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49.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被墨竹喚醒的時候,梁靜笙有一瞬間的茫然,她揉了揉酸澀的眼角,有些弄不清楚昨夜的種種究竟只是一場看似真實的夢境,還是半夢半醒之間的一場癲狂的臆想。

那一回,是她嫁給傅昭三年之後的事情。因為太過久遠,很多事情她已經只記得零星片段,若不是昨天看見那婦人的狀況,或許終此一生,她都不會再憶起那事,大約還是因為不敢。她當初不敢證實自己的猜測,只是相信傅昭的話,相信大夫的診斷,真的只是因為她喝多了葯,所以那場葵水才會那麼的異常。她相信傅昭不會騙她,不會在這樣的大事上騙她。可經過昨天,她有些不確定了。當初她疼暈過去的那段時間裏,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正是因為那次,所以她才一直不能有孩子?因為她沒有珍惜那一次機會,所以……梁靜笙不敢再想。

去春生堂的路上,梁靜笙的心情是十分迫切的。當年的事,這世上不會再有另一個人告訴她實情,可冼大夫是這方面的聖手,他該是能判斷一番的。

昨日的婦人經過一夜的休息,臉色比初見的時候好了不少,雖然還是沒有什麼血色,不過與昨天的慘白相比已經好的太多了。梁靜笙到的時候,冼大夫已經扶脈完畢,正在向她細細詢問一些情況。重新開了溫補的藥方,囑咐她夫君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看到站在門口的梁靜笙之時,冼大夫愣了一下,待終究認出來人,他才直爽道:“丫頭你來了?今個兒恐怕是讓你白跑一趟了。”

看着那婦人和她夫君臉上鬆快的笑容,梁靜笙也笑了笑,“倒不算白跑,本也要去我那鋪子裏看看情況的。”

因為時間尚早,鋪子裏並沒有什麼人。那對夫婦走後,梁靜笙坐到了冼大夫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猶豫着該怎麼開口。

冼大夫抬了抬眉毛,而後很快反應過來,“手放這兒,我替你看看。”雖然藥丸吃的時間尚短,大約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明白了冼大夫是誤會了,梁靜笙忙道,“不是的,我不是來看診的。我是有些事想要問問冼大夫。”

“哦?你問。”

“是關於……我娘親的……”除了娘親,梁靜笙不知道還能假借誰的名義。

傅昭靜靜靠在門后的牆邊,聽梁靜笙將當年的事說了個大概,她知道的,她都斷斷續續地說了出來。隨着她的緩緩敘述,傅昭咬緊了牙關,一手緊緊握拳,一手蓋住了雙眼。他知道,有些事,終歸瞞不住了。

冼大夫聽着小姑娘坑坑巴巴地說著她娘親的事,想着大約是因為她當初年紀尚小,所以很多細節都記不清了,只是聽着她描述的那些個情況,聽着她說著當初那個大夫的話,冼大夫氣的眉毛都翹了起來,直呼,“庸醫,庸醫。”

“冼大夫的意思是……?”說這話的時候,梁靜笙的聲音顫抖的有些厲害,她不知道她究竟期待什麼樣的答案,可有些事總歸不能糊塗兩輩子。

“按照你說的那些情況,當年你娘親該是小產無疑。”

聽到冼大夫這話,梁靜笙的臉頓時便失去了血色。她獃獃地坐在那兒,眼睛裏一下子沒了神采,眼淚不停地砸在桌上面,卻不自知。

“丫頭?你別哭啊。”冼大夫有些手忙腳亂,對待糙小子他還有些應對辦法,對待這嬌滴滴的小姑娘,他手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姑娘?”墨竹也在一旁暗自抹淚,當年夫人將她們四人買進府中的時候,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原來是因為那場被當做葵水的小產么?庸醫確實害人。

梁靜笙順勢靠在了墨竹懷裏,將頭埋在她腰間,好一會兒,她抬起了頭,眼睛紅腫的厲害,“多謝冼大夫解惑,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你比我早那麼久出來,怎麼還站在這兒?”董文燁拍了拍傅昭的肩膀,“總不是站着睡著了吧?”

