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銅鏡前,元原安靜地看着鏡中的自己。
他已變換成唐原的模樣,卻未附面具。
自從卡牌系統正式開啟后,他從元原轉換成唐原的方式就簡化了起來。
不需要把面具帶到臉上,只要心念一動即可。
但現在,這張屬於唐原的、並不應該有過多表情的臉上,卻罕見地帶了點無奈。
元原本以為楚留香那日所言只是心血來潮的隨口一提,可令他沒有預料的是,香帥居然還是個言必行的君子。
當顧惜朝向自己彙報收到的來自盜帥的那枚信箋時,元原長長嘆了口氣。
與這信箋同時被快馬加鞭、專程送來的,還有顧惜朝向他請示的紙條。顧惜朝並不知道元原與楚留香相識,所以那紙條上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乾脆利落——
“殺?”
元原:“......”
殺是肯定殺不得了,但元原也不能任由楚留香這樣去砸自己的場子。千杯客剛剛在江南立足,此事決不能草草處理。
可如果他全了自己的面子,那楚留香便必然會名聲受損。從未失手之名,恐怕就要自此和盜帥告別了。
元原拄着額頭思考了整整一夜,在兩種結局中來回徘徊,最終還是下了決心。
——他畢竟不只是香帥的原隨雲,還是千杯客的主人。
神行回了剛離開不久的江南,元原先通知了顧惜朝和李紅袖,準備問下近日千杯客的情況。
原本屬於行休谷和南堂館的底盤先都已被規整到千杯客門下,丁楓培養了近十年的人手也都投入到了這個新門派的建設,一時倒都井然有序得很。
除了盜帥這個變數。
白七悠尚未返回秋寧劍谷,便與顧惜朝和李紅袖一起遵從元原的命令,於亥時趕到了千杯客的大殿。
唐原坐於主座之上,銀色的半面面具上冷光如常,看不出什麼異樣。但了解原隨雲和香帥相識之事的李紅袖和白七悠相視一眼、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是以當顧惜朝冷靜地陳述了自己的觀點時,竟無一人應和。
白七悠平日便不愛說話,顧惜朝還是理解的。可李紅袖平時就跟個話嘮似的,現在怎麼沉默上了?
顧惜朝無辜地回眸看向他倆。
李紅袖感受到他灼灼的疑惑目光,無聲地捂住了臉。
顧惜朝:“......?”
旁人不知所措,唐原卻思路清晰得很。已決定了的事情,他便不會再糾結。他冷靜地安排了所有事項,就像楚留香這個人真的與他素不相識一般。
待到萬事都準備妥當,也到了約定的時刻。
臘月初三,臨近子時。
楚留香隱於月色之中,靜待時間來臨。今夜江南格外冷,但他穿的不少,又運了內力禦寒,倒並未覺得有什麼不適。
但等待的時候,思緒難免發散。他胡思亂想着,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雲兒會不會凍着。只是又一想,白祭雪做事從來穩妥,想必暖爐、椒牆、絨簾什麼的早都為雲兒準備好了吧。
第三次梆音即將響起,更夫帶好了傢伙準備起身。
楚留香身形移轉,也已出現在了千杯客的正堂之外。
出乎他意料,片刻之前還守衛森嚴的場所,現今竟空無一人。看來對方果然已準備妥當了。
香帥笑了笑,心中竟有種隱隱的興奮感。
行走在這江湖之上,還是希望自己能有個對手的,若總是孤身一人、豈不太過無趣。
他旋踵落於殿沿之上,靈巧得像是只燕子。
大殿之下仍然是詭異的寂靜。楚留香也不急,在屋檐旁安靜地聽着地下的動靜。
忽然有輕輕的一聲扣桌之音,落音清脆。楚留香聞音,嘴角挑了挑,飛身掠下。
殿門大開,燭火幽幽。
盜帥藉著這燭火看向殿內,頓覺頭皮一緊。
這大殿極為寬闊,且殿內有門可通往更內側的偏殿。而在這正殿之中,已坐了許多人。
這些人皆面無表情,身着一模一樣的藍色勁裝,面上更帶着樣式完全一致的銀色面具。
楚留香斂眸一笑,從容步入殿中,道:“楚某幸識唐公子大名,特來拜訪。此至唐突,還望見諒。”
他此音一出,在殿中竟有隱約迴音,卻仍然無一人出聲回應。
這些藍衣人就像是雕塑一般,靜靜看着楚留香,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楚留香輕咳一聲,摸摸鼻子,覺得有點尷尬。
他抿抿唇,剛要繼續向前走。
那些原本僵坐着的藍衣人卻驀地全部起身。有拿刀者,有持劍者,簡直堪謂各式武器應有盡有,紛紛向楚留香招呼而來。
楚留香因輕功成名,卻不代表其武功遜色。他於刀光劍影間從容閃避,間或拳掌相成,片刻間就擊退了最附近的幾人。
香帥輕抿唇角,搖了搖頭:“如此貿然出手,可不是待客之道。”
但這殿中之人顯然是沒有待客之意的。
不待楚留香反應,已有機關的齒輪聲驟然響起。隨即,便是十幾道鎖鏈突然從牆中打出,直襲向他。
香帥回身一避,鎖鏈“啪啪”打到牆上,原本乾淨的牆壁瞬間就留下了十幾道裂痕。
他苦笑一聲:“好歹是自己的房子,不用這麼狠吧?!”
