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晉江獨家發表
楚煜從向微住所離開時,天色漸漸暗了。蓉城的夜晚如同往日般燈火通明,車窗外的七彩霓虹燈皆隱匿在霧氣藹藹的秋雨中,模糊不清的明亮竟讓他陡然生出幾分不真實感,彷彿剛剛跟向微的談話就好似拂曉時分的一場夢境。
何以夏說得對,他們都走了。他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一個又一個的離開,他無能為力。向微將這麼多年的歡喜都寄生在楚煜身上,可他卻從沒為她做過些什麼。回束河印象之前,他去了趟醫院,即使這個點只有急診室的醫生在,醫生說,乳腺癌晚期幾乎沒有治癒的可能,但可以通過治療延緩病情,減輕痛苦。
可向微的態度異常堅定,拒不接受治療。楚煜是唯一一個知道她患癌的人,他想幫向微減輕些痛苦,讓她走得安靜點,但卻手足無措。
楚煜渾渾噩噩了一路,直到回了束河印象,他混沌的意識才清醒許多。剛踏上鵝卵石砌成的台階,門便從裏面開了。何以夏笑得燦爛,手裏還提着拖鞋,楚煜幾步走近,從她手裏接過鞋子,彎腰換上。
他黑色大衣上沾染了些許雨滴,她抬手拍掉,委屈似的說:“我餓了……寶寶也餓了。”
“我這就去給你做飯。”楚煜笑了笑,好似所有負面情緒都在她一句撒嬌的話里煙消雲散了。
他原本想請個保姆,可何以夏說,她不習慣家裏有陌生人轉來轉去,再加上現在是懷孕初期,容易餓,但真正到吃飯的時候,一聞見飯菜的味道又什麼都吃不下了,孕吐也特別厲害。楚煜沒轍,只好親自照顧着,平日裏處理完公司事務也儘可能早點回家,可今天因為向微的事,耽擱了許久。
她踮起腳尖在楚煜臉頰上親了親,像撒嬌似的,“我想吃辣……”
“……”楚煜雖有些無奈,但表情竟嚴肅許多,“今天周四,這個禮拜你已經說了十次想吃辣……”他搖頭,說:“以夏,不可以,吃太多辣椒對身體不好,對寶寶也不好。”
何以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自從懷孕后就特別想吃辣,可楚煜把飲食控制得十分嚴,她的一日三餐,都是按營養師給的菜譜做的。她偶爾撒嬌,他也會睜隻眼閉隻眼,可事實證明,撒嬌這招,並不是屢試不爽。
“老人們都說“酸兒辣女”,阿煜,如果真的是個女孩,梁阿姨和景緻叔叔會不會不喜歡?”她臉上的欣喜少了些。
楚煜一臉無奈,“不會,再說了,孩子的性別是由染色體決定的,你別信這些民間傳言。”他頓了頓,說:“我倒希望是個女孩。”
她低低的“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但眸子裏的光更亮了一些。她也希望是個女孩,這樣才能彌補七年前失去的那個孩子的遺憾。
他從冰箱裏拿出盒酸奶布丁遞給,何以夏,說:“先吃盒這個,飯菜得等一會兒。”
冰箱裏有個隔間擺滿了酸奶布丁,全是楚煜做的,說是給她這個孕婦補鈣。
何以夏接過來,開始吃。他進了廚房,洗菜,切菜,下鍋炒,做好已是半個小時后。
楚煜把菜全部端上桌,有栗米丸子,砂仁蒸鯽魚,素炒土豆絲,還有萵筍炒蝦仁,都含有豐富的維生素B6,而維生素B6是孕吐的剋星。她聞見飯菜的味道,胃雖有些不舒服,但確實餓了,率先動了筷子,一邊吃,一邊還不忘給他夾菜。
飯畢,兩人窩在沙發里看電視。
何以夏忽然想起楚煜白天公佈的婚訊,摸了摸他的臉,說:“婚訊我看見了。”
“嗯。”他輕輕應了聲。
她問:“記者是不是很多?你今天比往常回來得晚了些,累不累?”
“多,但都交給秘書處理了,我不累。”他眯着眼睛笑,耐着性子回答。
猶豫幾秒后,楚煜才開口說:“我從向微那回來的。”
“嗯?”何以夏立時從他懷裏坐起來,一臉嚴肅。
“我勸向微跟你道歉。”他頓了頓,說:“但她不肯。”
她神色恢復如常,繼續歪在楚煜懷裏,“不肯就算了,她三番五次的害我,如果連真心道歉都做不到,也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以夏。”楚煜低聲喚她的名字,喉頭顫了顫,“對不起。”
何以夏笑了笑,抬手摸他下巴有些青色的胡茬,“怎麼突然說這個?”
他說:“對不起,我還是沒能護你周全,還是沒能替你討回一個公道。”
“這是我跟向微之間的事,你無須自責。”她柔聲安慰楚煜。
他漸漸哽咽,“向微……得了乳腺癌,晚期。”
何以夏聞言,整個人都驚怔住,乳.房是女人的魅力跟活力,一個女人之所以為女人,大抵是因為乳.房是滋育生命的根本,也是孕育生命的源泉;一個女人之所以為女人,也是因為女人可以創造人,男人和女人。
向微不僅會失去乳.房,就連創造新的生命的權利也失去了,她那麼強勢的一個人,如何能接受?
