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奴良滑瓢來訪帶來的強烈妖氣讓整個京極大宅里的某些東西連頭都不敢冒,京極彥滿足地睡到快中午才緩緩蘇醒,慢悠悠換好衣服,不緊不慢地吃完中飯,正好來接他的人也到了。
織田靖彥習以為常地被小少爺用挑剔而嫌棄的目光從頭打量到腳,淡定俯身道:“少爺,請!”他一邊說,一邊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掏出圍巾口罩等物準備給京極彥戴上。
京極彥皺眉忍耐織田靖彥不怎麼細緻的服務,問道:“你沒有跟宮崎耀司說我的身體已經沒問題了嗎”
“說是說了,不過總長大人向來比較固執您也是知道的。”織田靖彥把口罩給他戴好,自動放棄了提醒他不應該直呼總長的姓名。
——小少爺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會親熱的叫一個人而不是直呼其名,那就是他被那個人徹底惹怒心裏算計着要怎麼把人弄死的情況下。上次喊伊藤忍哥哥,扭頭拎着鞭子把人抽得在醫院住了一周,再上一次喊藤堂家的小姐靜姐姐,半年內讓藤堂家的資產縮水了一半把人丟去了國外不敢回來。
叫得越親熱,死得就越快。
“而且您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雖然哮喘很久沒有發作過了但還是小心為妙,總長吩咐我為您拿了新的葯也請您記得吃,胃病需要長時間調理,還有......”
“閉嘴!”京極彥打斷了織田靖彥一板一眼的囑託,越過他往門外走去。
織田靖彥不再說話,低頭跟着京極彥後頭,他知道小少爺雖然語氣不好但一定把話聽進去了,只要是真心實意為了他好的勸誡,小少爺都會冷着臉不耐煩的做上一段時間,要他少吃生冷,他就戒掉了自己最喜歡的刨冰,要他跟同學好好相處,他也就背着書包去上了學。
雖然脾氣差,但是小少爺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和雅子夫人一樣溫柔的人啊。
來接京極彥一如既往的是一長串車隊,前兩輛開道,后兩輛斷後,左右各一輛護衛,七輛車型號顏色分毫不差,就連車牌也只差了極相似的一位。
每輛車三個保鏢,皆是一身煞氣,京極彥那輛主車裏織田靖彥坐前排,後邊一左一右兩個彪形大漢,坐得端端正正脊背筆挺。
於是京極彥非常隨便的往左邊的保鏢身上一靠,腳搭在另一個保鏢膝蓋上,摸出手機啪嗒啪嗒打起了遊戲,嘴上問道:“他這次氣到什麼地步?”
“伊藤老爺這一次......”織田靖彥組織了一下語言,“應該是下定決定要撤換掉忍少爺的白龍之位了。”
“也對,彭格列那一群可不是好相與的。”京極彥笑起來,“估計他都後悔當初沒直接把伊藤忍給抽死。”
“您當初要是肯答應繼任白龍,八百年前就沒這事了。”織田靖彥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我說過了。”京極彥面上的笑容淡下去,“我不會改姓伊藤的。”京極雅子出嫁之後,夫家姓伊藤,丈夫是雙龍會的總長伊藤龍之介,嚴格來說,京極彥比伊藤忍更有資格繼承伊藤家。
他可是最為正統的嫡系長子。
但是京極彥出生時身體太差,三天五張病危通知書,醫生通知隨時準備好後事,加之當時雙龍會內憂外患風雨飄搖,伊藤龍之介考慮了好幾天,最後把伊藤彥送到了京極家,徹底斬斷了關係。
否則他自己都懷疑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孩子活過三歲。
直到三年前京極由過世之後,兩家才又慢慢恢復了關係。
對於伊藤龍之介的變相放棄,考慮到那時黑道大亂是由妖怪□□所致,而妖怪□□的□□又是某位暴君的失蹤,小少爺也就沒跟自己這具身體的父親計較,每年回伊藤家住幾天維繫不咸不淡的父子關係。
從京極大宅到伊藤本家還是要一段距離的,小少爺啪嗒啪嗒破掉了自己的上一個遊戲記錄,心情頗好地說道:“我想搬家了。”
織田靖彥立刻會意,“我馬上幫您處理,請問有什麼具體要求嗎?”當年和宮崎耀司一起照顧小少爺,有求必應的習慣真是想改都困難。
一日為保姆,終生為保姆。
“市區,不要太大,乾淨一點。”小少爺坐直身子把木屐穿上,再披好印染着家徽的羽織,讓保鏢開了罐果汁插上吸管送到嘴邊吸了一口,唔,芒果味的,“今晚我要吃芒果大福。”
“全都為您準備好了。”織田靖彥道,小少爺哪次來廚房裏不是變成糯米糰子的海洋,各種口味各種造型拿出去開店都綽綽有餘。
伊藤老宅是典型的日式宅院,枯水山庭自有一派冷肅莊重的氣度,木屐踩在迴廊的木質地板上,噠,噠,一聲聲聽得人心裏發慌,穿着和服的女傭避到一邊束手俯身,恭敬地口稱少爺。
伊藤忍是忍少爺,宮崎耀司是宮崎少爺,伊藤家的大宅里唯有京極彥會被直接喚作少爺。
若是他同意接任白龍,可隨時換為少主也說不定。
“老爺,少爺到了。”織田靖彥拉開和室的門,一室茶香便沖了出來。
“人到的這麼齊?”京極彥大喇喇坐在宮崎耀司身邊,伊藤龍之介對面,“宮崎伯父,許久未見,身體可還安好?”