香帥話音剛落,便突然有一聲輕笑從內殿傳來,伴隨着一聲難以辨出方位的——
“楚公子,招待不周,失禮了。”
聞聽此聲,所有機關竟全部停止了攻擊,一旁站着的藍衣人也都坐回了原位。
看來,這是正主出現了?
楚留香撣了撣衣上浮塵,笑着步入了內殿,微一行禮:“在下叨擾了。”
這內殿與殿外別無二致,裏面依然坐了十幾個無表情的藍衣人。這氣氛讓楚留香敏銳地謹慎了起來,這些人的水平顯然要比外面的高出不少。
他抬眸細細掃了這些人片刻,突然將目光定在了坐於最主座的那個人的眼睛上。
好漂亮的一雙眸子!
香帥有點驚訝。
在這燭火熠熠中,那雙眸子簡直像是他以前偷過的諸多寶物一般漫着灼人的光。
只不過,那眸子卻實在太過冷清,裏面竟一點人的感情也無,無端少了許多風情。
白璧微瑕,讓香帥心中微微有些遺憾。
他認真地看着那人,道:“你該笑笑的,不然可惜了這雙眼睛。”
那人卻懶得聽他廢話,手一揮,其他藍衣人便突然起身攻來。
這此間各個都是高手,若論單打獨鬥、楚留香或許能從容勝之,但現今這麼多人一起招呼,倒真讓他有點吃不消。
不過好在,他也不是真的想跟這些人分出個勝負。
他後撤一步,內功一運,輕鬆躲開了兩道攻勢,腳尖一點、便朝着殿中之人迎了過去。
那人見楚留香衝來,竟一絲閃避的意思都沒有,甚至不抬手招架。
他靜靜盯着香帥,冰冷的臉上甚至平靜得有些乖巧。香帥心中一突,手上動作卻不停頓,搭上那半面銀色面具,輕輕揭下。
面具下是極為漂亮的一張臉。即便香帥見過諸多美人,也着實被這臉震驚了片刻。
那雙眼睛隨着他解下面具的動作,轉向了他,與他四目相對。燭火下,這雙眸子中竟似泛着水光,瑩潤剔透、美麗至極。
香帥笑笑,又道了句:“可惜。”
那人聞言,眼中冷光一閃、右手一抬,千機匣已抵到楚留香胸口。香帥毫不懷疑,這東西的威力足以將自己整個貫穿。
他偏頭看向這人,道:“看來能在短短几日內定下江南局勢之人,果非尋常之人啊!我竟察覺不到你是從何處取出這千機匣的,還有面具......究竟被你藏到哪裏了?”
他手上這個面具,自然是假的,在他將面具拿到手中的那一刻便已清楚。只是,真的面具到底被放到了哪裏呢?
這還是他第一次察覺不到自己想盜東西的所在,但香帥並未因此而感到懊惱,甚至還有些興味盎然。
——他並不是一個一心求勝之人,一個有趣的對手當然要比一次簡單的勝利讓他開心得多。
“不能告訴你。”藍衣人輕輕道,卻並沒有立時傷害楚留香。
香帥眸光一動,趁對方那片刻的遲疑,已運了輕功退到了安全範圍。
“沒關係。”楚留香幽幽笑道,“我再多來幾次便是了。”
他說完,對方那一直平靜的面容上竟終於起了點波瀾。那雙眼眸中也似乎因他這話帶了點隱約的無奈和苦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知因何、突然愉悅非常,他道:“那便後會有期了。”
月色已盛,香帥於月華中從容離去,手中的假面具卻並沒有被他扔棄。
他拿着那面具,立於來時所棲的樹枝上,仔細看了片刻、突然苦了臉色——
早知道偷不到,就先不跟雲兒說了。這下可好,怎麼跟他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