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疑惑
晚膳后三人聚在一起討論此事,因素馨有個說夢話管不住嘴的壞習慣,她和皇上的事沒敢告訴她,也就省略了東西的真實來處不提。素馨跟青蓉關係不錯也更了解她,她往常是個爆竹脾氣,聽完后一巴掌拍在桌上氣得要揍人。可今日之事實在匪夷所思,她拍完后又不禁疑惑起來:“青蓉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她入宮一年,平日裏向來謹言慎行從不過分,我們三人又沒哪裏對不起她,她沒有這麼做的動機呀。”
杜阮阮和百合也是這個意思,但兩人商討一番實在想不出哪裏有問題。青蓉平時沉默寡言獨來獨往,跟她同房的宮女一日也說不了兩句話。就連之前因襲擊杜阮阮被罰後來沒了的那個小宮女玉梨她們也問了,據說跟她關係一般,玉梨平日愛掐尖出頭,還曾當面搶過她的脂粉。
可青蓉說杜阮阮害人性命,如果不是玉梨難不成是挽冬?挽冬如今不見蹤影,只有杜阮阮知道她上了小奶狗的身子回不來,其他人都當她也沒了,青蓉是為挽冬報仇才這樣的?
杜阮阮這麼一說,素馨立刻說不可能:“挽冬我見過,她面上不愛說話,其實心思可多了。她好像不太瞧得起青蓉這種逆來順受從不告狀的性子,也極少聽說她們打交道,不可能是她。”
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青蓉做此事之前毫無預兆,她同房的人聽說她偷東西被罰都一臉錯愕。三人找不出個頭緒,百合至今回憶她當時那番面容表情都覺得瘮人,好像跟她們有着深仇大恨、不惜代價也要將她們拖下地獄一般。
討論半天討論不出一個結果,只好先暫時散了。青蓉被帶去關禁閉,三日之內是沒法當面問清楚的,她們只有互相督促警惕一點兒,免得下回再來一個猝不及防給她們一刀的人,就沒這麼好運氣輕鬆收場了。
靜婉和頌鈴出宮了,新宮女還要等幾日才會來。這屋子裏現在只有百合和杜阮阮兩人住着,素馨一走,她們說話便更加隨意起來。
這般高溫的夏日對於一隻體態圓潤的小胖來說簡直是種酷刑,坐着是煎肉跑着是烤,身上一出汗連調味料都不用。她晚上做夢常常夢見自己被烤成外酥里嫩的小乳豬,身邊圍着一圈鮮嫩青翠的菠菜,鼻尖還頂着一隻鮮紅欲滴的櫻桃……然後就餓醒了。
百合因被她夜間半夜爬起來找吃的鬧醒故而狠狠揍了幾回,再一聽小胖揉着眼睛委屈萬分的理由,只覺這世上夢見自己被烤熟還嘴饞肚餓的人應該只有她一個了……
杜阮阮今日折騰一天熱得慌,甩掉鞋子往榻上滾,百合見了正要斥責她“坐沒坐相睡沒睡相”,卻聽小胖忽然“哎喲”慘叫一聲,捂着后腰僵在原地半天沒動。
“……怎麼了這是?”
她面色一陣青一陣白人都痛傻了,百合嚇得趕忙過去察看。好容易扶着雙目已然含淚的杜阮阮挪到一旁躺下,撩起衣服一看,好傢夥,瑩潤白嫩軟乎乎的后腰上一個銅錢大小的紅色淤痕,百合瞧了一眼都覺着痛。再往她後頭剛才靠過去的被窩一掏——抓出一對白裏透紅圓潤可愛的粉豬豆沙包,還有一隻白裏透紅圓潤可愛的……
……瓷娃娃還是豬娃娃?
百合有些遲疑,回頭看了看杜阮阮,小胖也瞧見了硌傷自己后腰的罪魁禍首。再一看娃娃那身形那張臉,眼淚水在眼睛裏頭轉了兩轉,扭頭“哇”的一聲就哭了:“……他居然把我做成豬、他居然把我做成豬了!!我要跟他分手!分手!!哇……”
“……”
百合遞了條帕子過去,看着手裏造型十分可愛,同時也塑造得十分寫實傳神的瓷娃娃搖了搖頭。
陛下,這回我也是……不知道怎麼幫你說話了。
*
天邊剛擦黑不久,天子寢宮便早早點上了燈。
皇上忙於公務還未就寢,便讓他出來透透氣。李榮海依言退出來,走出去不遠便讓掌管彤史的宋女史給叫住了:“李公公,您等一等,咱們借一步說話。”
李榮海抬眉瞧了一眼,倒沒拒絕,站在原地等對方過來。
皇上對於男女之事上一向十分冷淡,也從不願意委屈自己,早年不論是先皇賜人還是兄弟間互送的都不沾不碰。先帝還曾笑道“朕這麼多兒子,唯有這個最不像我”,後來榮登大寶后也沒像某些人所想那般立刻變了個人。
之前安貴儀“懷孕”又“小產”,陛下藉著這個由頭許多日沒招幸嬪妃。之後皇後娘娘病重昏沉不醒又過了一段時間,尚寢局那幾位對着皇上催又催不得打又打不得,個個急得上火,只能每日過來打探陛下有沒有回心轉意。
宋女史是先皇后留下的人,皇上素來對她十分敬重。先前先帝暴病而亡眾皇子奪嫡太過慘烈,如今朝中內外一沒有分量重的太后太妃,二沒有能勸動陛下的叔侄兄弟,唯一與皇上關係不錯的那位成日神龍見首不見尾,自個也至今沒成親。宋女史愁得恨不得親自跑去陛下面前問:“陛下您看上了哪個我幫陛下捉來,不拘男女,只要陛下您喜歡,能給這景朝江山留個后就成……”
李榮海也不是頭回讓這宋女史給捉住了,他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紅人,誰要辦事不得第一個先求到他面前來。只是這事兒他的確幫不了,陛下自己還頭疼着呢,他敢透露出點什麼,皇上不得先辦了他?於是宋女史訴苦半天,他仍只有面色微苦地回道:“您這太高估我了,陛下那心思,咱們做手下的哪能摸得透?再說了,連女史您都不敢上前勸,我一個無根無基的太監,哪來的膽子諫言說這些呢?”