傅昭將手收回放於身側,沒有開口,只是站在那兒。董文燁以為他身體不適,湊近一看,卻看見了他紅紅的眸子,就像是……董文燁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而後搖搖頭,傅昭這個人他是十分了解的,便是血流幹了,恐怕也是不會流淚的。

“姑娘,咱們去哪兒?”梁靜笙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就像一抹遊魂。墨竹跟在她身側,幾次將她拉開,以免撞着路人。

“去哪兒?”梁靜笙重複了一下這話,身子微微晃了晃,“去那裏吧。”

雖然有馬車,不過路上用的時間還是比正常的久了些,因為那庵堂,很有些偏僻。當年她喜歡的便是這裏的清凈。

梁靜笙在門口怔了怔,而後輕車熟路地往裏走。在這裏待了那麼些年,她已然很熟悉這裏。

“施主?”有個小尼姑看見進庵的梁靜笙和墨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們這裏,因為地方太偏,鮮少有人來的。若不是有師傅撐着,她們早就餓死了。

“你們這裏……”梁靜笙的聲音有些沙啞,“能點長明燈嗎?”

“能的能的。”小尼姑很有些高興,這麼久了,總算來了一個香客。

平日裏梁靜笙身上基本是不帶銀子的,帶着銀子的都是墨竹她們。墨竹以為今天只是去春生堂幫個小忙,且隔壁就是自己家的鋪子,若是要用銀子,直接從賬上支取便是。總而言之,梁靜笙向墨竹要銀子捐香油錢的時候,墨竹沒能拿出來。

梁靜笙愣了一會兒,在身上摸了摸,沒有帶荷包。而後有些慶幸,今天鬼使神差一般地着了女裝,她卸下了耳朵上的貓眼石耳璫,正準備去拔頭上的金釵,墨竹攔住了她,“小姐,用奴婢的銀鐲吧?”

梁靜笙點了點頭,確實不能披頭散髮地回去。

讓墨竹在殿外候着,梁靜笙跪在了蒲團之上,她看着那盞剛剛燃起的長明燈,只覺得心中溫暖。“菩薩,我兒……”梁靜笙再說不下去,只伏身到底,她所求,無非是讓她/他能平安出生,親眼看一看這個世間,在這世間平安喜樂地過完一生,即便她/他不再是她的骨血。

“她好像在哭,你不下去安慰安慰?”這機會多好啊!

傅昭卻搖了搖頭,“咱們走。”

“也對,這裏是尼姑庵,咱們光明正大進去是不大合適。她那燈為誰點的啊?她娘親?”

傅昭沒有說話,他知道那燈是為誰點的,當年他也在佛前供過燈,聽說那是積功德修來世的。前世他替孩子點燈,今生她替孩子點燈,那孩子定能投身個好人家吧?

那一天,梁靜笙跪到雙腿麻木,被墨竹攙着踉蹌地上了馬車。

那一夜,梁靜笙終究不再猶豫,將腿邊的孩子抱起,緊緊擁入懷中。

第二天一早,梁靜笙笑着醒來,卻悵然若失,因為那空空的懷抱。

那之後,梁靜笙斷斷續續地病了好一陣,大夫都說是心病,卻無人知曉她這心病是什麼,從何而來。

這一天,慕容老太爺、老夫人、大老爺、大夫人、二老爺俱都坐到了一塊兒,因為桌子上的那封不想收到的信。

當初梁靜笙為什麼來雲州,除了慕容二夫人,慕容府中的長輩都是知曉確切因由的。當年么女去世,慕容老太爺和慕容老夫人就全當沒有了小女婿,可終究捨不得外孫女兒,才一直勉強聯繫着,可那小女婿畢竟是個外人,比他們的心狠,信都不見回上一封。

