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蘭院
主殿正廳。
正面牆上是單幅詞畫,雖沒有署名,可只看其矯若游龍﹑蒼勁有力的字跡便知,這字畫定是出自名家之手﹔主坐位於正中,清一色的花梨木高几座椅在兩邊對稱開去,大廳的最左右兩邊,雕刻精美的高架上,或大或小的擺設着不菲的古玩藝品,更為高貴氣勢的大廳增添幾分華麗。
楠木朱柱,錦毯華簾,青瓷岩地,自然和諧,竟將樸素和華麗表現得恰到好處,不失身份的同時,更能體現主人的清雅不凡。
蘇應桐站在這大廳中時,確實有剎那的迷失。
額滴老天!真有錢!!
又不時在心中盤算,如果得到了其中一件小小的玩意兒,她是不是就可以遠走高飛過她有錢有自由的小日子了?
不過想了想,還是拉倒。自己又不是神偷,這東西竟然能擺出來了,就有一定的保護措施,說不準還有人肉監視器在暗處二十四小時守着呢!免得自投羅網讓宮鏡域以“盜竊”的罪名處理她,丟不起那人!
今天的宮鏡域似乎特別有空。
自己只是讓人稟報了聲今天要來“翻案”,本來沒抱什麼希望這位忙得猶如國家總理的王爺大人會鳥她,可當她牽着小世子進來時,居然就見他已坐在主坐品茶,像是品咖啡一樣小資得很。
即使有點意外,可蘇應桐也沒想太多。只是非常讓人不爽的是,對於這些“家事”,周圍的家丁都撤的一乾二淨了,只有臉皮厚到極點的藍依彩依舊還端坐在客席,扮無知裝單純的對宮鏡域頻送秋波。
可惜的是,宮鏡域從頭到尾當她透明,雖沒讓人攆她出去,卻也不加註意。
而藍依彩也只能做到這程度了,雖然她比一般的大家閨秀臉皮厚膽子大,可再借她十萬個膽,也是不敢去招惹這位淡漠無情出了名的湘原王的。
讓蘇應桐鬱悶的是,藍依彩要勾引宮鏡域不關她的事,可如果觸犯到她的利益,那便是萬萬不能忍受的,而今天她出現在這裏,意思很明顯,不是來給她使絆子還能是什麼?
只是又讓她解氣,剛剛她牽着小世子進來時,結局就應該很清楚了,那時候藍依彩的臉色,還真是活潑啊。
感覺到小喚像是很緊張,蘇應桐揉了揉他的頭髮,對他微微一笑,用眼神鼓勵他大膽一點,對他父王說出所要說的。
小喚緊張的絞着小手,蘇應桐的笑容讓他稍微放鬆了一點,可他還是很怕,甚至不敢抬眸直視遙遠高大的父王。
隨即又想到了君子協議,便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氣朝宮鏡域請安道:“孩兒見過父王。”
聲音清脆,帶點顫抖。
宮鏡域看着小小的他,目光總算是有了點溫度,只是話語依舊是淡淡的:“奕兒,你有話要對父王說?”
“是的,”小喚勉強抬起頭來,低聲說道:“蘇姐姐……沒有推我,那天,是我自己跳下水的……”越到後面聲音越低,可也足夠讓人聽清楚的了。
藍依彩倒抽一口氣,本來見到小世子由蘇應柔牽着進來就已覺不妥,可依然是抱着僥倖的心理,斷想這混世魔王般從沒給過人好臉色的小世子怎麼也不會短短几天就讓蘇應柔給收服了,可現在聽到小世子親口為她脫罪,就怎麼也無法淡定了。
“小世子啊,不會是有人逼你這樣說的吧?不要怕,你父王在這呢!”
藍依彩竭力的煽風點火,話里話外暗指蘇應桐強行逼迫小世子,蘇應桐不由要翻白眼,果然要給她找事兒了!
