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貳拾伍

91.貳拾伍

山風過處,又自落下雨來,雨聲凄切。

阿飛將姜希夷背在背上默然下山,天樞在後面道:“飛少爺,你不必……”

阿飛打斷道:“崑崙太遠,如果要休息,不如到我那邊,雖然也不很近。”

天樞抱拳道:“多謝飛少爺,現在天色已晚,你身上傷口不少,不如等到天亮后,我們去買一架馬車在上路?”

阿飛點了點頭,道:“好。”

接着他背着姜希夷一步一步往前走,明明身後有馬,他還是選擇步行下山。

阿飛側頭看了看姜希夷的臉,她的容貌幾乎跟他之前見到的時候沒有任何改變,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多年前,他們剛見到時。

那時,也是一個雪天,不過那天的雪比今天的大多了。

北地朔風呼嘯,天地之間一片蒼茫。

那時,他如同今天一樣,將她背在背上。

十三劍也沒有打馬下山,而是跟在阿飛身後,一步一步離開了虎丘。

久雪初晴,酷寒使得長街上的積雪都結成了冰,屋檐下被凍住的水柱似餓狼狼牙,似惡犬犬牙,交錯猙獰,似乎要吞噬一切。

街上沒有人,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緊緊地關着,密雲低壓。

沒有風,連風都似乎已經被凍死。

冬天已經完全降臨。

一行人牽着馬,隨着馬蹄聲,不緊不慢繞過了保定城,到了西門外的一家祠堂。

這裏實在是很破落,門口的匾額都歪歪斜斜,還掛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蛛網,漆門漆柱上應該已經露出了木頭的原色,不過卻被灰塵蓋住,風霜全部在那上面讓人看得一清二楚,沈家祠堂幾個字漸漸模糊,除了在保定城裏住了許多年的人外,恐怕也沒人知道,這裏叫做沈家祠堂。

阿飛站在門口,輕輕抬手推了推門,這扇已經完全老化的木門卻依舊堅持着自己的工作,發出了一聲□□后,仍然在原地沒有被推開。阿飛手上再用了用力,木門發出了一聲痛呼一樣的刺耳的摩擦聲,停停頓頓地被打開了。

這祠堂足夠大,曾經這戶姓沈的人家一定非常顯赫,那些現在破損曾經鮮活的雕樑畫棟在訴說著這個家族過去的故事。

門裏沒有燈光,月光照在雪地上映着的雪光讓門內亮了一些,這裏沒有活人的痕迹,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阿飛似乎對着祠堂里的一切都十分珍惜,他對那扇木門都是小心的。

他將背上的一路都沒有醒來過的姜希夷輕輕放在鋪好的乾草堆上,沒有床沒有枕頭,當然也不會有被子。

天樞心細,看到角落中還堆着一堆木柴,想到屋內的陰冷,便對阿飛道:“飛少爺,那邊的柴可否用一用?”

阿飛手上拿着乾草,往姜希夷身上鋪了鋪,點點頭。

天樞見到,叫上天同和玉衡兩人,過去把柴劈了架起來,準備生火。

同時天璇天梁將地上容易燒着的東西都掃開,以免燒起來蔓延到其他地方。

當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后,大家各自坐在祠堂廳中的地上休息着。

阿飛也累了,比起累,那更是一種倦。

在外奔波的人回家后,就會放下所有身上的包袱,之後漸漸升起的就是疲倦,因為家的暖意融化了人們外在的堅強,露出了一個鮮活而疲倦的自己。

對於阿飛而言,這裏就是他的家。

或者說,他認為這裏是他的家。

不知躺在乾草堆上的姜希夷慢慢醒了過來,她居然覺得有些冷。

對於她來說,這是很新奇的體驗,因為她幾乎從來都不會覺得冷,剛剛即使是一瞬間的反應,但她的肌|膚,她的腦子都在告訴她,那種感覺就是冷。

此時已經是深夜了。

夜深風寒,朔風嗚咽。

嗶啵聲中那堆燃起的篝火已經再沒有火焰,在這裏卻依舊顯得明亮溫暖,讓人想靠近。

姜希夷撥開鋪在自己身上的乾草,緩緩起身,轉頭打量了周圍,試圖弄清楚自己現在在哪裏。

十三劍靠在牆上、柱子旁將佩劍抱在懷中閉眼休息,阿飛也靠在木桌旁,似乎是睡著了。

天樞眼皮微動,睜開雙眼,看向姜希夷,正準備起身走過去。姜希夷彷彿感受到了天樞的目光,霍然轉頭,對着他搖了搖頭。天樞點點頭,坐了回去,卻沒有閉上雙眼。

她發現這裏似乎是一間宗祠。

建造的時候十分講究,廳堂高大,雕飾精緻,用材上等。

她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抬頭看了看正廳之上,果然掛着一塊寫着堂號的金字牌匾,旁邊另掛着姓氏淵源,還配有聯對。

一張祭祀桌上杯盞空空,連蠟燭都燒到了盡頭。

姜希夷的目光一一掃過上面擺放着的蒙塵的牌位,這些人都姓沈。

在最顯眼的地方的那個牌位上的名字是沈天君。

阿飛已經醒來。

他本該醒得更早,但是他確實是累了。

姜希夷聽到他呼吸一重,轉身看去,輕聲道:“原來,你姓沈。”

阿飛聞言,臉上一陣抽搐,渾身肌肉緊繃,看起來極為痛苦,他微微搖了搖頭,道:“我……我……”

這兩個字后,阿飛又再也說不出話。

姜希夷知道,她一定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秘密,一個關於阿飛身世的秘密。

這件事情在他心中一定非常的重要,他不能告訴別人,但是他又不想說謊,因為阿飛從來不會欺騙別人。

於是姜希夷不再問,也不再看那些牌位,轉身坐回乾草上,問道:“這裏是哪裏?”

