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chapter 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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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靜謐的羊腸小道上突兀地響起奔跑的腳步聲。郝龐起先還是猶豫不決,慢慢的腳步才快了起來。
坑坑窪窪小土路,鬱郁青青老榕樹,一切都那麼熟悉,塵封在內心深處的記憶一點一點隨着耳畔的風流瀉出來,差點讓他熱淚盈眶。
“呼呼~”郝龐氣喘吁吁昂着頭,木質的深棕色大門,來回縱橫着許多刻痕。郝龐定定地站立在門前,伸手細細撫摸銅環和刻痕,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食指沾染了不少灰塵木屑。大門兩側,老舊的都快褪色的春聯,還有財源廣進的橫幅,都在靜靜凝視着他,彷彿在迎接歸家的孩童。
郝龐忐忑的心突然就平靜了。
他轉動門把,獨屬於金屬碰撞的聲音直達耳膜。他打開門,晨曦的光猛然照射下來,光亮充斥了他滿眼。他無法形容此時此刻的感覺,就像是春日裏飲下的一盅烈酒,讓人乍寒還暖,身心微醺。
然而還沒等郝龐醉完,耳朵敏銳地捕捉到大堂里的響動,更兼有刺耳的吵罵聲。郝龐神色一凜,趕緊把門合上,抬步往大堂奔去。
說是大堂,實際上裏面的陳設簡單到寒酸的地步,這會兒被人一砸,桌子腿木屑碎的到處都是,反而給空曠的大堂增添了一點兒存在感。
“別他媽給老子裝窮,老子只知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要是還不還錢,我就帶着弟兄們天天來這鬧事兒!”粗獷的男人聲音響徹大堂,郝龐踱步進去,昏暗的燈光映照着男人兇狠的臉,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郝龐惡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旋即目光匆匆巡視了一遍,很快就定格在護着表姐縮在牆角的老媽。郝龐忽略掉罵罵咧咧的男人們,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老媽,逼兀昏暗的空間裏,她是唯一的亮色,直擊郝龐心房。
郝龐慢慢走近,人還未到老娘面前,眼眶卻先一步濕了。十六年前的母親,頭髮還未花白,細細的魚尾紋若有似無,依稀看得出年輕時美艷動人的模樣。郝龐幾乎是虔誠地看着眼前風韻猶存的女人,嘴唇無聲地蠕動,竟是連一句媽也喊不出來。
“哭什麼,沒志氣,男兒有淚不輕彈!”郝媽把兒子攬到懷裏,動作是和語氣完全不符的輕柔。她的神情愈發堅毅,彷彿她站在那裏,就如同銅牆鐵壁,足夠為郝龐抵擋所有風雨。
郝龐屈指抵住幾乎要溢出來的嗚咽,赤紅的眼睛裏光芒明滅。他閉上眼睛,心中默念,郝琦嵐女士,這一次就讓我來守護你,媽,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郝龐知道現在不是感性的時候,就這幾個男人砸東西的空檔,大堂裏頭又進來了幾個中年女人,那幾人悠然站在遠處,和郝龐他們隔開巨大的空間,顯然不是來雪中送炭。
為首的女人雙手抱胸,剪裁得體的服裝襯得她的動作愈發婀娜多姿。她柳眉輕挑,嘴角含笑道:“琦嵐,我早說過,這人哪,貴在有自知之明。要是當初你不再婚,也不至於現在拖着個拖油瓶子,哦,還有這一屁股債,嘖嘖。”
郝媽默不作聲,連個正眼也沒遞給她。郝龐陰鷙的目光掃過衣着光鮮的女人們,上輩子,郝琦嵐女士鮮少在他面前提起這群女人的來歷,郝龐那時候年紀也小,自然而然以為這些人只是街坊鄰居,雖然他們從來沒給自己家半點好臉色,郝龐也沒往其他的方面想。
直到老媽離奇過世,郝龐才在後續的調查中陸續查明了這些“街坊”的身份。
郝琦嵐女士出生在地主家庭,由於歷史問題,原屬於郝龐外婆的土地都被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奪去,而郝龐外公,也在那場浩劫中選擇了自殺,至今都未曾平反。眼前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郝龐有血緣關係,卻在他們家陷入困境的時候冷眼旁觀,那個說話的女人更是其中翹楚,她名叫黃靜怡,是郝龐外婆大哥的小女兒,年紀跟郝琦嵐女士相仿,郝龐想來想去,這個女人如此針對他老媽的原因也只有看上了楊萬里……
凶神惡煞的男人們和冷嘲熱諷的女人們虎視眈眈地看着郝龐他們,整個大堂被一股低氣壓籠罩。郝龐站在老娘和表姐前面,眼底是遏制不住的憤怒。
黃靜怡嘲諷地哈哈大笑:“郝家是沒人了嗎,要你一個小屁孩子來撐場面,哦,我忘了,你就是個沒爹的雜種,還有你媽,也就是個穿了就扔的破鞋!”
