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八章
第二日,慕家家主慕澤風終於閉關結束。
元原到其書房時,慕家主仍然着着練劍時的勁裝,顯然是接到消息便匆匆趕了過來。
會被如此禮遇重視,也頗在元原的意料之外。
這慕家家主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若不是他太過固執刻板,也不至於出了慕和的事後就立刻封鎖門派,讓扶松劍派被戳了幾十年的脊梁骨。
這樣的一個人,竟對自己表現出了這樣的重視,沒辦法不讓元原多想。
看來這慕家主確實是下決心要振興門派了。
可是家主現今已近六十,前幾十年都默默無聞得很,怎麼人近年邁反而有了豪情壯志?
“原公子請坐。”慕家主將元原讓到書房桌旁的椅子上。
門口候着的小廝從婢女處接過茶盞,穩穩擺到了兩人面前。
“不知原公子此次前來......”
元原頷首笑道:“是有事相詢。”
慕家主眼中疑惑之色一閃而過:“相詢?”
“然。”元原也不賣關子,直言道,“是有些慕和前輩的事情想向伯父您了解一下。”
元原清晰感覺到,就在他說出“慕和”這兩個字的時候,面前這人的呼吸明顯急促了一瞬。
這絕不是因羞恥而產生的直覺反應。
看來,事情果然另有隱情。
慕家主拿起茶杯輕輕吹了吹:“那不知原公子想知道什麼事情?畢竟家兄少時離家,與我們也並不算很是親近。”
“前輩客氣,叫我隨雲就好。”元原道,“晚輩只是想了解一下,慕和前輩在二十歲到二十三歲這段時間的事情。”
慕和二十歲歸家,這三年正是他在慕家停留的三年。
慕家主放下茶盞,輕笑道:“哦,這三年。也沒什麼特別的。”
元原乾脆利落地打斷了慕家主含混的說法:“我想知道,慕和前輩在離家以後,是否與您還保有聯繫。另外,他歸家之時,是否與您談到過什麼。”
驟然轉變的語氣已經清晰地說明了元原的立場。
若說一開始他的語氣稍顯客套是因為他是晚輩,那現在他強硬的口吻就非常明顯的宣示了,自己是以無爭山莊少主、秋寧劍谷少谷主的身份,來爭取聯盟的。
雖然並不知道這個少年所求到底為何,但是慕家主很清楚,這很可能是他們扶松劍派唯一一個與這個人聯盟的機會。
或許也是他們扶松劍派短時間內唯一一個崛起的機會。
但是——
“呵呵,並無聯繫,也沒談過什麼。”慕家主的語氣明顯得冷淡了下來,他抬手理了理袖口,眼神稍顯漫不經心,“不知原公子還有什麼別的事嗎?”
元原扶住杯盞,輕輕摩挲着杯口,笑而不語。
慕家主並不在乎他的沉默,站起身來就準備離開:“原公子的問題,老夫都回答不了,若是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
這逐客令下的簡直果決,卻令元原有些想笑。
強弩之末,說的就是慕家主這種情況吧。
只是這人分明是知道什麼的,為何卻又要做出此番姿態呢?
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
只是話既然都已說到這個份上,便也沒什麼挽回的餘地和必要了。
元原也不糾結,起身便道:“這幾日叨擾伯父了,那隨雲便告辭了。”
說完拱手便走,衣袂飄飄,瀟洒至極。
見着少年白衣消失於門外,慕家主方卸下了面上冷色,微微嘆了口氣。
這倒並非他不肯說,只是——
只是幾十年前,那人離開時的叮囑歷歷在目。
“我與你所說一切,且勿與外人道也。”
彼時剛及弱冠的慕家主聞言,很是苦惱地皺了皺鼻子:“可若是娘親問起......”
“你就說不知道!”慕和斬釘截鐵道,隨即又伸手拍了拍慕澤風的肩膀,“澤風,幫哥哥這一次啦!哥哥好不容易才想做件大事,你還不表示一下支持?”
慕澤風聞言,很是無語地嘟囔道:“就是收了個徒弟嘛,也算是大事......”
慕和搭在慕澤風肩上的手驟然收禮,見慕澤風露出了吃痛的表情,才稍稍收斂,笑眯眯道:“嘿嘿,你不懂!人家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這可是要當爹了!這事情還不大!”
慕澤風:“......”不是很懂你的腦迴路。
“咳。”慕和輕輕握拳搭唇,“反正,這可是哥第一次拜託你,你一定得幫忙!”說完他又朝門口的馬車看了一眼,“誒呀,不和你說了,我走了哈!記住,不足為外人道也!”
