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 聚散終有時（完）

和高兮一路無話地回到城內后，高冉仍舊無話地只是一個勁的走着，但卻並非是回府的方向。

高兮見她分明就不是打算回府，但在看清她走的路線的真正意圖之前，他也只能是緊隨其後地跟着。——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繼上次她那樣古怪地一路找尋着最終去到了她要找之人當時所在的小酒館之後的第二次。

正因那次的經歷才是兩日前才剛發生過的，所以此時的高兮，一時間還真摸不準高冉這樣沉默地只是在走，究竟是要找人呢，還是要去哪兒？——直到踏上了通向天閣茶樓的大道，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她此行的目的地。

兩人依舊是如上次造訪一般的一路暢通無阻的直接去了頂樓邱岳澤專用的雅間。但這次，“小二”倒是自覺地用邱岳澤慣用的那套茶具給她泡了合她口味的茶，在她進門后就隨後端來了。——顯然，這茶是在遠遠看到她來之時，就已經開始準備了。

“小姐請稍候，屬下這就去請閣主。”——都不用高冉自己開口，“小二”就已先一步主動向她稟告道。

“多謝。”高冉禮貌地答應了一聲，便目送“小二”離開了房間、並隨手關上了門。

然而，高冉此時的臉上卻並無半點笑意，但也看不出她其他的絲毫情緒。這讓進屋后就依舊如上次來時一般的選擇站在她身旁的高兮，一時間還真捉摸不透她才剛與雲傑解除了婚約便直接來此的意圖？

再看到她自那茶端來之後卻仍未動過一下……

“冉兒，是茶不合口味？還是你不喜這套茶具？”

“都不是。我不介意這些。上次之所以挑剔，只是因為邱岳澤挑釁我在先。而這次，他雖仍用這套茶具，但也僅僅只是為了表明：他很在乎我，希望我也能同樣的在乎他。且，光聞着這香氣，我也能肯定，這次泡的茶的確是合我口味的。而我也不必再像上次那樣的故意在人前裝樣子，故而，也就不必再刻意嘗驗了。——我不過是不想喝而已。只是單純的不想。”

高兮沒再出聲，他隱隱地感覺高冉似乎並不想再多說話，只想安靜地等待邱岳澤的到來。

沒等多久，邱岳澤便孤身前來了。

他進屋后，還是一如上次一樣的先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的茶具：是他慣用的那套，也只有那一套；但，卻未被動過。

“怎麼？有心事？”

以他對高冉的了解，若她是嫌棄那套茶具，那她自會吩咐另換一套——但她沒有；而若是她是嫌棄這茶不合她的口味，那也得先嘗過了才知道——但她卻並未動過那茶具。所以，在邱岳澤看來，唯一的可能，就是高冉此時分明就有心事，根本就無心喝茶——無論那茶是否合她口味。

待邱岳澤再次一如上次那般的在高冉對面坐下后，高冉才開口回答道：“我已經與雲傑談妥了，我們已經解除了婚約，所以，那份寄放在你這兒的‘婚前協議’可以毀掉了。也必須毀掉。並且，我想親手來做這件事。”

邱岳澤看着高冉此時無悲無喜、但卻莫名令他覺得她周身散發著沉悶的氣息，就同樣聽不出情緒地答應了聲“好”，便起身作勢要領她去取那份協議。

高冉見了，即刻站起身來，後腳跟上了已經轉身離開的邱岳澤。

高兮儘管沒明白什麼是“婚前協議”，但聯繫上高冉剛才說的那番話的大致意思，他也多半能猜到：那多半是當初高冉與雲傑私定婚約之時，曾與他有過的約法三章。

一瞬間大致閃過了這麼個念頭后，高兮便也緊隨他們之後的快步跟上了他們，跟着他們一路徑直去了離茶樓不遠的邱岳澤的私宅府邸。

去邱岳澤的書房的路上，經過了花園——那個高冉曾經玩耍過的鞦韆，如今依然還在。高冉經過時，不自覺地多看了它一眼，心裏竟莫名地感到：時間的流逝還真是悄然不覺、無聲無息……一不留神，就已經是那麼“遙遠”的過去了……可心裏卻又分明覺得，那份熟悉感，就好似昨日才剛發生過一樣……明明感覺是那樣的近，可為何又是那樣的久遠？

不自覺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自己的情緒中，直到進了邱岳澤的書房，高冉才終於及時地清醒了過來。

只見邱岳澤當著她和高兮的面，打開隱藏在書架之中的一個暗格，從裏面取出了一卷布帛——那便是高冉親手寫的“婚前協議”。

高冉接過後，展開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后，便將它置於邱岳澤在一旁剛幫她生起的火盆之中，靜靜地看着它最終在火中徹底地化為了灰燼。

“準備一下，我們明日就走。我想去醫谷。想在死之前，再最後看一眼么兒。我想它了。”說這話時，高冉的眼睛仍舊只是盯着那因再無可燃物供其燃燒而開始漸漸熄滅的火盆里的火苗。

