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chapter 25
何以夏聞言,眼裏的光靄霧氣越發厚重,幾乎是抬頭的剎那,楚煜攥緊刀身的手毫不遲疑的用力,鋒利的刀尖刺進胸膛,時間彷彿靜止一般。幾秒后,鮮血往外滲,胸口的白色布料被浸染透,開出一朵嬌艷欲滴的花。
楚煜筆直的站在那裏,眼裏的光和笑更加明亮動人,不一會兒,喉頭髮甜,嘴角有溫熱的液體流出,視線所及之處,所有物體都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天旋地轉,意識逐漸渙散,他憑着最後一點執念,拙劣的試探,“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話音未落,底氣已然輸得一乾二淨。其實楚煜一直都不太清楚,十四年前,何以夏忽然跟他在一起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把他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在一起的那七年,她從未開口說愛他,所以在向微告訴他那些所謂的真相時,他終於明白心底那巨大的恐慌從何而來,她從未開口說愛他啊。
她和他在一起,究竟是報恩,還是因為愛。
時隔十四年,除了孩子,楚煜最想弄清楚這個。
何以夏潛意識的鬆開刀柄,驚恐的捂住臉,眼淚在指縫間肆意流竄,好半響,她才敢將視線落在他胸口,眼裏水霧迷濛,看不太清,觸目驚心的紅竄進腦袋,甩不掉,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殺了人。
她竟然動手殺了楚煜。
方才的一幕浮在腦袋裏——握住刀柄的手往前一推,刀尖刺進去,鮮血往外冒。
她記得,好像是她動的手。
何以夏身體發軟,癱坐在牆角,幾不可察的輕笑轉瞬即逝,楚煜方才的話,她聽清了。他問她什麼?到底有沒有愛過他?前前後後十四年?他最想說的就是這個?
他怎麼能猜忌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他?他怎麼敢?
她心裏堵得難受,眼淚決堤似得往外涌。時間大概是最殘忍的東西,把兩個在一起七年的人活生生拆開,把最初的美好全部磨光,剩下的,不是怨恨,就是猜忌。
楚煜在她還未回答之前就已經支撐不住,終於栽倒在地上,唇邊掛着詭異的笑,兩行清淚往外滾,交匯到一起,嘴角發出輕淺低沉的囈語,“原來,你真的不愛我……”
但這句話,何以夏沒有聽清。
她的確幻想過無數次有朝一日能在楚煜胸口剜出一個窟窿的情景,可今天捅進去,尖刀插在他胸口,而她卻疼得幾近窒息,就好像,那一刀,是捅在自己心頭上的。
何以夏意識稍微恢復些時,實木地板上已經積了一小灘血,楚煜也是清醒的,但臉色蒼白的可怕。心頭軟下來,終究沒管,爬起來,在衣櫥里翻衣服,翻到一半,又瀕臨崩潰,情緒緩和些,找到楚煜的手機給向微打電話。
於公,這通電話能救楚煜的命;於私,這是報復向微的絕佳機會。但無論哪個,都能或多或少的改變些東西。
電話響了很多聲才被接通,向微的聲音瓮聲瓮氣的。
“你在我喝的酒里下藥,我就報復在你的小竹馬身上,如果不想他死,就趕緊來束河印象。”何以夏直截了當,凌厲狠絕,說完就掐斷電話。
睡意朦朧的向微聽見這番話,猶如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她昨晚玩了個通宵,酒也喝得多,此刻不管如何頭疼欲裂,她都連滾帶爬的往地下停車場跑,一路飆到束河印象。
獨棟三層的小別墅在清晨還未褪去的霧靄中若隱若現,門未落鎖,向微衝進玄關,滿地狼藉闖入眼斂,散落零碎的白色布料,打碎的瓷器擺件,無不證明這裏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她循着痕迹往裏走。
廊腰處,向微霎時頓住,臉色陡然蒼白。
驚心怵目的紅佔據整個腦袋。
幾秒后,她衝過去,卻頓感手足無措。
楚煜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手卻下意識的捂住胸口,地板上的血跡有些凝固,而且偏暗。他意識還算得上清醒,至少在看見向微那張臉后,厭惡的閉了閉眼。
向微的心被刺痛了一下,也僅僅是一下而已,自從有了何以夏這個女人,她和楚煜之間的關係早已如履薄冰。尤其是在七年前,僅存的最後一絲情分也被她的佈局謀篇作踐得所剩無幾。
小時候的事情往腦海里灌,不禁有些悲從中來。那時候,大院裏的孩子都跟楚煜玩不到一塊兒,因為他爸爸是大官,別的孩子都害怕他,只有向微,沒日沒夜的跟在楚煜屁股後面,爬大院裏的百年榕樹、春末夏初的時候掏鳥蛋、夏天夜裏爬上房頂看星星、把屋脊上的瓦當踩得稀巴爛,她跟着楚煜混成了假小子,就為這事兒,向微三天兩頭的挨她父親的小皮鞭子,挨過後,隔不了多久,就往楚家小樓跑,趴在楚煜媽媽梁韻歌懷裏哭,每每這般,楚煜就恨得牙痒痒。
後來漸漸熟了,兩人玩到一塊兒,還玩過過家家,楚煜信誓旦旦的說長大后要娶她,向微那時小,信得真真兒的。
但年少天真的他們,不知道所有輕狂的話在經過歲月洗禮后都會漸漸變了味,小時候的喜歡是真的喜歡,長大后的不愛是真的不愛。
向微十五歲那年,因為一場意外事故,她的世界,從此失去色彩。
她的右眼,只有黑白兩種顏色。