說完,少年輕功一運便已悠然落到了馬車之上。
轉身,一個甚為奪目的笑容,於陽光之下熠熠生輝。
那確實是他第一次拜託自己。
也是最後一次。
所以,自然,不足為外人道也。
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
原本以為找到了線索,沒想到卻是竹籃打水,最終還是折在了這裏。
宋甜兒被慕家主這神來一筆氣的不行,一邊幫元原收拾行李,一邊咬牙切齒地念叨:“真是的!就問點陳年舊事都不肯說,就他家秘密多!哼!還有那個慕清琅也是!啥都不知道!這點消息儲存量也好意思當一派少主?”
元原單手輕輕撐着額頭坐於桌旁,靜靜地聽着宋甜兒抱怨,面色不僅平靜、還有笑意。
另一旁同在收拾行李的白七悠則淡定得多,手中不停,眉目不動,一言不發。看上去似乎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
“白七悠!傻子白!”宋甜兒馬上調轉了槍口,“你不生氣嘛!你不是最討厭那個慕清琅了么,你怎麼不跟我一起罵他?!”
白七悠漫不經心地應着:“罵什麼?”
宋甜兒認真地想了想:“呃,想到什麼就罵什麼啊!這還用我給你定題目嘛?!”
“不罵。”白七悠將包裹系好放到一旁,“浪費口舌。”
“你......”這人!就是這種態度!最氣人了!
宋甜兒還想再說什麼,就見白七悠右手搭到床幃旁的柱子,左手則將包裹放到了一旁。
“我先去看馬車了,你把剩下那些收整一下吧。”白七悠說完這話便轉身去了門外。
被留下的宋甜兒默默地看了一眼白七悠剛剛摸過的柱子,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上面,深深地烙印着五根清晰的手指紋路。
“公子。”宋甜兒獃獃地轉身看向元原,“他該不會去找慕清琅決鬥了吧?”
元原笑得狡黠:“決鬥也沒什麼不好,不打不相識。”
宋甜兒:“......”公子,你是不是也希望慕清琅快點死啊......
白七悠並未如宋甜兒所想前去“尋仇”,反而真的去雇了兩輛馬車回來。
車夫將車一路駕到了扶松劍派門前,其中一位話較多的車夫還打趣道:“在這邊趕馬車趕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來這扶松劍派接人!誒,小公子,你是哪門哪派的人啊,竟能讓這麼個大門關得死緊的門派開門來迎?”
白七悠輕睨了車夫一眼,這一眼輕飄飄的,沒有絲毫力度,卻讓車夫狠狠打了個寒噤。
他......他就隨便問了一句啊,不會是觸碰到什麼江湖機密了吧?
媽呀!自己不會被滅口吧?現在跑還來不來得及啊!
正當車夫擔心不已的時候,有道溫潤聲音在門口處悠然想起,稍稍緩解了他的不安。
“七悠,火氣怎麼這麼大?”
慕清琅笑意盈盈地看着白七悠,似乎全然屏蔽了白七悠的殺氣一般,笑得十分從容。
白七悠亦還以一頷首,隨即——
袖中短劍寒光乍現,擦過慕清琅的鬢角,直直釘入了他身旁的門柱之上。
慕清琅無聲側頭打量了一下短劍沒入門柱的深度,然後又不自覺地看了看自己的血肉之軀,略有些委屈地道:“又不是我不讓父親說的,他不說,我有什麼辦法......”
白七悠冷冷打斷:“跟我有關係嗎?”
慕清琅被噎得一頓,片刻后才回過勁來:“可跟我也沒什麼關係啊!”
“我說跟你有關係了嗎?”
慕清琅:“......”是啊,他沒說。他就是單純地想弄死自己來着。
雖然全然不懂自己為何如此想要辯解,但現在也不是急需搞懂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要讓這個人不要這麼生氣。
“不然,你給我個彌補的機會吧!”慕清琅三步並作兩步走下了台階,行到了白七悠對面。
白七悠微微抬眸:“說。”
“呃......我跟你們一起走怎麼樣?”慕清琅跟着闡述原因,“你看,我劍法也不算差,而且多一個人多一個照應!”
“但也多了一張吃飯的嘴。”
慕清琅馬上拿出了懷中的錦囊:“我有錢!很有錢的那種!”
白七悠有點猶豫。
“而且,我怎麼說也是慕和的親人,很多事情還是知道的對不對?肯定能幫到你家公子的!”慕清琅道出了殺手鐧,“你也希望多個人照應你家公子對不對?我在陸東也有朋友,若是你家隨雲去了陸東,沿路還有人關照!怎麼樣,帶上我,肯定不吃虧!”
白七悠:“......”這人怎麼這麼積極?
肯定......
沒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