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聞家的案子,重新調查的難度卻不小,換做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大理寺卿於承泰。於承泰也算是女帝的人,但此人別有一份彆扭,萬事講究追根究底,不追出個前因後果決不罷休。這也正是謝凝選他參與審理舊案的原因,別的舊案全都丟給刑部和京城府,這皇親尤其是准太后的案子,必須讓大理寺來調查。
於承泰接了刑部那邊轉來的卷宗,轉手就謄抄了一份交給到了紫宸殿。
“陛下,這案子,不對勁啊。”
謝凝懶懶地翻了翻卷宗,問道:“怎麼不對勁了?”
於承泰道:“陛下,我朝重法卻也慎刑,越是重大的案子,越要詳細,對於抄家這些大罪,更是慎之又慎。但聞家這案子,卷宗只有短短的幾句話,只道‘聞如深窺視宮闈,龍顏震怒,判抄家滅族’,後邊便是一連串的聞家九族名單,審核的部署是哪個,審理的官員是誰,何時處斬,竟然一個字都不寫。這其中,必有隱情!”
“是么?”謝凝面露哀色,“於愛卿,聞家之事,你虛得查得清清楚楚,免得亡者不安吶!來人,將紫宸令取來。”
蘭橈將紫宸令捧出。
謝凝道:“於承泰,朕賜你紫宸令,命紫宸衛青瓷協助你,這舉國上下,無你不能查之人,無你不能查之事,無你不能過問之責,任何人有任何反抗,通知金吾衛、驍衛、羽林衛。還有,每一個證人,朕都要親自審問。”
於承泰行禮道:“是!”
立刻與青瓷前往調查。
於承泰先將聞家九族以及舊家奴都調查了一遍,竟然真的有人僥倖逃脫,而那個家奴就在他們去調查的前一天,莫名其妙地弔死了。
“弔死了?”於承泰皺眉,問身邊的衙差:“問問周圍的人。”
而衙差調查之後報告道,所有的鄰居沒有人知道這人曾經是聞家的家奴,他們只知道這是個癩頭鐵匠,每天沉默不語,因為癩頭,甚至沒有人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青瓷問道:“於大人,怎麼辦?”
“不需要怎麼辦,這人絕不是弔死的,通知仵作驗屍。”於承泰面無表情地說,“對方這是心虛了,正好,本官還嫌抓不住他們的尾巴呢!”
而後於承泰也不再管是不是會死人,依舊一股腦地查下去,後果依然如此,幾乎每查到一個當年的漏網之魚,那條魚就直接“自殺”了。剩下的都是些小蝦米,雖然逃脫了,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於大人,你辦事不力啊。”朝堂之上便有人發難了。“陛下,於大人大動干戈造成證人死亡,案情如今仍一頭霧水,陛下,臣請陛下旨意,更換人選!”
群臣都知道這案子是個討女帝歡心的好機會,紛紛道:“陛下,臣附議!”
謝凝看着依舊面無表情的大理寺卿,問道:“於愛卿,你怎麼說?”
“臣還在調查中。”於承泰依舊只有這句話,“不過今日既然諸位同僚不相信臣,那臣便將案子的進展當著陛下的面說一遍。”
“抄斬聞家的聖旨是隆昌四年正月二十六下的,此前毫無預兆,聖旨的內容只道‘聞如深窺視宮闈’,隨即被抄家滅族。但是陛下,臣翻閱舊存檔,卻發現如深公只在正月十五的元宵日匆匆被宣進宮。其時如深公雖仍是太史令,但已是半隱退,平日裏並不在史館當值,這也是三個月之內如深公唯一一次進宮的記錄。”
“被召進宮?”陸離問道,“先帝為何將如深公召進宮?如深公在宮裏見了什麼人?”
“陛下,臣調查過當日的起居注,發現當日的起居注業已被抹去,再詢問相關宮女,卻發現當日服侍的宮女太監們都已被處死。”
“於大人!”朝臣中警醒的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對,當即喝止道:“案子涉及陛下親族,於大人還是與陛下私底下稟告吧。”
於承泰卻絲毫不覺,反問道:“諸位大人又責問我案情,又要我同陛下私下稟告,這案子是要公佈天下的,如今當眾稟告,有何不可?”
好幾個大臣都心急火燎起來,聞如深被召進宮隨即觸怒龍顏,御前服侍的宮女太監全都被殺了,這說明聞如深根本沒有犯什麼錯,只是不小心發現了什麼宮闈中的事,所以先帝震怒,不僅殺了聞家也殺了御前服侍的宮女太監們。現在若是將這事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那不是一巴掌打在先帝臉上么?
