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十九 侵入者
這座被河流貫穿的城市,一共劃分為八個區。
最北邊、最西邊的兩個區域都是城市邊緣,要麼不通地鐵,要麼就走半天也找不到公交站。
八個區,廢了兩個。
剩下六個區,庄湄這五年裏曾經在其中四個區都“玩過失蹤”,但是都很快就被溫禧的人找到了,最長的一次失蹤時間,也不過三天。
庄湄站在書桌前,鉛筆在一張地圖上圈出來這四個區。
一道光,從禁閉的窗帘縫隙里漏出來,落在她的側臉上,陷入沉思的她,被這光線打擾,她警覺的走到窗邊,看向別墅下來回走動的近身保鏢,還有遠處花園裏正在談天的幾個保鏢,隨即拉緊窗帘。
這是新買的莊子,攝像頭都沒來得及裝。
庄湄重新回到書桌邊,這四個區,為什麼自己沒能從這四個區逃脫?
總公司的位置,就在這四個區的核心,溫禧的公寓,溫禧常和她吃飯的地方,盧朝朝常給溫禧定的商務洽談的地點,偶爾庄湄外出收送重要文件的比鄰大廈,也全都在這個四個區域內,庄湄挨個將她這五年來和溫禧出現過的地方全都圈出來后,才發現,居然這五年,她根本就沒有出過這四個區。
就連去周海生那裏做定期體檢,也還是在這四個區之內。
庄湄捏着鉛筆——每當自己在一個城市帶着超過半年,溫禧就會給她調崗,或外調,或者換個區域,而現在這個城市,是唯一一座,庄湄可以說得上是生活將近了五年的城市,她來回調動,但始終還會回到這裏。
因為這裏,是溫禧的家。
一個正常人,在一個城市生活了五年,再怎麼愛宅着,也不應該一直在某固定的四個區域打轉?縱然,她隔三差五就要被外調。
所以,這四個區域,就是溫禧的安全區。
在她的安全區里,她能很快找到她,無論她躲到那裏,可能大街上就滿是她們溫家的爪牙。
那麼,出了這安全區。
庄湄看向僅剩下逃生希望的兩個區。
她用力回想着,結果發現自己,真的沒有進這兩個區辦過任何事情。
而這兩個區,是政務區和軍區。
庄湄丟下筆,溫禧當然不能讓她進政務區或者軍區,因為現在這一撥高層官員,幾乎都認識她父親,當然也認識她。
可是換句話說,如果進了這兩個區域,溫禧的勢力就會被削弱。
庄湄仔細端看政務區和軍區的地圖,她漸次圈出了八個區域出口,而軍區有一條軍用運輸車道,可以直接出城,進入港口,全程免檢。
只是……
庄湄正思考着,就聽見樓下傳來老媽子的笑聲,糟糕,好像是溫禧回來了。
而且聽腳步聲已經到門口了。
————————半步猜作品————————
連忙折好來之不易的地圖,塞進陽台植物牆的縫隙里。
“嗑嗒”一聲門開了,庄湄大步跑到門口,一把抱住來人——
溫禧的身體冰冷,激得庄湄渾身打了個冷顫,她笑着說:“你終於回來了。”
“嗯。”
溫禧微微推了一下,隨後又緩慢的抱緊庄湄。
“沒有你,我一個人呆在莊子裏好害怕。那些保鏢,老是看着我。看得我……不自在。”
從前出過保鏢騷擾庄湄的事情,溫禧多是訓誡一下就完了,這一次……
“誰一直盯着你看,你指給我看,我解僱他。”
庄湄略感意外,可堆上滿眼笑意,拉着她到陽台上,隨意指了一個人,“瞧,就是他。”
“好。”
溫禧坐下來,庄湄就緩慢的側坐在她腿上,偎依在她懷中。
“我剛從家裏回來,給你帶來一樣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
“禮物……”
庄湄看向溫禧手中那個長長的木匣子。
“打開啊。”
“噢。”
庄湄打開木匣子,立刻嚇得花容失色,她默不作聲,只是拽着溫禧的衣角。
“不喜歡?”
“…………喜……喜歡……”
那木匣子裏躺着的東西,狀似一個有十二個爪子的細長蜈蚣,形狀可怖,只肖看上一眼,庄湄就知道是什麼了。
“怎麼了……”溫禧拽開她擰她衣角的手,忽得摟緊她,靠在她胸前,聽她的心跳。
“心跳得這麼快。”
庄湄的呼吸越來越快,她越是要推開溫禧,溫禧就摟得越緊。
“你……放開我……”
“告訴我,為什麼心跳得這麼快?”
“你分明知道。何必問我?”
“生氣了?”
“不敢。你放開我。”
“不放。”
溫禧抬頭看向庄湄的臉,不放過她的一絲表情。
庄湄被她盯得不耐,只得強忍滿腔怒火,換上另一副神情來凝視着她。
這五年來,定位儀換了無數個,先是外置的,別在衣服上、藏在頭髮里;后是內置的,起初只是塞進耳朵里,最後逐漸演變成完全植入體內,以前曾有一次植入她的小腿里,可惜日子一長開始影響她走路,有段時間她像個跛子一樣,根本跑不快。
“你在看什麼?”
這下輪到溫禧被她盯得不耐,五年了,她們從未這樣在陽光下,如此赤.裸.裸的對視。
“看你。看,美麗的你,到底……”
庄湄伸出手去,輕撫溫禧的臉,緩緩地說:“有沒有心?”