“……”宋女史被磨了這些時日,怎會不懂這老東西的意思?瞧他這臉厲害面上輕巧的神色她心裏就不舒服!若是皇後娘娘還在,這宮裏哪輪得到這起子奴才放肆!
她忍下心頭那口氣,好言又勸了兩句,“公公怎麼能這麼說呢?這宮裏誰不知道李公公如今在陛下面前的地位呀,若是連您都說不上話,那咱們就更沒戲了。我這也是為了陛下以後着想,你想呀,這宮裏如今一個小主子都沒有,要是以後——”
“宋女史慎言,”李榮海打斷她的話,暗地裏翻個白眼,“咱們能站在這兒依仗的可都是當今聖上。陛下如今正值壯年,哪來什麼以後不以後的說法?奴才可不愛聽這個。宋女史說就罷了,要是別人說的,奴才不定兩個大耳刮子上去再拉到陛下面前告一狀呢!”
“……”
見他面上神色不似作偽,說到“兩個大耳刮子”時還忽地加重了音量,唬得宋女史下意識退了半步,冷笑一聲這才明白。她唇角微撇也不多言,只眉宇間帶着輕嘲,拱手說了聲“既然如此那就罷了,不打擾李公公辦事,我先回去了”,當下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
李榮海在後頭瞅着她的背影冷笑:這還不知道誰聰明誰傻呢!年初那段時候獅子大張口要了那麼多好處,如今陛下遲遲不招人侍寢這才着急了。銀子收多了可要燙手的,他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笑完正好看見自己派去打聽消息的小路子回來了,想起那位打死不進宮的小祖宗,忙招過來問情況。
陛下每日都派個武功高強的近衛去給人送東西,送完了又看看反應回來稟報。今日送的是陛下親手畫了快馬加鞭送去官窯燒出來的瓷娃娃,模樣栩栩如生十分形象,陛下自覺送了件好東西,心裏頭喜得什麼似的才等消息等到如今。
小路子都回來了,那近衛也回來了。李榮海把人領進去又出來,一面聽小路子說今日小胖姑娘在尚衣局發生了什麼事,一面注意屋內的動靜。聽了半響覺出不對正皺了眉要問呢,忽聽陛下在裏頭傳喚,立時提腳小跑進去。
皇上的臉色不太好看,李公公心內打着小鼓生怕是自己幹壞事了,卻聽皇上開口道:“李榮海,你去庫房裏尋幾樣好玩好看的東西出來……朕明日要去外頭轉轉。”
“遵旨,奴才這就去。”
這是要見小胖姑娘了?怎麼的,東西不喜歡出問題了?他聽着皇上語氣不好沒敢多嘴,忙領了旨意下去,誰料走到一半陛下便喊住他,帶點兒猶豫地又改了吩咐:“……罷了,你去趟御膳房讓他們備些點心。要是用得好,明日再做一份。”
“奴才遵旨。”
皇上難得有這麼猶豫不決的模樣,難不成真是?小胖姑娘那竟敢挑剔皇上送的東西好不好,或許還是非常不好的樣子?他可有些日子沒見皇上這麼苦惱糾結的模樣了……
李榮海心下十分佩服小胖姑娘的功力,也不想假手他人,親自到御膳房去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那頭的人雖覺着陛下如今越來越容易餓了,卻也不敢多說,立刻忙前忙后地準備起來。
辦完事後他便往回走,卻瞧着前頭有一行人被擋在了陛下的寢宮外頭,不尷不尬地站在那兒。李榮海一眼就瞧見自己徒弟趙德福在那裏,忙加快步子迎上前去:“給娘娘請安。娘娘恕罪,奴才方才去御膳房那兒,腳程慢來得晚。陛下正在批改公文,娘娘有何要事?奴才好去給娘娘通稟一聲。”
來人正是徐昭儀,李榮海如今跟她打交道多,清楚這位的性子,她淡淡一笑道:“無礙。本宮有些事想與皇上商議,勞煩公公跑一趟了。”
李榮海道:“奴才這就去。”
這位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明哲保身的性情,這模樣也不像是邀寵,大晚上的突然來這麼一出是什麼意思?李榮海想不明白,進去回稟陛下,陛下眉頭微蹙,也讓他帶人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