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壹拾陸

82.壹拾陸

姜希夷先是怔了怔,然後上下打量着阿飛。

他身上穿着一件青布衣衫,因為急着趕來這裏,並沒有穿戴整齊,鬆鬆垮垮,但是看得出,這是一件乾淨的新衣裳。他的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容貌看起來很英俊。但是他的表情卻很平和。

那平和不是淡然淡定,而是一種呆板的平和,她根本不能相信自己面前這個人是一個用劍的人,更何況他還自稱他的劍是學自她處。

失望,一種不知從何處升起的失望充斥了姜希夷胸腔之中,她緩緩道:“我教過你如何用劍?”

阿飛道:“是!”

姜希夷道:“那我應該說過,劍不離身,你的劍呢?”

阿飛望着她,眼神中滑過緊張和慌亂,還有痛苦,他看起來怕極了姜希夷問這個問題,似乎一直在迴避,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一般,現在如同結痂的傷口被揭起,痛意升起,令他有了一絲清醒。

他沒有回答姜希夷的話,她再問道:“我在問你,你的劍呢?”

阿飛眼眶漸漸紅了,兩隻手緊緊攥在身邊,在隱忍着些什麼,然後他閉上了雙眼,嘆了一口氣,黯然道:“我已經不用劍了。”

姜希夷沒有覺得吃驚,因為她在阿飛身上感受不到劍的氣息,若是強說的話,也並非完全沒有,不過如同一縷緩緩升起的輕煙,風一吹就能完全散開,幾乎沒有,然而就是這若有若無的氣息,卻令姜希夷覺得陌生又熟悉。

她轉過身子看着阿飛,道:“一個劍客不再用劍,我只能想到兩個原因,第一是因為他已經強到不需要再用劍,對他而言什麼都是劍,什麼都不是劍,你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不用劍了嗎?”

阿飛吃力地搖了搖頭,道:“不是。”

姜希夷繼續道:“我猜也不是,那麼這第二個原因就是,他不再是一個劍客了,你現在是否還是一個劍客?”

阿飛霎時間臉色煞白,急忙道:“我!我……”

他突然陷入了思考之中,姜希夷也不催他,而是等着他的回答。

一時間這屋內被安靜和沉默淹沒了,只能聽見偶爾的衣料摩挲聲。

林仙兒現在不明白現在的場面情況,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為,只能埋在阿飛懷中,一動不動。

阿飛低頭看了一眼林仙兒,重新充滿了力量和勇氣,抬起頭目視姜希夷,感受到她的目光又將眼珠移了移,看向她旁邊,緩緩道:“劍是兇器,而且代表了我的過去,我……我不想再想起了。”

姜希夷問道:“你這是為了什麼?”

阿飛抬手有力而溫柔的握住了林仙兒的手,道:“我是人不是劍,人不能無情,我找到了我愛的人,她為了我放棄了一切,我為她放棄一切也是應當的。”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林仙兒纖纖素手回握了阿飛,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她看着他,彷彿他就是她所有的依靠和寄託。

阿飛繼續道:“更何況,我和她都想忘記過去,從頭做起。”

姜希夷冷笑一聲,道:“你既然不想再想起,想割斷過去,而且你又不再用劍,那你應當不認得我才對。”

阿飛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他長長吸了一口氣,又沉默了。

突然,姜希夷右手微抬,按在了腰間,阿飛握着林仙兒的手不自覺更加用力,他知道姜希夷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她要拔劍了。

姜希夷的劍究竟有多麼的可怕,他當然知道,就算劍在手時他都沒有把握能攔下她,更何況他現在赤手空拳手無寸鐵。

姜希夷忽又道:“更何況,你剛好也能重新認識我,因為我有些事情要同林仙兒解決。”

林仙兒笑了,她在阿飛懷裏笑得很美很艷,臉上的鮮血都絲毫不能破壞她的美,甚至還平添了幾分誘人的魅力。

但是現在卻沒人看得見她的笑容、她的臉,不過她絲毫不在乎。

她發覺阿飛的震顫,他身上的肌肉開始緊繃,雙拳已經握緊,但是他依然沒有出手,是因為他在猶豫。

阿飛為了姜希夷要殺林仙兒而憤怒而生氣,但他的猶豫是因為對面那個人是姜希夷。

林仙兒雖然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有何關係,不過她不着急,只要她想知道,阿飛一定會將所有事情都告訴她,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她只知道,她現在到底應該做什麼——加一把火。

林仙兒緊緊拉着阿飛的手,晃了晃,另一隻手用力將他推出去,帶着絲絲哭腔,道:“小飛你快走!她要殺的是我,她不會對你動手的,再說……再說你們還有情分,你快走,小飛快走!”

她看似用盡了全力在推着阿飛,可阿飛卻不為所動,穩穩站在那裏,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他說道:“我不會走,我要保護你,誰要殺你,就要先過我這關!”

林仙兒笑得更開心了,她咬着嘴唇,儘力控制住讓自己不要笑出聲來。

她的肩膀顫抖着,背也在顫抖着,她實在是太高興了,但阿飛卻以為她在為他擔心,在哭泣着,他抬起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撫着。

姜希夷手已經握在了劍柄上,她看出了阿飛此刻已有戰意。她覺得人真的非常神奇,因為阿飛為了這樣一個人放棄了劍,卻又能為這樣一個人再燃起戰意,她不知道他的劍究竟如何,不過現在看來,人卻多情。

林仙兒猛地抬起頭看着阿飛,她的嘴唇已經被她咬白了,雙眼中緩緩流出淚水,就像是一朵被晨露打濕的新鮮清新的花朵一樣讓人心動,她看似做了極大的決定,離開了阿飛的懷抱,轉身看向姜希夷,道:“就算我們必死無疑,死前也要允許我們垂死掙扎,你說是不是?”