阿飛鬆了一口氣,道:“這裏是保定城西門外。”

姜希夷道:“原來我們已經回了保定。”

阿飛道:“不錯,天樞他們似乎是要將你帶回崑崙,不過崑崙實在是太遠了。”

阿飛頓了頓,露出一個極為孩子氣的笑容,繼續道:“而且,他說你還欠了一頓酒,所以我一定要把你帶回來。”

姜希夷聞言也笑了出來,道:“他?李尋歡嗎?”

阿飛點頭道:“正是他。”

姜希夷笑意更深,道:“他說錯了,欠了一頓酒的人不是我,而是他,這次回了保定剛好,剛好讓他請我們喝酒。”

次日又是落雪,保定城裏,大雪紛飛,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堆着厚厚的一層雪,放眼望去,只見天地相連,迷迷濛蒙的一片灰色。

風很大,颳得枯枝上的積雪片片飛落,寒蟄驚起,群鳥亂飛,大地寂然。

昨天是近日來難得的晴天,可積雪還未完全消融,今日突如其來的寒冷,將之前的積雪全部都凍成了冰。

興雲庄后牆弄堂的泥濘小路變得很滑。

這裏幾乎沒有其他人經過,當然也不會有人掃雪,於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似柔軟,其實堅硬的雪,覆蓋住了所有的泥濘不堪,雖然路更難走了,卻比以往要好看上不少。

那家雞毛小店依舊開着門,等着客人,門戶大開,寒氣直接灌了進去。

這家小店門口的雪上,一個腳印都沒有,孫駝子卻依然沒有關門,因為他的店裏還有一個客人。

那個人不僅是他的客人,還是他的朋友。

姜希夷帶上十三劍,和阿飛一起又到了這家小店門口。

門口的積雪髒了,但是孫駝子卻十分高興,這不是因為他有生意可以做,更是因為,他們是他朋友的朋友。

李尋歡剛好在喝酒,他提着酒壺的手一頓,抬着頭看向門口,淡笑道:“你們回來了。”

阿飛和姜希夷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直接走到李尋歡所坐桌邊坐下。

李尋歡道:“你勝了。”

姜希夷道:“不錯,我勝了。”

李尋歡翻開面前的酒杯,放到姜希夷面前,為她滿滿斟了一杯酒後,又給阿飛斟了一杯酒送了過去。

他說道:“你勝了,卻依然有疑惑?”

姜希夷舉杯一飲而盡,喝得很快,比李尋歡快,甚至比阿飛還要快。

女人本不該這樣喝酒。

可是她這樣喝酒,卻沒人覺得她粗野,似乎她無論做什麼都是應當的,都是自然的,天生就該如此。

姜希夷一連喝了五六杯后,才道:“我先前心中一直有個疑惑,卻始終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在困惑着我。”

阿飛和李尋歡都沒有說話,而是舉着酒杯靜靜地聽着,因為他們知道,她的話必定還有下文。

姜希夷繼續道:“現在我終於知道困惑我的是什麼了。”

李尋歡問道:“是什麼?”

姜希夷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第七杯酒,飲盡后道:“不過一個情字,人究竟該無情還是有情。”

阿飛道:“所有人都是有感情的,你也是。”

姜希夷一笑道:“不錯,人都是有情的,那麼劍呢?”

阿飛沉默了。

李尋歡道:“你的劍術無情,劍卻有情,劍有情是因為人有情。”

姜希夷道:“這樣的劍夠不夠快?”

李尋歡道:“這樣的劍變化無窮。”

姜希夷道:“為何?”

李尋歡道:“因為有感情,才有生命,有生命,才有靈氣,才有變化,才能變化無窮,更何況,即使再無情的人,心中都有一個柔軟的地方,人只要活着,必定就會有情,有情並不是拘泥於情,人人都說勘破情關才能修得武學巔峰,如果心中沒有情關,那有何為勘破情關?”

姜希夷問道:“你呢?你是否心中毫無情關?”

李尋歡沉默一陣后,拿着酒杯,目光凝注着遠方,道:“沒有。”

姜希夷嘆了口氣,道:“這頓酒喝完后,我就要走了。”

阿飛道:“這麼快?”

姜希夷道:“不算快了。”

李尋歡問道:“你是要去哪裏?”

阿飛道:“回崑崙嗎?”

姜希夷道:“回崑崙。”

阿飛問道:“那麼之後呢?”

姜希夷道:“之後?我也不知道,不過總會知道的,總有人告訴我。”

告訴她的並不是人,而是一張不會說話的石桌子。

當胡不歸的竹劍消失后,姜希夷也知道了她接下來要去找誰——

‘風清揚的劍’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寒芒先至[綜武俠]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寒芒先至[綜武俠]
上一章下一章

91.貳拾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