這件事,只有兩個人知道,她和楚煜。
十五歲那年開始,楚煜不再跟向微廝混,每個寒暑假都主動跟楚景緻申請到部隊拉練。
但向微哪裏肯,楚煜讀什麼大學,她也執拗的跟着讀什麼大學,沒人能攔得住。
直到今兒個,三十來歲的年紀,仍舊一個人飄着。她有事業,是英譯行業內的高級翻譯官;她有朋友,遍佈社會的高中低三個階層。
但她,唯獨沒有愛情。
向微捧起楚煜的臉,咬牙問他:“何以夏做的?”本以為,她的如意小算盤打得精且准,昨晚許景行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按道理,這個點兒,何以夏應該在許景行的床上才對。
可今早接到電話后,她才知道她的如意小算盤落了空。
如果非要有個人為這場悲劇買單,向微覺得,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向微始終想不明白,何以夏究竟是怎麼到束河印象來的。
她現在沒心思深究太多,掏出手機,在鍵盤上按下三個數,手指還未落到綠色撥號鍵,沾滿血跡的手覆上來,手機屏幕上頓時斑駁一片。
楚煜的身體軟綿綿的,向微說話的聲音又輕又細,他除了能感覺到血液流出和力氣流失外,別的什麼都感覺不到,也沒有疼。眼角餘光瞟見她手裏握着手機,手指微動,他才覺得怕,前所未有的怕,所以伸手去搶手機,儘管抬手的剎那,花光了他所有力氣。
可誰知向微手腕翻轉,他撲了個空。
楚煜用低沉沙啞的喉嚨祈求她,“別……報警,別報警……”
儘管他的聲音虛無縹緲,但向微還是通過唇形辨別清了,巴掌大的臉立刻冷下來,她怒極反笑,“死到臨頭你都還護着她?你還敢說她愛你?就是這樣愛你的?把刀插在你胸口?”
“你看清楚,我撥的是120,是急救中心的電話!誰對你好誰對你壞你分不清楚?”向微把手機屏幕遞到楚煜跟前,但他看不清,心頭仍舊懸着。
他閉了閉眼,沾滿鮮血的手慢慢摸到胸口,他摸到了血,摸到了冰冷的金屬刀身,還有木質的刀柄……他反覆的摸、來回的摸、不停的摸,最後一點力氣耗光都不肯松……
到底是一起長大的,這個小動作落到向微眼裏,心揪揪的疼。那上面有何以夏的指紋,他在毀掉證據,他擔心她會報警,他不信她,他只信自己。
“我以為我已經病入膏肓,沒想到你已經把賤這個字鐫刻到骨子裏。”向微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助,他反覆摸刀柄的時候,她竟然有些小小的陰暗,她想,不救他了吧,就這樣吧,讓他死,讓他解脫,讓那個女人一輩子都活在愧疚里。
但向微卻悲哀的發現,她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尤其是在自己跟前。
幾番猶豫,她終是撥通急救中心的電話。
向微忽然有些竊喜,因為她發現,楚煜比她好過不到哪去,至少她從未擁有過,這叫求而不得;而楚煜要的,卻是失而復得。
他想失而復得的東西,是愛。
這世上有千萬種愛,但卻從來沒有一種愛可以重來。
向微想,就這樣吧,她、楚煜、何以夏,就這樣吧,好好活着,哪怕糾纏不清一輩子,也好過生離死別。
眼淚流幹流凈的時候,救護車來了。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浩浩蕩蕩向他們走來,最前面的醫生戴上醫用手套,兩隻手從刀口探進去,幾秒后,停住。
楚煜疼的悶哼一聲,胸口發熱發脹,隨即昏迷過去。
向微“哇”的一聲哭了。
醫生摘下手套,安慰她,說傷口不深,就是流血太多,導致昏迷,具體的,要等到醫院拍了CT才知道。
幾個人合力把楚煜抬上救護車,掛了氧,醫生對傷口做了處理,到醫院的時候,血已經基本止住。
而醫院那邊,楚煜的主治醫生已經把各項檢查安排妥當,拍片子的時候,楚煜醒了過來,但十分虛弱。
檢查結果出來得很快,主治醫生說傷口寬度3厘米,深度4厘米,從檢查結果來看,生命體征都還不錯,血壓和心電圖也基本正常。
向微拿過片子看,傷口就在心臟部位。心口猛地一縮,眼淚啪嗒啪嗒的落,那個女人銷聲匿跡七年還不夠,現在居然動起了刀子?她的心真夠狠啊,她怎麼下得去手?
主治醫生也被嚇得不輕,這次真的是不幸中的萬幸,刀子插.進去的時候發生了偏離,是側着進去的,雖然緊靠着心臟,但並未對心臟造成傷害,可如果是端端正正插.進去的,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楚景緻就這麼一個獨兒子,他丟了飯碗事小,保不住楚煜的命事大,倘若楚煜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恐怕整個蓉城都要顫一顫了。
楚煜此刻正被送到外科縫合傷口,來醫院的路上,他雖昏迷,但意識卻清醒的可怕。當冰冷的金屬刀刃插.進胸口的時候,他的確想過一死了之,七年來遭受的非人折磨不僅可以就此終結,而他欠何以夏的,或許也可以用這條命來抵。
可就在何以夏給向微打完電話后,她的一番話,徹底讓楚煜打消了想要解脫的念頭。
而那時候,她在衣櫃裏翻衣服,翻到一半,又頓住,肩膀劇烈的顫動,良久,耳蝸里傳進一道聲音。
她說:“我不會救你。”聲音暗啞且抽噎,“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如果你還活着,可不可以,再救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