姜希夷道:“你們必死無疑?”

阿飛以為姜希夷說的是她只會殺林仙兒一人,道:“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會活!”

姜希夷道:“哦。”

林仙兒側頭看了阿飛一眼,輕輕鬆開了他的手,慢慢移到衣櫃邊上,她從裏面取出了一柄劍。

那是一柄很輕很薄的劍,連劍柄都是用最輕的軟木夾上去的。

沒有劍鍔護手。

因為用劍的人只要將劍刺出,幾乎沒人能削到他的手。

看似無論什麼兵器,甚至只要用力一折,都能讓這柄劍變成廢鐵。

但只要用劍的人將劍刺出,幾乎沒人能擋住。

這是一柄很奇特的劍,世上只有一個人能用這種劍。

阿飛的視線順便就被這柄劍抓住了,他的眼睛立刻發了光。

看到了這柄劍,就像看到了他久別重逢的愛侶,多年未見的好友一樣,他心裏彷彿驟然覺得有一陣熱血上涌。

他的手不自覺慢慢抬起,朝着劍的方向伸出。

他的手在顫抖着。

但是,阿飛看到林仙兒時,所有的熱血都變涼了,他的過去已經是久遠的過去了,他早就答應了最心愛的人,永遠將以前的事情忘記。

‘飛劍客’阿飛已經答應了永遠放棄自己的劍,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過去,崑崙的風聲在耳邊呼嘯着,雪花似乎從空中落下,又像被風從地上吹起,讓人分不清看不清,那時他還年幼,曾經答應過一個人,永遠不要放棄自己的劍。

林仙兒握着那柄劍,一步步堅定地走到了阿飛身邊,道:“你喜不喜歡這柄劍?”

阿飛沒有回答這句話。

林仙兒繼續道:“這柄劍是我為了你,特地找人鑄的。”

阿飛顯得有些吃驚,道:“你早知會有這一天?”

林仙兒搖了搖頭,道:“我只希望我們能平平安安的,怎麼能想到會有這樣一天,我不過看着你始終沒有以前開心,就想到這樣一個辦法,希望找個機會送給你,能讓你高興,卻沒想我拿出這劍卻是在今天……”

阿飛看着哭泣的林仙兒,道:“你有心了。”

林仙兒將劍遞向阿飛,道:“你看看,這柄劍是不是和你以前用的那柄一樣?”

阿飛沉默着拿起林仙兒手中的劍。

他的劍是沒有劍鞘的,但是這柄劍卻在鞘中。

因為過去的他隨時隨地蓄勢待發,就像一柄出鞘劍。

姜希夷見阿飛拿起了劍,道:“你要對我出劍?”

阿飛沒有回答。

他依然穿着那一身很新的青布衣衫,鏘的一聲將長劍出鞘后,插在了他的腰帶上。

是阿飛!

阿飛回來了!

他站在那裏,冷冷的看着姜希夷,他已經變了一個人。

不再平和,不再呆板。

渾身透着一種剽悍、冷酷、咄咄逼人的野性!

一種沉靜的野性,奇特的野性。

姜希夷看出了,這才是真正的阿飛。

她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阿飛的氣息會令他覺得熟悉。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薄薄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倔強和堅定都透露在他的臉上,他就像是一匹狼。

一匹從極北深寒之地,身覆冰雪,冷靜又冷漠的狼。

很像她,又不像她。

姜希夷忽然道:“今天不是比試的好時候,我與你約個日子,到時再來。”

阿飛道:“無論何時都可以。”

姜希夷道:“好,既然如此由我定下,十日之後,我會再來。”

話剛說完,姜希夷就提步跨出了門。

林仙兒垂眸,蓋住眼中的不滿和恨意,看似鬆了一口氣一般,道:“你看,她終究還是要看你的面子的。”

阿飛道:“不,她既然說了回來,就一定會再來。”

姜希夷當然會來。

不過卻不是在十日後。

夜深,風清月朗。

林仙兒又輕輕從屋子裏出來上了那頂四面竹簾的綠泥小轎。

阿飛鼻息沉沉,推也推不醒,就算是條豬都不會睡得這麼沉,更何況還是一匹狼一般的阿飛。

忽然,阿飛覺得鼻間一癢,一瞬間困意全無。

他朦朧睜開眼,卻在床邊看見了一群白衣人,他厲聲道:“什麼人?”

一道聲音傳來,她說道:“是我。”

阿飛透過這群白衣人,看見了在門口月光下的姜希夷,他眯了眯眼睛,道:“現在還不到十日。”

姜希夷道:“我當然知道,可你知道林仙兒在哪裏嗎?”

阿飛道:“她當然在她房間裏休息。”

姜希夷道:“請你叫她出來,我有事想說。”

阿飛道:“你不是來殺她的?”

姜希夷道:“現在還不到十日。”

阿飛稍作思忖,道:“好,你隨我來。”

林仙兒和阿飛並不是住在一個屋子裏,阿飛帶着身後眾人,去敲響了林仙兒的門后,卻沒人開門,阿飛心中疑惑,轉身對姜希夷說道:“她恐怕睡得沉了,若是有事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姜希夷看了天樞一眼,天樞點了點頭,突然上前,一腳踢開了這扇門。

林仙兒不來開門,不是因為睡得沉了,而是因為屋內沒人。

姜希夷看了一眼神情無比吃驚的阿飛,道:“我帶你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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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芒先至[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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