可也懶得理她,這種成為她聰慧機靈襯托物的笨女人,再多幾個也當她是擺設。
“沒有人逼我,”小喚好像沒那麼怕了,厭惡的看了一眼藍依彩,再脆聲道,“父王,是孩兒的錯,孩兒不該如此兒戲鬧事。”
說完又底下了頭,小手握得緊緊的,緊張的等待父王的懲罰。
宮鏡域沒什麼特別反應。
蘇應桐怕他不按理出牌,索性先拿下主導權:“好了,事情總算是清楚了,原來是個誤會呢,小世子年紀尚幼,難免犯點錯,王爺就不要追究了,況且我也沒事,幸好沒受家法牽連,不如,就這樣算了?”
蘇應桐十分厚臉皮的裝着好人,宮鏡域自然不會因為她而太過懲罰小喚,自己這麼一說,倒像自己是有多重要多無私一樣,就當順便為自己的利益加一個砝碼了。
“而且小世子也已經答應過我,以後都不會這麼頑皮了,是嗎,小喚?”蘇應桐滿意的看着小喚乖巧的點頭,又道:“至於這次冤枉了我嘛,王爺也不要太內疚了,我只有一個小小的小要求,就能彌補我的精神損失了。”
說到“小小的小要求”時,蘇應桐還特意伸出食指比了一下指甲,表明她的要求真的小得很。彼時她眼眸微眯,嘴邊的笑容透着狡黠,眸光晶亮,笑容生動,竟讓她平凡的五官增色不少。
宮鏡域平靜的看着她。蘇應桐咬了咬牙,心一橫把要說的話都倒了出來:“上次因我傷了小世子是我不對,可是我也得到了相應的懲罰,也受了傷,而且後來我也向小世子道歉了,現在小世子的傷也好了,算是兩清,我認為我的懲罰也該結束了——我要搬進雪蘭院!”
宮鏡域還沒有什麼反應,藍依彩就先是一個手抽筋茶杯沒端穩,險險的抖了幾抖,傾瀉的熱茶一滴不漏都灑在了她大腿處的水藍百褶裙上,霎時痛的徹膚入骨,五官都扭曲了,卻又死撐着不能在宮鏡域面前損了形象,忍着要暴走的心穩穩的坐在那裏,難受得很。
她什麼時候這麼狼狽過?
“哎喲藍小姐!”本來藍依彩就已覺得丟臉,可她一向很會安慰自己,直想着湘原王一直淡淡的看着別處,應該沒留意到自己才對,可被蘇應柔這麼一驚呼,王爺果然看了過來。
她的失禮自然一覽無遺。
藍依彩一張精緻的小臉紅了又青,青了又紫,雙眼憤恨的瞪着蘇應桐,很有容嬤嬤的風範。
“我說藍小姐,你沒事吧?哎呀這剛奉上的茶可不是一般的燙哦,你確定沒事?不需要去更衣或者找大夫看看?”蘇應桐一副“我很關心你”的樣子,痛心疾首的說道,“難得你這麼關心小世子,還特意的來看小世子的情況,可是你就放心吧,王爺在這呢!想必王爺也不希望因為‘家事’而影響了藍小姐,畢竟藍小姐貴為王府的‘客人’,要是傳出去,別人還以為王府招待不周、老給客人不愉快呢!”
蘇應桐情真意切,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有多關心藍依彩,簡直是溫柔體貼,無微不至。
可是她一口一個“客人”,直指藍依彩身為黃花閨女官家小姐竟如此厚顏無恥﹑不顧矜持巴巴的賴在別人府上不走,還喧賓奪主管東管西多管閑事,很有讓人鄙視的嫌疑,被燙了也是活該。
這藍依彩自然聽得出來。
頓時氣的胸圍猛增大一圈,差點沒背過氣去,可別人又沒有明說,自己又不能對號入座,真是氣炸了心肺又不能反駁,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真的見鬼了!一直就只有她給人使絆子的份,哪有誰能陰她?就這位蘇應柔雖是宰相千金,可以前也沒少吃她的虧,就連婚禮那天,也是她暗地裏故意挑撥才激的頭大無腦的蘇應柔在喜堂上大打出手,怎知這賤人雖是受了重罰可居然死不去,現在還聰明了不少,竟讓自己連連吃虧。
這讓她如何甘心?
