,刺眼的,是這藍色調中奪目的一點。
這野花不知道名字,蘭切不由自主地多望了一會兒,剛要抬步離開時,被身後的腳步聲吸引了注意。
“你怎麼不跟她們去吃?”蘭切沒有回頭,道。
滕皇舔了下嘴角,回味無窮一番,“蔬菜沙拉,還挺好吃的....哇!”突然,滕皇跑到石階前蹲下,伸出手,“這花真好看!”
“別碰!”蘭切焦急道。
被喝令的滕皇悻悻地收回手,“我不摘...這花叫什麼呀?”
“沒名字。”蘭切平淡道。
“哦。”
滕皇蹲着看了一會兒,打破沉默,“蘭切我一直不懂,你為什麼不早點去找冷小台。”
......
閔侖:“陌生人給你取的?不是說是你自己取的?”
“我也記不太清了嘛,小時候的事了。”冷小台道,“那時候我還沒離開閔家呢。每次祭祖的時候,我不是都會被從宗祠里放出來一天么。那天我一點也不期待,因為族裏的小孩總把我吊起來,還打我。有次我就跑了,跑到後院的假山後面,那天還下了小雨,我太累了就坐在石階上等你來找我。然後就遇上那個陌生人了。”
他又仔細回憶一番,還是沒想起陌生人的長相,“他打着傘,問我叫什麼,我怕他也打我,不敢告訴他我叫閔奐,我就搖頭。後來他把傘給了我,蹲在石階前,我身旁的石階縫裏生出來一朵小紅花,他就一直看。我說你要是喜歡這花,幹嘛不採回去放在家裏養,天天能看。你猜他說什麼?”
閔侖搖頭。冷小台笑道,“他說,這花也不喜歡他,他不養。”
閔侖忍不住道,“這人幼不幼稚?”
“哈哈。”冷小台大笑,“我也說他幼稚,我那時都五歲了,我都比他強。他還生我氣了,半天沒理我。還是五歲的我去哄他,我就說,要不你給我起個名吧。他摸了摸台階,說‘你坐在這麼冰冷的台階上,不如你就叫冷小台吧。’”
閔侖:‘這人是起名廢么...’
冷小台繼續道:“後來他用樹枝在濕泥上寫了這三個字,我一看筆畫挺少的,就記下了。後來從閔家逃出來,正好用上了。”
閔侖沉吟片刻,“祭祖那天,族裏也會請其他家族的客人的,是閔家人嗎?他還跟你說了什麼?”
冷小台想了想,“沒有,他走的時候,說‘活着就行了。’應該是對那花說的。”
......
“活着就行了。”蘭切道。
蘭切無數次地想過,如果有一天能再見到冷小台,他想對他說什麼?想來想去,就是這句了。
以前在尼布羅薩的時候,蘭切沒覺得冷小台這人有多缺不得,有時候還覺得煩,總和自己的眼中釘是朕勾肩搭背狼狽為奸,脾氣還不好,走到哪,哪就是一陣血雨腥風。
後來冷小台死了,他趕去的時候,魂都散了。他發瘋一般將殘存的靈質禁錮住,就聽到那人說‘蘭切我難受。’他一直都忘不了。
後來那殘魂被是朕拍散了,他幾乎要撕了是朕,是朕卻說,‘你還留着他幹嘛啊,他活着多痛苦。’
蘭切一直不懂,那時的自己怎麼會那麼怕別人用緬懷的語氣提起冷小台這個人,他窮盡一切地救回這個人,無數次在夢中夢見‘蘭切我難受’而驚醒,旁人看來他一定是瘋了,但蘭切知道那一定不是因為愛情。——他又沒對這個人好過,也不想看他天天在眼前晃悠。他就想讓這人活過來,活着就行。
直到有一天,肆意的靈質掙破了他的身軀,他如一個乾癟的血囊躺在地上。尼布羅薩的白天也看得到星星,蘭切盯着出神,眼神一點點渙散。視野中出現了一副面孔,是朕出現在他身旁,俯視着他。
“他醒了。”是朕說,“你睡吧。”
再次醒來時,他的身體好了許多。皮囊將就着能看,靈速不能隨便用了。王珏總問他怎麼不把冷小台接回來,蘭切就說,‘活着就行了。’被問得都嫌煩了。
在哪兒活着都行,沒必要一定留在身邊,反正又不喜歡他,沒必要對他好。——這還真不是傲嬌,事實上,得知冷小台復活后,蘭切再也沒去過問過這人的生活,對他來說冷小台在哪兒活着都一樣,他有他的生活,蘭切的生活里也不缺冷小台。
直到那天,蘭切抱着醉酒的冷小台,聽到那句‘蘭切我難受’,蘭切突然就想,要是懷裏這個人喜歡我就好了。
——因為他竟然放不開手臂了。
“他們說,你們養花的人都特有耐心,我信。”滕皇大大咧咧地往石階上一坐,“雖然我這次不請自來,確實是想訛你兩天奶粉錢,不過我也是聽說你遇到感情危機了,作為多年的戰友,我決定來陪陪你,你不用謝我。”
“我可以提前把兩天奶粉錢打給你,你現在就可以走了。”蘭切冷聲道,轉念一想,擰眉,“什麼感情危機,你都聽到些什麼了?”
滕皇晃着手機,“尼布羅薩諸神居委會啊,是朕說你失戀了,在群里發的。”
蘭切:“......”
“你那什麼表情啊,我跟你說,鄉親父老可都等你好消息呢,你有耐心,我們可沒有了。”滕皇老三老四道。
蘭切調出屏蔽已久的群,極度不悅,“是朕那傢伙到底都瞎說什麼了!!”
“別找了別找了。”滕皇不知在哪摸出根牙籤,吹了吹,“用不着是朕說,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麼跟你說吧,全宇宙只有兩個人不知道你喜歡冷小台。”
“誰?”
“一個是冷小台,一個是你。”
“......”
蘭切沉默了,他走到石階前蹲下來,輕划指腹,滴下一滴血來。血水順着石縫滲入,小心翼翼地包裹上小花的根莖。蘭切手指一抬,小花被完好無損地挖了出來,“你覺得楊絮兒怎麼樣?”
“腰挺細。”滕皇評價道。
“想掙三天的奶粉錢嗎?”
聞言,滕皇嘴角一咧,“我都忘了你是個反派了。”
蘭切到花壇前捧起一捧濕泥裹在花根上,“我也快要沒有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