“么兒？”邱岳澤不解地問道。

“是冉兒的馬。‘么兒’是冉兒給它取的名。從離開書院起，冉兒就帶着它了。但自從帶它進了醫谷后，冉兒就把它留在那兒了。”高兮主動向邱岳澤簡單解釋道。

待高兮解釋完，高冉又補充道：

“不過，醫谷的規矩是不許外人入谷的。再者，就算允許，你們也是進不去的。就算你們能破了那谷外的奇陣，你們也扛不住環繞在谷外的那片毒障釋放的毒氣。——沒有醫谷的獨門內力護體，且，若沒有修鍊至七層以上的功力，那谷內的就出不來，谷外的也進不去。否則，一進那片毒障，就必死無疑。

“么兒當年之所以能隨我進去，是因為在去醫谷之前，就已經吃下了我小師叔喂它服食的專門針對那片毒障的毒氣的解藥。再加之，我們當時還是走了只有被允許出入醫谷的本門弟子才會知道的密道，這才進去的。但若是走尋常的道路，若沒有已練至七層以上的獨門內力的護體，那就算不迷失在那變化無窮的奇陣之中，也遲早會死在那片毒障釋放的毒氣之中。——就算吃了解藥，也無法在毒氣中堅持超過兩個時辰。——不走密道，兩個時辰之內根本就過不了那片毒障。”

“這麼說，就連這密道也會隨時變化？”——否則，高冉從一開始就不必費力跟他們解釋這麼多，直接帶着他們走密道不就行了？所以，即便高冉還未明確提及，邱岳澤也已篤定了他的這一判斷。

“沒錯。”高冉肯定道，並順着邱岳澤的理解詳細解釋道，“只有用內力與醫谷內的‘聖物’取得聯繫，得到了它的允許之後，才能即時獲得它指明的一條密道路線。且，入谷前，還得再次用自己的內力與‘聖物’重新確認自己此時的確切所在，那條密道的入口才會在你眼前出現，而你記下的那條路線圖才能真正派上用場。

“另外，與這‘聖物’聯繫，八層功力以下者，若想進谷或出谷，就只能直接與‘聖物’聯繫，但這樣的直接聯繫，卻會讓他的聯繫被其他所有的醫谷弟子同時感應到；只有八層功力以上者、有着自己的‘信使’的弟子，才能通過自己的‘信使’與‘聖物’單獨聯繫，而不必擔心被其他弟子同時感應到。所以，若想安全進出醫谷、且還能不被其他同門覺察到，就唯有——將自己的內力練至八層以上，並能成功馴服自己的‘信使’為己所用——這一條路了。”

聽高冉這樣說，邱岳澤和高兮都沉默了。他們知道他們阻止不了高冉去醫谷，他們也知道他們根本就不能跟隨她進醫谷。

左右為難之間，還是高兮問出了口：“那你打算在谷里待多久？”

高冉抬眼分別看了高兮和邱岳澤一眼，而後又移開視線看向了窗外。沉默了片刻，才回道：

“只要不是突然死亡，我一定在死之前出來見你們最後一面。不過，在我進谷之前，從這兒走到醫谷的這一路，只要不是日夜兼程，怎麼也得走上一年半以上的。也就是說，至少我的餘生的不下四分之三的時間，都會是和你們一起度過的。那麼，難道最後留下不到四分之一的時間給我自己獨處，都不可以嗎？

“若是你們不肯答應，那我們就不走了。我直接死在你們面前好了。或者，你們更想看我用絕食的方法在你們面前慢慢死去？”

“冉兒！”高兮和邱岳澤異口同聲地喝止道。

他們知道，高冉一直就是這樣，從未變過，也永遠不會為任何人改變。他們也知道，她手裏握着的——除天意使然之外，只唯獨她能掌控的——她的生死，是唯一能威脅他們又不受他們影響分毫的致命軟肋。他們更知道，她剛才堅決要留有的獨處時間，是她最後的底線，是她眼裏比之她的生命更為重要的堅持。

因為知道，他們才不得不做出讓步。

“好，我們答應就是。無論最後能否見到你最後一面，我們就當是天意使然……”

此時，儘管因膚色偏黑，在邱岳澤的臉上看不出他的蒼白，但他的神情卻也不難讓人感覺到他此時心裏的那份——無奈、又無法言說的——痛。

高兮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但他那蒼白的臉色也讓高冉輕易看出了他對邱岳澤的承諾的贊同。——邱岳澤口中的“我們”，的確就是他們，而不僅只是他以為的“他們”。

“謝謝你們。還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欠你們的，我唯有銘記於心。但除此之外，恕我無以為報……”

說完，高冉閉着眼深吸了口氣，承受着心中的那份既無法卸下又無力消除的沉重，先走一步。為明日的離開，也是新旅程的啟程，做好準備。

或許，到時她會在路上遇見自會遇見之人，又或許不會。但不管能不能再見，高冉都打算隨緣處之。——反正，誰也不能陪誰走到最後。到最後，每個人都會像自己當初來到這個世界一樣的，再次一個人上路，重歸來時的模樣。——或許吧……那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