“比之前好多了,你不必擔心。”宮崎政一笑道,伸手捅了捅身邊盯着京極彥發獃的伊藤龍之介。
“我這次找你回來有很重要的事情商量!”伊藤龍之介如夢初醒,趕忙開口說道。
“我不會接任白龍。”京極彥直截了當地打斷他想說的話,“而且母親也不會願意的。”無論什麼事情,面對伊藤龍之介只要搬出京極雅子就絕對不會有錯,這個前半生風流浪蕩的男人可以說是徹頭徹尾地栽在了那個在櫻樹下讀萬葉集的女子身上,在其死後十幾年仍難以忘情,有時對着京極彥那張肖似其母的臉都會陷入追憶的沉思,久久不能自拔。
“但是忍實在是.......”伊藤龍之介顯是憋了一肚子火。
“找個代孕吧。”京極彥冷淡道,“從伊藤忍那裏弄到需要的東西並不是什麼難事,孩子長大很快,你們可也遠沒到國家規定的退休年紀。”伊藤龍之介為何一直如此執着於他或者伊藤忍繼承,不就是所謂的嫡系與旁支之分,從旁支過繼來的孩子變數太大,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伊藤龍之介絕對不會考慮。
風流浪蕩了那麼多年居然就只留了兩個種,有時候小少爺真懷疑伊藤龍之介的“能力”。
“忍他.......”宮崎耀司話沒說完,就對上了京極彥的眼睛,霎時就消了聲。
那雙眼太漠然,無形中透出讓人俯首稱臣的壓迫感,好像只要是這個人所說的,就皆是真理。
“我可以提供渠道把事情做得足夠乾淨,伊藤忍這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還有個孩子。”京極彥捧着杯子嘬飲杯中清茶,唇角勾起一個削譏的弧度,“你們不動手我也會動手,不過那樣孩子出生之後伊藤忍會如何,我就很難保證了。”他優雅站起身,抱着手走出和室,“很多年前我就對他說過,有人就是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
他很篤定這個提議會被接納,因為宮崎耀司一定會竭盡全力地說服上面兩位長輩——為了那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
所以現在小少爺腦子裏轉悠着是要去找奴良組聊聊天,還是打電話給大洋彼岸的小蝙蝠們敘敘舊,好讓伊藤忍多少做點貢獻出來,至於事後伊藤忍是因為艷鬼纏身以致陽氣不足,或是被小蝙蝠們拿來做夜宵,他是一點也不在意的。
被指着鼻子罵過的記仇小少爺心裏閃過各種念頭,全然忘記了自己那時當場就一記耳光扇了回去,拎起鞭子把人打得說話力氣都沒有。
轉眼入夜,享用了兩枚芒果大福做夜宵,京極彥披了塊毛巾把自己泡進了暖洋洋的浴池裏。
“舒服啊.......”
“好舒服.......”
他和另一個聲音同時嘆息道,扭頭一看,才發現池子另一邊有個眯着眼泡得一臉蕩漾的河童。
京極彥記得這隻河童身上的氣息,在他還住在伊藤大宅時,曾經被推進過水潭裏,當時就是這個氣息把他推上了岸。
——兩輩子都沒學會游泳的小少爺也是挺苦逼的。
“喂!”他叫了一聲對面的河童,“你是奴良組的下屬嗎?”
“不是哦,我只是個普通的河童而已。”河童憨厚地笑着游到京極彥身邊,抓抓自己的腦袋,“不過會知道奴良組,小少爺你也很厲害啊。”
“你認識我?”京極彥挑眉道。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估計小少爺也不會記得了。”河童笑呵呵地拍拍自己的頭,“能看到小少爺您這麼健康真是太好了,雅子夫人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京極彥靠在水池邊半眯起眼,神情慵懶,“你認識我母親?”
“欸,雅子夫人雖然看不見我們,但是會在池塘邊上什麼的給我們放些吃的,真的是位非常和善的夫人啊。”河童懷念道。
京極由後半輩子幾乎都泡在各色怪談傳說里,寫出來的東西也大多充滿了怪誕的幻想,受他的影響京極雅子會相信世間有妖怪存在也是正常。
“那就給我講講吧。”京極彥說道,“正巧我也缺乏泡澡時的娛樂。”
“您今天的興緻真是好。”河童有些驚訝地說道,“我還以為會被您趕出去呢。”
京極彥哼笑道:“偶爾屈尊與庶民同樂也是不錯的樂趣,僅此而已。”
窗外月上中天,一輪明月皎潔無瑕,浴池的裊裊水汽之中,京極彥伴着河童緩慢地訴說,漸漸陷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