她恍惚的問:“什麼時候的事?向微……怎麼樣了?”
“不清楚,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她啊……不太好,不願意接受治療,她說她不想做化療,不想頭髮一根一根的掉光,也不想躺在病床上一天一天的等死……”楚煜提到向微,一臉的莫可奈何。
何以夏“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她才抬起頭問:“阿煜,你是不是起訴向微了?”
他答:“是。”
她嘆了口氣,說:“撤訴吧。”
乳腺癌晚期,剩下的時日應該不多了。何以夏脾性雖強勢,但卻不是咄咄逼人的主兒,更何況,向微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她啊……還是適可而止吧,畢竟誰也不想在生命垂危之際還背負一場官司。
“嗯?”楚煜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解釋說:“向微得到了應有的報應,老天替我懲罰了她。”
所以人啊,還是要一心向善。
“謝謝。”楚煜低聲應她,這聲謝謝,他是替向微說的。
兩人再無話,客廳里只有電視機發出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煜才輕輕開口:“以夏,後天跟我去領證吧。”
何以夏吃飽飯後就覺得有些睏倦了,此時正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啊?”
楚煜笑着看她,沒解釋。
她又問:“為什麼是後天?”
“9月9日。”長長久久。
那天恰好是周五,民政局也上班,領證的事,刻不容緩,婚禮也一刻都不能耽擱。她肚子裏的孩子漸漸大了,若是等到顯懷后,很多婚紗都穿不了。而楚煜,想給她一場盛大且完美的婚禮。
何以夏低頭不語,領證的事,來得有些突然,今天公佈的婚訊,也很突然,楚煜沒跟她商量就一聲不響的公佈了,他總是這樣霸道,強勢,可她卻偏偏喜歡這樣的他。
楚煜見她沒應聲,開口問:“怎麼不說話?還是你不願意嫁給我?”
“……”她有些無語,男人的思維一旦發散開,簡直可怕。她現在懷了他的孩子,想不嫁也不行了,更何況,她是那樣愛他。
幾秒后,她嘟囔着嘴,聲音里竟有些委屈,“你還沒跟我求婚……”
“……”這回,輪到楚煜無語了。
他說:“後天領完證,還得去試婚紗,還得去拍婚紗照,所以,忙到沒時間準備求婚……。”
梁韻歌跟陳靜定的婚期是在10月2號,時間比較倉促,楚煜除指定了婚禮的地點和婚紗外,別的都是梁韻歌在操心。
“你把度蜜月漏掉了……”他安排得都很妥當,但唯獨漏掉了度蜜月。
楚煜又氣又笑,“你懷着孩子,還想着到處跑?”他頓了頓,說:“度蜜月的事,等你生完孩子再說。”
“……”哎,他現在張口閉口都是孩子,她這個做媽媽的,人微言輕啊。
當天晚上,何以夏做了個夢,她夢見自己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墨爾本機場,還有那家醫院。在醫院,她看見了自己的孩子,白白凈凈,小小的一團,咧着嘴衝著她笑,一聲又一聲的叫她媽媽。
她的孩子說,她捨不得走,捨不得離開媽媽。她還說,是媽媽沒照顧好她,但希望媽媽不要難過和自責,如果有機會,她還是願意再做媽媽的孩子……
何以夏在夢裏痛哭不止,她看着孩子一點一點的走遠,她怎麼追也追不上,她只能哭,她只能痛恨自己,她只能把拳頭落在自己身上。
時光流轉,七年後,有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她跟前說,她回來了,她回來找媽媽了,希望這一次,媽媽不會再把她弄丟。
何以夏又哭又笑,掙扎着醒了。
楚煜緊緊抱住她,蹙眉問:“怎麼哭了?”
“做了個夢。”她坐起來,摸了摸枕頭,一片濕潤,鑽進他懷裏,說:“嚇到你了?”
楚煜聞言,終於鬆了口氣,方才差點把他嚇傻了,她哭得特別厲害,怎麼叫都叫不醒,嘴裏還喊着胡話,他整顆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輕輕“嗯”了一聲。
她陷入方才的夢裏,說:“阿煜,我夢見那個被我弄丟的孩子了……”她聲音漸漸哽咽,“她說:媽媽,我回來找你了,我還願意做你的孩子……”
她哭聲難止,情緒穩了些許,又開口說道:“她說:媽媽,求求你不要再把我弄丟了……”
“阿煜,我們的孩子回來了,她回來了……”何以夏輕輕撫摸着小腹,淚流不止。
楚煜眼眶也有些濕潤。
過了許久,她的情緒才稍微穩了些,但卻再難入眠,“阿煜,給我們的孩子取個名吧。”
楚煜輕輕“嗯”了一聲,幾秒后,吐出一句:“歸歸。”
歸歸,歸來的歸,也是歸宿的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