郝龐死死盯着黃靜怡,黑沉的眼眸中醞釀著風暴。上一輩子,老媽把他保護得太好,他從來不知道老媽和這一波人的關係已經達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每次見到“街坊”還會微笑問好。回想起來,他真他.媽是日了狗了!
站在黃靜怡身邊的女人們便跟着指手畫腳起來,還有人叫囂着盤問那些男人為什麼還不動手。郝龐見討債的那波人似乎真的有被撩撥的痕迹,心裏着急的同時大腦飛速運轉。
帶頭大哥撿起一根斷裂的桌子腿,尖銳的斷面隱隱有冷光閃過。那人拿着它上下掂量,緩緩走過來,沉重的足音讓人膽顫。
那群女人也自動消音,不錯目地看着帶頭大哥的動作。
郝龐咬緊牙關,他不怕被打,可要他眼睜睜看着老娘被打,那是絕對辦不到的。郝龐攥緊拳頭,渾身肉肉都綳得緊緊的,隨時準備投入戰鬥,卻猛然看到男人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帶着一條紅繩。
他試探地開口:“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吧?”
帶頭大哥挑了挑眉,濃密的眉毛抖動,更顯得殺氣騰騰。郝淑雅往自家表弟身後躲了躲,這種時候,有個男人站在她面前才能讓她感到一絲絲安全感,哪怕這個男人還是孩子。
郝龐強自鎮定,即便握着表姐的手已經滿是黏膩,也不敢放鬆哪怕分毫:“這條紅繩很漂亮,它是用艾草抽成絲,再用紅曲米慢慢熬,直到艾草絲都熬成紅色,才能開始製作。每一條絲直徑不超過兩毫米,要結成繩至少得用幾十條艾草絲才行,而且結繩的時候,力氣不能太大,不然絲會斷,也不能太小,否則很容易鬆開。”
帶頭大哥眼神閃了閃,沉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們這有一個習俗,本命年要穿戴紅色的東西,以期本命年裏能夠順順利利,無病無災。你一定很少回家,很少和父母聯絡吧,你的家人怕你沒有他們的囑咐,忘了穿紅內衣紅褲頭,連着好幾個晚上趕工替你做了一條紅繩,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你摘掉,他們求的,不過是你平平安安。”
帶頭大哥停下腳步,斂眉沉思。
郝龐心裏大為舒緩,他繼續循循善誘:“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實在手裏沒錢,你們也看到了,我家幾乎算得上是家徒四壁。我不知道雇傭你們來討債的人允了你們什麼,我只知道擅闖民宅是犯法,故意傷人是犯法,你們真的有必要為了這筆錢坐牢嗎,你們的家人,難道就願意為了這點錢看着他們的兒子親人進去嗎?”
“不如我們各退一步,最多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們再來,我一定把錢還了。”
帶頭大哥回頭看了一眼兄弟們,發現不少人都有所退卻。跟着他十多年的大頭手裏摩挲着一塊玉佩,那是大頭媽三跪九叩從冰心庵求來的,說是能保人平安,大頭炫耀了有半拉月。
說到底,誰願意刀口舔血壞事做盡?他們求得不過是養家餬口罷了。
“大哥,我看這家人也挺慘的,要不下次再說?”
“是啊大哥,今兒就這麼算了吧。”
帶頭大哥聞言,眼神銳利了一瞬,轉頭看向郝龐三人:“下個月今天,一個子兒都不許少!否則我可不會像今天這樣,簡簡單單就放過你們!”
郝龐正要大舒口氣,卻聽見黃靜怡尖細的聲音驟然響起:“這位大哥,你可別聽這小子的,一個月,呵,口氣可真大,就算給他們一年他們也拿不出來這麼多錢。那可是三千塊,就這個下了崗的破鞋,還有她那窩囊的木匠哥哥,嘖嘖嘖,大哥你英明神武,可別中了這家人的緩兵之計,一個娃娃說的話可做不得數。”黃靜怡伸出纖細的食指,遙遙指向郝琦嵐,眼底的輕蔑毫不遮掩。
帶頭大哥皺了皺眉,陰沉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怒意:“你們最好別耍花樣,誰擋我財路,我斷誰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