可是有心拍女帝馬屁的大臣,也有剛直不阿的書生,聞如深曾是當世大儒,門下弟子雖少,但每一個書生都曾以史館聞家為榜樣,一支筆寫盡曲直也寫盡風骨。就連號稱書生之首的御史台,也曾對聞家畢恭畢敬。聞家被抄斬二十二年來,多少書生暗中含淚祭奠,如今聽說聞家的冤屈竟然另有隱情,哪個書生能坐得住?
“陛下,於大人說得有理。”一個翰林學士立刻便站了出來,“既然陛下有旨徹查,將來必定是公諸於眾的,這遮遮掩掩,難道諸位大人想叫天下人都懷疑先帝么?”
其餘的大臣差點沒被噎死,忍住了才沒翻白眼。本來沒幾個人懷疑先帝的,現在這麼一吵,誰還能不想到是聞如深發現了先帝私德有虧才被先帝滿門抄斬?
“陛下……”禮部與欽天監一群老頑固皆是額頭冒汗,女帝與先帝感情並不親厚,可治國孝為先,女帝哪能議論先帝的過錯?
“陛下。”御史大夫江自流不慌不忙地站了出來,“既然諸位同僚不滿於大人的調查,不如讓臣與於大人一起調查此事,陛下以為如何?”
謝凝在龍椅上與底下的陸離對望了一眼,差點沒笑出來。她讓號稱軟硬不吃鐵饅頭的於承泰調查聞家的事,為的就是讓於承泰當著滿朝文武說出隆昌帝那個混蛋對聞家做了什麼,一旦隆昌帝為了一己之私殺了當世大儒的事被書生們知道了……二十二年前的書生們只能暗中祭奠,二十二年後這些書生卻已經成了各部要員,書生一脈有奴顏媚骨的,卻也最講究一個尊師重道、清名風骨,為此不惜性命。這也正是書生們只憑三尺微命卻能與世家、武將,甚至叫皇帝也不得不忌憚的原因。聞家的案子是最典型的皇室僅僅為了顏面就將大儒滿門抄斬,若是書生們不為之請命抗衡,將來朝中哪裏還有書生說話的份?只管受皇室與世家的擺佈得了。
她算準了朝中會有書生出身的大臣為聞家出頭,沒想到連御史大夫江自流都主動要求參與審理。既然江自流想為書生們爭一口氣,謝凝當然樂得其成,當即同意了:“准奏,御史,你可要與於愛卿好好地查啊。”
謝凝這個“好好查”的旨意一下,負責武力震懾的青瓷就接到了寧綰雲傳來的話。“孔傻蛋讓我告訴你,網已經佈下了,你們只管行動便是。”
青瓷點頭,轉頭就將話告訴了於承泰,結果當晚於承泰就去找了某個傳說中曾經均值的宮女,自然,也是有人在他前邊的,只是這次對方在下手之前先遇到了金吾衛。
“膽子挺大嘛。”孔維道用劍鞘挑着那人的下巴,冷冷道:“京城是金吾衛的地盤你知道么?這麼三番兩次地在金吾衛地盤上殺了陛下要的人,你這是看不起咱們兩萬兄弟啊!”
那人張口便想自盡,卻被附近一個金吾衛卸了下巴。
“不是咬舌自盡就是在牙縫裏藏1毒,能不能有點新意?”孔維道嫌棄,揮手讓手下將這人帶走了,轉身看了看城門方向。
這時候,羽林衛已經將人帶進宮了吧?
第二天早朝,於承泰再次稟告案情,“陛下,臣找到了個證人,請陛下親自審理。”
謝凝興趣缺缺地問道:“誰啊?”
“前大內總管福海。”
謝凝的身子坐得正了點,“宣。”
福海正是當日謝凝在紫宸殿上為謝凝作證之人,顫巍巍地上殿來,謝凝的語氣還十分溫和,道:“福海,於愛卿有話要問你,你可要一五一十慢慢地回答,此事牽連甚廣,若是有一句假話,你知道是什麼後果。”
“是。”福海應道,又對於承泰行禮。
於承泰問道:“福公公還記得聞如深如深公吧?”
“記得。”福海點頭,“當年的太史令。”
“那二十二年前,也就是隆昌四年正月十五,先帝為何忽然召見如深公,福公公可還記得?”
福海的身體一抖,不由得看了謝凝一眼,道:“老奴記得當日先帝忽然要召見聞大人進宮,但先帝為何召見,卻不曾說。”
“那先帝召見如深公時,你可曾服侍在旁?”
福海搖頭:“先帝當日將左右屏退,未曾有一人服侍在側,但……但……老奴在殿門處守着,確實聽到了一句話。”
滿朝文武,連同謝凝的心都提了起來,謝凝問道:“什麼話?”
“先帝還未問話,老奴便聽到聞大人說……”福海將當日的聲音都模仿了出來。“聞大人問道,‘皇上,汝陽王妃是誰?貞妃當真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