“這信,怎麼辦?”屋子裏靜了好一會兒,慕容二老爺先開了口。

“有什麼怎麼辦的?當初阿笙為什麼來的雲州,你們不知道?有了後娘,他就成了后爹。既然當初把阿笙趕出來,這會兒就別擺什麼當爹的譜。”

慕容老太爺沒有吭聲,只逗了逗桌上蹦躂着的雙喜,好似也是同意老妻的意思的。

慕容大老爺點了點頭,“小妹的嫁妝回來的那一刻,咱們兩家就算斷了。”在梁靜笙到慕容府的那一刻,這裏就是她的娘家了。至於梁家,哼,外人罷了。

慕容大夫人打量了一下在座各人的神情,猶豫道,“不然,先把信打開,看看說的什麼?”

“肯定不是好事。”慕容老夫人算是看透了那個小女婿了,有福能同享,有難他先跑的無情無義的混賬東西。

“可靜笙前些日子那心病,會不會是因為……”

慕容大夫人這話一出,幾人臉上的表情都變了變。梁靜笙的心病,他們想了很多種可能,卻唯一不曾考慮過梁靜笙可能是想家了。雖然他父親那樣糟糕,可畢竟是血親,這分別的日子長了,會不會只記得他當初的好了?

良久,慕容老太爺嘆了口氣,“先看看吧。”

慕容老夫人雖然不大高興,卻還是把信遞給了大兒子,“老大你看看寫的什麼。”

大老爺捏着信封眉頭緊蹙,似乎手上是什麼髒東西,咬着牙拆開,只一眼,便愣了神。信中內容,讓在場所有人都只想到兩個字:報應。

若是旁的事,或許幾人也就瞞着梁靜笙了。可是這事……

因為病了一場,梁靜笙消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人也沒什麼精神,老是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慕容浩然奉命而來的時候,梁靜笙正望着窗外的某處發著呆。

在某一刻,慕容浩然想撕毀手中的信,什麼都不讓她知曉,免再添她煩憂,可終究怕那信中所寫成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那位姑父真的是個不長壽的。

“二表哥。”梁靜笙輕聲道,臉上掛着有些勉強的笑意。

“表妹這幾天好些了么?”

“這屋子裏藥味消散了不少吧?”

“啊?”

“我說好多了,最近葯都吃的少了。”看慕容浩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梁靜笙問道,“表哥有事要說?”

“這個……其實……”慕容浩然狠狠呼出一口氣,將信遞到梁靜笙面前,“你看看吧。”

看着已然開了封口的信,梁靜笙默了默,伸手接過,打開,入目的是弟弟梁靖誠那熟悉的字,信中寥寥數行,只告訴她一個消息,父親病危,讓她速歸。

父親?前世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拋棄了她的,今生事實確鑿卻依舊選擇了那母子三人的那個偏心糊塗的男子?他居然,要死了么?梁靜笙說不清她此刻的感覺,並不是太難過,只是覺得世事無常。人的心都是要靠着其他人捂熱的,她的心,在對待他的時候,涼的地方多過熱的地方。可是終歸,他是她的生父,若是真當……送他一場,也算全了今生的父女緣分。

“你要回去么?”這話,是長輩們讓他問的。當然,他自己其實也是想知道答案的。

“……我該回去吧。”好一會兒,梁靜笙才給出了答案。不是想不想,也不是要不要,而是應該。

慕容浩然點了點頭,似乎早就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好,那我讓人去準備準備。”

慕容浩然出去之後,梁靜笙又再看了眼手中的信。她不知道前世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麼一場,可父親後來雖然……在傅昭死後多年,他都活的挺好的。若是在知道那件事之前,梁靜笙覺得她真的能硬下心腸,不顧他的死活,就像他那般絕情地待她一樣。可是現在,她要為她的孩子積德。這輩子董月皎活了,焉知他會不會提早亡故。

