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前塵(二)

2.第二章 前塵(二)

老夫人見一次傅昭便要哭昏一次,可人總是漸漸堅強起來的。再後來,便是再如何難過,都只剩下淚水了。

“聽說你晚上不睡在屋裏,睡在……”

“母親,我與他是夫妻,自當睡在一處的。”

“我知道你與昭兒感情甚篤,可天這樣冷,昭兒已經……你不能再……”

“我不怕冷,只怕再也見不到他。”因為知道他終歸要入土為安,所以才更珍惜這最後的時光。明明說好了要白頭偕老的,她還未生華髮,他已經等待入土。

“夫人!”在老夫人不知該如何繼續勸說梁靜笙的時候,墨竹沖了進來。

梁靜笙皺了皺眉,印象中,墨竹從來不是這般沒有規矩的人。她回頭看了眼傅昭,似乎怕他被吵醒,又盼着他能被吵醒。良久,失望了的梁靜笙才開了口,“發生了什麼事?”

“回夫人的話,是趙城……他回來了。”

趙城這人,梁靜笙是知道的,他和徐銘是傅昭身邊最親近的副將。傅昭回來了,他們自當跟隨。若是往常,梁靜笙還會分神關注一下與她的夫君稱兄道弟,出生入死的二人,可現在,傅昭去了,她再沒心思去管旁人了,是以並不清楚他們這回並未隨同傅昭一同回來。

“回來便回來了吧,讓人安排他去好好休息休息吧。”人累了,可以休息。她多希望傅昭只是累了。休息再久都可以,只要最後能醒過來。

“可他……”墨竹咬了咬牙,“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帶了很多人?”梁靜笙回首看着傅昭,不管帶了多少人,畢竟都是他的同袍,她該好好着人照顧才是,“你安排人去附近的客棧問問,盡量讓他們住的鬆快些。”他們待不了太久,總要回京復命的。恐怕只是來送傅昭一程的。

墨竹搖了搖頭,“不是的,夫人,是……”墨竹還未想好措辭,便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聽到有一個陌生的女子稱呼她‘姐姐’的時候,梁靜笙只覺得大約是自己的毛病又犯了,自傅昭沒了之後新添的毛病,最近她認人總是有些難處,“你是……?”

梁靜笙希望對方能給自己一些提醒,畢竟她看着確實有些眼熟。

來人說了許多的話,說了多久的話,就哭了多久,梁靜笙覺得她說的每個字她都是能聽懂的,可是連在一塊兒的時候,她就有些不明白了。她想她一定是太累了,因為最近睡的太少,於是下意識的,她就準備往傅昭的棺材裏爬。慌亂之間,極其虛弱的她腳一軟,一頭磕在了棺材邊上,然後暈了過去。

梁靜笙再醒過來的時候,嘴裏滿是苦澀的味道。應該是有人在她睡着的時候給她餵了葯,怪不得她夢見了傅昭生她氣時給她喂葯時候的情形。只有苦藥,卻沒有果脯甜嘴。

“夫人,您醒了?”

睡了一覺起來,她那混沌的腦子突然就清醒了。“她呢?”梁靜笙自己知曉,這兩個字她用了多大力氣才說出口。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暈上一輩子。

“……老夫人安排她在內院住下了……還請了大夫來診脈。”

“孩子……多大了?”

“不滿三月。”

梁靜笙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傅昭有后了,作為大度的嫡妻,她應該高興,她和老夫人的後半生都有依靠了。可她從來不是大度的人,不論在閨中,還是出閣之後。傅昭有孩子了,卻不是也不再可能是她生的,這樣的事居然發生了。她以為除了傅昭的死,沒有什麼會再讓她難過了,原來並不是。現在她的感覺就是好容易受盡了折磨到了第十八層地獄,卻突然聽說原來地獄還有第十九層。

“請趙城和徐銘過來一趟,我有事問問他們。”

徐銘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基本上都是趙城再說。“……小勝…….慶功…….醉酒……”趙城或者以為,他說的十分委婉,傅昭只是不小心,並不是故意的,可梁靜笙覺得,所有的解釋都是掩飾。

與傅昭夫妻多年,梁靜笙最為清楚,傅昭不是輕易醉酒的人,便是醉了,也從來不會認錯她和旁人,或者……梁靜笙想到了她最不願意麵對的一種可能性,傅昭大約只是等不及了,他想要做父親了,所以假裝讓自己醉了,假裝不小心犯了一個所有男子都會犯的錯誤。亦或者是,傅昭早就預知了此戰的結局,想要給他的寡母留下一個念想。他為了她堅持了十年,在最後,沒有辦法再顧忌她的感受,只想先盡了孝道。如果是後者……即便是後者,又如何?