可是蘇應柔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雖然萬分不想讓她如願搬進雪蘭院,此時也沒立場開口了,甚至是否繼續留在這大廳都是一個問題。
即使自己臉皮再厚,可也不能在王爺面前表現得如此明顯,人家蘇應柔雖是不受待見,也是聖上賜婚﹑明媒正娶的湘原王妃,身份是擺在那兒的,而自己……想想還真是讓人嘔氣。
如果是私下當然不會就這麼算了,可現在王爺在這,她自然是要顧忌一二的。
但要是現在走的話,就表示自己默認了蘇應柔的話,那當然不可能﹔不走的話,自己這樣濕淋淋的坐在這裏也不妥,特別是被蘇應柔這麼一強調,她再這樣不顧儀容坐下去,王爺心裏又會怎樣想她?
這時藍依彩真是騎虎難下,糾結灰常。
蘇應桐偷笑,還不整死你丫的?!
此時她的那股得意勁還沒過,專心的看着藍依彩吃癟,笑的像偷了腥的狐狸,還趁空隙朝藍依彩做個鬼臉,挑釁之中帶點鄙視,見藍依彩越接近發飆的邊緣,她就越笑得單純無害。
所以自然沒有留意到,宮鏡域略微狹長的鳳眸此時正有意無意打量着她,深邃的眸子閃過一絲探究,半刻后又緩緩移開,看不出情緒起伏。
蘇應桐熱鬧看夠了,便又要爭取她的利益,再也顧不得藍依彩,看着宮鏡域又道:“王爺如此心胸廣闊,想必我這個‘小要求’定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既然這樣,那恢復我正常王妃的吃穿用度自然也不在話下了。”
“可是……”想到接下來的話有點丟臉,蘇應桐轉頭看着一臉八卦的藍依彩,便向門口走了幾步,對站在門外的僕人道:“你們還愣在這裏幹什麼?沒看見藍小姐衣服都濕了嗎?還不快帶藍小姐下去更衣?”
僕人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可是湘原王府的僕人一向都訓練有素,瞧着王爺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便走進來恭敬地“請”藍依彩出去。
儘管藍依彩很想知道蘇應柔要怎樣說服王爺,可是都這樣了再強行留下來只會在王爺那裏留下不好的印象,何況現在有人“請”她,算是找了個台階,也只能順着台階下了。
只是臨走還不忘狠狠的颳了蘇應桐一眼,才十分林黛玉的朝宮鏡域行了禮,扭着纖腰款款離去。
蘇應桐聳了聳肩,對她的那一眼完全無視,又柔聲對小世子道:“父王也不怪小喚了,要不小喚先去練字?待會姐姐再去找你玩。”
“父王……”宮喚奕小心翼翼的請示。
“回去罷,抄詩經一百遍,以後不許再任性。”
宮鏡域異常好說話的很,果然批准宮喚奕撤。
宮喚奕星眸一亮,輕吐一口氣,父王真的沒怪他!剛想走人,可又遲疑的看着蘇應桐,父王好像不太喜歡他“老大”,自己就這樣走了真的沒事嗎?
這些天宮喚奕的小腦袋瓜被蘇應桐灌輸了很多“君子協議二人組”必須共進退,共患難,團結一致,義氣當頭……的觀念,所以此時他難免有點猶豫,自己這樣拋棄組織成員獨自溜走是否妥當?
可憐的小喚奕糾結了。
蘇應桐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這小子的掙扎她當然明白,忍不住又想親一下這夠義氣的小正太,可礙於他老子在場,不得不作罷。
“沒事,小喚先回去吧,我一會就去找你。”蘇應桐揉了揉宮喚奕的頭髮。
看着小喚奕乖巧的退場,蘇應桐輕呼一口氣,這些大人間的談判還是不要讓小孩知道太多的好,這樣對他的成長也有利。
宮鏡域大概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的,不然就不會任由她在他面前趕了這個又送那個的這麼牛叉。
蘇應桐很主動的走到右邊的客座坐下,暗嘆一聲果然舒服,怪不得宮鏡域坐得那麼愜意妖孽,原來這傢具設計的還真不錯,自己剛進來時是和小世子一起站着認錯的,現在才有機會休息休息,再端起青瓷茶杯牛飲一口,頓時只覺唇齒間茶香流轉,喉間清甜甘純。
果然好茶!