溫禧握住她的手,輕笑道:“哪一天,你,薄湄,能再像個人一樣,走在大馬路上的時候,我歡迎你,拿這世界上最尖最利的刀,往我心裏刺,來挖我的心。”
“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心,對不對?”
溫禧彎起嘴角,“薄湄,這個問題,你要自己來拿答案。我等着你來拿。”
庄湄低下頭來,良久,硬是擠出兩滴眼淚,軟趴趴地趴在溫禧身上,哭道:“你知道,我不會那樣對你的,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溫禧沒說話,只是這麼乾巴巴的抱着她,輕輕撫着她的頭,“別哭了,這次我會陪你做手術的,這次的手術,需要三個多小時。”
“今天就要做嗎?為什麼要換定位儀?”
“因為……怕你跑了。”
“我不會跑的,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溫禧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她嘆了口氣,“只要你留在我身邊,你就是安全的。你要記住,沒有什麼地方,比我這裏更安全。”
庄湄用力點點頭,又問:“這定位儀,和我胳膊里的一樣好像沒有什麼不一樣?”
“這個定位儀,除非是我們溫家的人取,否則,你這個小搗蛋鬼,要是自己不小心又從肉里把它扯出來,那就不是像以前一樣了。”
“……”
“以前你只會流血,掉塊肉,至多斷幾根骨頭,這次這個,會讓你……立刻停止心跳。”
溫禧點了點她胸口心臟的位置,庄湄只覺得渾身一僵,她握住溫禧的手指——“小歡喜……別這樣對我好不好?這根本不是定位儀,你是想讓我死,對不對……”
“…………”溫禧捂住她的嘴,“別叫我小歡喜,你再叫一聲,我現在就殺了你。”
庄湄嗚咽着,她不再出聲,像個小鵪鶉一樣,緊緊的抱着她,過了一會兒,她又大着膽子,親吻溫禧深陷的眼窩,親吻她的眉毛,親吻她的額頭,這一次,溫禧並沒有推開,她深吸一口氣,緩慢的抱緊瑟瑟發抖的庄湄。
未及片刻。
直升飛機就徐徐的落在莊子外的草叢上,溫禧從口袋裏抽出一條寬寬的藍色絲帶,系在庄湄眼睛上,囑咐道:“老規矩。”
按照老規矩,她每次去做定位儀摘取更新手術,都會被矇著眼睛,帶到一個未知的地方,她嘗試過很多次,還是未能辨別出那個手術的地方是哪裏。
被溫禧摟在懷中,一步一步朝着那直升機噪音最強的地方走去,庄湄感覺就像是要去刑場,不管溫禧身上的香水味多麼令人安心,也終究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上了直升機,溫禧一把將庄湄拉倒在懷裏。
有很暗昧的光線,透過這藍色絲帶透進來,然而庄湄已經不願睜開眼睛去分辨什麼,她靠在溫禧懷裏,緩慢合上眼睛。
直升飛機緩緩上升,向南飛去。
有時,會路過一大片湛藍的湖泊,有時,會路過幾處低矮的群山,有時,會有成群的鳥兒,從飛機旁翩然而逝。
溫禧偶爾看這沿途的風景,偶爾又撥弄着懷裏美人的一頭秀髮——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她想起來詹半壁臨走時拜託她的事情,她說京城容不下一點姓薄的影子,半塊墓地也買不下來,讓她在本城選個山水秀麗的地方,將以前薄湄落在她家的換洗衣服埋了,好歹湊個衣冠冢,每次去出事的地方祭拜時,她說……就好像薄湄一直是個孤魂野鬼,在原野里遊盪。
溫禧不知道,詹半壁那裏為什麼會有薄湄的換洗衣服,薄湄什麼時候又在她家裏留宿過?只是五年過去了,無論是局勢,還是人心,全都變了,她不想再問。
倘若薄湄的墓地真要選在本城,那也是在一個旁人找不到的偏僻處……溫禧擺擺頭,不再想這件事。
飛行了大約四十分鐘,開始緩慢的下降。
溫禧輕輕叫醒庄湄,直接抱着她下了飛機。
庄湄被放上手術台的那一刻,她反手握住溫禧的手,握緊了,便不放,她也不說話,只是拽着,不依不饒。
“我換上無菌服,陪你進去。放心,我說過要陪着你的。”
庄湄沒有鬆手。
“你先鬆開,我馬上就來找你,好不好?”
庄湄依舊沒有鬆手。
溫禧只能低下頭去,親了一下她的額頭,低聲說:“我答應你的,會陪着你。”
這回,庄湄鬆手了。
這次的手術,足足做了三個小時四十分鐘。
溫禧全程看着醫生劃開庄湄的手臂,看着他們取出原來的定位儀,再將這最新的定位儀裝進去,那東西真似一個蜈蚣,裝入手臂中,十二個爪子分別搭在對應的經脈上,很快就變了顏色,融入血肉,變成一抹肉色的侵入者。
后四十分鐘,幾個醫生反覆測試這定位儀的敏感度,也讓溫禧大開眼界,她不知道容蘭芝究竟砸了多少錢給研究機構,才讓一幫研究員設計製造了這麼有靈性的小東西。
比起以前的定位儀,這定位儀體型更小,不容易發炎,也更不容易在過安檢的時候被檢測出來,如果X光照射,也只能看出一個類似一個魚骨樣的模糊影子。
溫禧確信,這是她至今以來最滿意的定位儀,最起碼,它完全影響不到庄湄的日常生活,以前那個,會使庄湄的臂力驟然減弱,有時連一個果籃也提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