“若是沒有後來的那場意外,你準備與我怎麼說?你會老實告訴我那是你的親生子,把她和那孩子一起接進府里來,還是像旁人一般假裝是從旁支過繼來承嗣的?你說過要等我給你生一個孩子的,如果你等不了,為什麼不給我一封休書?”梁靜笙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傅昭,可傅昭卻不能再給她任何答案。他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裏,好似一切都只是梁靜笙在胡鬧。

梁靜笙看的出,老夫人很高興,她死寂的眼中又重新有了光彩,因為那個未滿三月的孩子。她很想惡毒地對老夫人說,那個女子尚未出閣便與人有私,只怕這孩子未必是傅昭的,可她很快泄了氣,是不是又如何呢?有沒有這個孩子並沒有什麼區別,事實是,傅昭身邊幾乎所有親近的人都知道傅昭和她做過一夜夫妻。事實是,傅昭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了,他違背了對她許下的承諾。

“…….孩子生下來之後就抱在你膝下養……給她一筆銀子打發了…….”不過幾個時辰,在她還沒有考慮清楚該不該接受,如何接受這個孩子和這個女子的時候,老夫人已經有了挺長遠的打算,梁靜笙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還未發聲,卻被她一句‘畢竟是昭兒的血脈’堵住了嘴。似乎除了妥協,她已經沒有了別的路可以走了。此後經年,她要帶大這個孩子,天天讓他在跟前提醒自己,傅昭曾經有過別的女人。突然之間,梁靜笙覺得人生太過漫長,長的她再看不到希望。

董月華休息了兩天之後,站在了梁靜笙跟前,脊背挺直,絲毫不像苟且之人。漫長的對視之後,梁靜笙望着她的肚子先開了口,“有什麼話你坐下說。”

董月華倒是並不客氣的,她只是看似不經意地問梁靜笙,“你有沒有覺得我看着眼熟?”這是她的第一句話。這之後她說的話,梁靜笙只期望今生從未聽到過。當年的事,她一直以為世上已經再沒有旁人知曉,卻原來,她這一生,都毀在了這件事上。

從議親開始,就有人不斷地告訴梁靜笙,傅昭是個十分狠心絕情的人,可梁靜笙以為,他會對這世上任何一個人狠,卻只會對她一個人好,因為她曾於他有恩。原來她和旁的女子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在心儀的人跟前,都不自覺地蠢鈍起來。連他是來報恩還是來報仇的,都沒有看清楚。

梁靜笙靜靜地站在傅昭跟前,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只想說一句,“原來,你當真如他們說的一般狠絕。”對我狠,對自己更狠。說到最後,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十分凄涼,而後她很快闔上眼瞼,只為抑制住那本就壓抑了許久的淚水。這一回,卻不再是因為怕少看他一眼,而是怕被他笑話直到此時此刻她依舊對他有所眷戀。他一直都在做戲,她卻全都當了真。他只是去見他的心上人,她卻為他的死肝腸寸斷。

十年的夫妻,他們聚少離多,是為生離,走到最後,他給了她一個‘死別’的結局,他用她以為的‘一世鍾情’給她設了一個這樣的局,只為了讓她疼,讓她知曉‘生不如死’是個什麼滋味,如果可以選擇,她倒寧願當年死在山裏的是她,即便死的不清白,也好過知曉了情之一字,再生生剝離。

‘除了你,誰都可以。’‘不想再面對你,寧願戰死沙場。’梁靜笙想,世上再沒有比這兩句話更傷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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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為君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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