剛想喊聲“再來一杯!”,蘇應桐猛然發覺——自己這是在幹嘛呢!
關鍵時刻如此不靠譜,萬一磨盡了宮鏡域的耐性只怕自己會死得更快!瞄了瞄宮鏡域,見他還是在細細的品着茶,好像那茶永遠喝不完似的,萬事不急,雲淡風輕。
蘇應桐只覺渾身不自在,這種情緒不外露的人才更可怕吧,誰也不知道他下一秒就要幹什麼,自己還是小心點的好。
“咳,那個……”蘇應桐清了清喉嚨,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一點,奇怪,剛才都沒事,怎麼現在剩下倆人了氣氛就有點怪怪的?
努力忽略宮鏡域的氣場,蘇應桐開口道:“想必王爺也是極不滿意這樁婚事的,雖然木已成舟,可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方法……”
頓了頓,蘇應桐試探性的繼續說:“只要恢復我正常的吃穿用度,王府的其他一切事務我都不會插手,更不會再惹什麼麻煩,以後王爺要納妾什麼的都隨意,簡單的說,王府里除了多養我一個人外,沒有任何變化。王爺意下如何?”
蘇應桐已盡量說得委婉,也夠示弱的了。真是淚奔,她什麼時候這麼窩囊過?可是她有得選嗎,在這種權力就是一切的封建社會,這湘原王一個不開心分分鐘就能要了她的小命,還是慢慢商量的好。
而且她雖然是賜婚的王妃,宰相的千金,可自己也是萬萬不敢以此為籌碼的,先不說湘原王和皇帝的鐵哥們關係,再說這賜婚是一回事,可娶回來后怎樣對待又是另一回事了,這些別人的家事,皇帝總不好管太多,而這個身體的父親蘇宰相……就更靠不住,總覺得這蘇宰相陰險的很,輕易的就讓自己的女兒嫁給自己的仇人,目的不單純啊!
宮鏡域這種人心機又太深沉,蘇應桐自然不敢拿這些不靠譜的籌碼帶威脅意味的和他商量,畢竟如果一個不小心惹火了他,自己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左右想了想,還是先示弱一下,確保自己的安全,再把不可忽略的生活水平給提高一個層次,別的都是浮雲,這生活品質可是要有保證滴!天知道這些天她吃魚都吃怕了!
再說生活好過了,她才有錢計劃找玉佩的事,看來這王府註定成為她穿越旅程的一個借住賓館了,等她撈夠了宮鏡域的錢,再悄悄溜走……嘿嘿。
雖說是借住賓館,可也是馬虎不得的,蘇應桐早就踩好了點,看好了樓盤,這幾天在王府里瞎逛了那麼久,就覺得雪蘭院合她的胃口,何況她也問過僕人了,這院子在王府里並沒有什麼特殊意義,才敢向宮鏡域申請。
蘇應桐的小算盤打的劈啪直響,可難免還是有點忐忑,如果宮鏡域屬於小氣吧啦的那種人,不答應她的提議她也不能怎樣……
“雪蘭院?”
微磁性感的聲音響起,蘇應桐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眨了眨眼,果然見宮鏡域總算看向她,眼神不明所以,片刻后他薄唇輕啟,冷聲道:“蘇應柔,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說完沒再看她一眼,起身闊步離去,高大的身影在門口拐了一個彎,便不見蹤影。
蘇應桐愣了楞,他答應了?
不知為何,想起宮鏡域離去時眼底明顯的厭惡和對她的不耐煩,蘇應桐就從心底感到煩躁,並沒有達到目的的喜悅——可能是自己提出的條件對了他的胃口吧?
又一想,關她屁事?!他宮鏡域愛怎樣就怎樣,反正以後有了錢就溜,糾結那麼多幹嘛?
頓時又輕鬆不少,哼着小曲腳步輕快的找小喚喚去。
她蘇應桐終於奔小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