慕容大老爺是個武將,不能隨意離開雲州。慕容二老爺鋪子事忙,也離不開。慕容浩鑫‘遊學’在外,這剩下的,便只得一個慕容浩然了。

聽着慕容大老爺主動讓小兒子陪着梁靜笙回奉城,慕容大夫人是有些忐忑不安的,雖然心裏也明白再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可這小兒子在她眼中就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這讓個孩子出遠門,她總覺得不大妥當。

“咱家浩然是個小子,也不是丫頭,該出去走走。奉城哪裏遠了?老大那長相,不是也好好地來回了一趟嗎?”最了解慕容大夫人的,終歸是慕容大老爺。

慕容大夫人愁的厲害,大兒子終歸有股子氣勢在,就算長相再不俗,也鮮少有人敢打他的主意。這小兒子就不同了,小孩子心性,性子跳脫的厲害。“兩個都是孩子,要是走丟了怎麼辦?”

眼前浮現小兒子嬉皮笑臉不正經的模樣,慕容大老爺沉吟了會兒,“不然,雇幾個人送他們去?”

梁靜笙身邊只跟着一個墨竹,慕容浩然身邊站了八個孔武有力的鏢師,慕容浩然黑了臉,“父親,上回大哥去的時候只跟了一個川貝,為什麼輪到我的時候要跟着這麼多人?”本來能出趟遠門,慕容浩然是很高興的,可是跟着這麼多人,覺得一點兒都不自由,甚至還不如在家中舒坦。

慕容大老爺瞄了眼妻子,只涼涼地往外扔話:“你武藝比得上你大哥么?你認識路么?”最重要的是,萬一那梁府的人不安分,他們也能有所倚仗,不至於因為勢單力薄受了欺負。

慕容浩然還要再開口,慕容大老爺繼續說,“你要再說一個字,我馬上加一倍的人。”見小兒子捂住了嘴,慕容大老爺眼中都是笑意,“路上注意安全,不管遇上什麼事,都不要掉以輕心。事情辦妥了,就儘早回家。”

因為梁靜笙身體不大好,路上走的並不快。梁靜笙也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曾想過要求一行人加快腳程。

雖然穿了男裝,不過梁靜笙和墨竹還是坐的馬車,其餘人都御馬而行。因為父親是個從武的,慕容浩然和慕容浩鑫兩兄弟都是會騎馬的,且騎的都不錯。剛開始的時候,慕容浩然還是一副興緻勃勃的模樣,只盼着所有路過的人都能看見他的勃勃英姿。

一個時辰過去,他挺直的脊背彎了些,兩個時辰過去,他的屁股已經開始不安分地輕輕挪動,三個時辰……慕容浩然只覺得屁股和兩股之間都越來越疼,這馬每往前走一步,他都覺得是煎熬。好容易到了能吃飯住宿的地方,慕容浩然下馬的時候差點兒就直接翻在了地上,幸虧有人扶了他一把。他也不想這樣丟人,可是疼,也因為雙腳它不聽他使喚地抖得厲害。

用飯期間,梁靜笙一直看着慕容浩然,不過幾個時辰而已,他已經憔悴了不少。

“二表哥,你還好嗎?”

“我……”慕容浩然剛剛試圖挺直脊背說話,就‘嘶’了一聲,然後扶住了腰,“表……弟,表哥我其實……不大好。”

梁靜笙其實也瞧見了他下馬時候的狼狽,還有此刻還在不停打顫的他的手,“表哥若不嫌棄,明天還是與我一塊兒坐馬車吧。”幸虧馬車很大。想到那個偏大的馬車,梁靜笙愣了會兒,明明坐馬車的只有她和墨竹,大舅舅他們卻準備了這麼大的一輛馬車,梁靜笙看了眼差點兒就要趴在桌上的二表哥,大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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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為君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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