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貳

4.貳

楚留香不是第一次被劍指着,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用劍架在脖子上,但是他確實是第一次感覺到害怕。

他緊張的手心已經出了汗,他知道那柄薄的和柳葉一般的劍有多可怕。

這劍就在他肩頭脖間,並不落在他肩上,未緊貼他脖間,可這森寒劍氣似乎早已刺破了他的喉嚨,彷彿下一秒他的血就會噴涌而出一般,他的皮膚上早就起了一顆顆寒慄,但他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

楚留香內心在盡量保持着平靜,他眼神一轉,側頭將注意力移到了那柄劍上,只一眼他就知道這柄劍是稀世難得的一柄好劍,劍光亮過了這雪地上刺目的光,劍氣寒過了千里冰川最深處的水,鋒芒畢露,吹髮可斷,劍身上更有氣息流轉一般,恍若活物。

然而比這柄劍更可怕的卻是持劍之人,因為她居然能駕馭住這樣一柄劍,一人敵三人之時絲毫不落下風。

楚留香此時心中萬分慶幸自己看了一眼,因為他從這柄劍和身後的人身上看到了、察覺到了森寒肅殺的劍氣,高深的劍意,卻沒有殺氣和殺意。

這個人並不想殺他們,雖然只要她想,這對她而言也並非難事。

想到這裏,楚留香心中輕鬆了很多,卻還是不敢完全放鬆,因為這柄劍,依然在那裏,一絲一毫都沒有動過,連風吹都吹不動這比柳葉還薄的軟劍。

姬冰雁和胡鐵花看到楚留香被人用劍制住時,心中一涼,已經不僅僅是如墮冰窟,而是墮入冰窟之中還被人狠狠地用萬斤巨石砸了上去,他們凍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一下,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們擔心只要他們有動靜,那柄劍立馬乾凈利落的取了楚留香的性命,可若他們不動,那白衣女子還是要取他性命該如何?

進退兩難,他們三人同入江湖,相識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此困境。

姬冰雁和胡鐵花緊張的連指節都發白了,可這時楚留香卻笑了出來,在如此境地之下,他還能笑出來,姬冰雁和胡鐵花兩人看到了他的笑,心中那塊巨石也移開了,他們就這麼信任楚留香,他永遠能想到辦法讓自己也讓他們從最危險的地方脫身而出,只要他還能笑,他就能有好主意,這次定然也不例外。

楚留香笑了笑后,道:“像你這樣的姑娘,不應該隨意拿着劍指着陌生男子。”

他的話剛出口,就被風吹開了,那白衣女子如同沒聽到一般,劍一分都未動。

楚留香一絲也不在意他的話有沒有人回應,只繼續道:“我們不過是途徑貴府,想討一杯酒暖暖身好繼續趕路,姑娘又何必大打出手?”

“你們是如何找到這裏的。”終於,那白衣女子開口了,她一字一字地說,聲音像冰塊互相敲擊的時候發出的,絲毫沒有少女的嬌媚,如同深冬山中泉流處變成了堅冰的冰柱,看似美麗,卻寒氣迫人,可那冰柱抓在手上還能被人的體溫融化,但她僅僅是聲音就讓人覺得,你若敢將這根‘冰柱’抓在手裏,你一雙手便再也沒有用處了。

這個白衣女子就像是用從最寒冷之地的冰雪做成的人,劍冷,人冷,面冷,連聲音都冷到了極點。

胡鐵花雙手一揚,大聲道:“你這莊子就在這邊,這麼大一地方,我們又沒瞎,當然能找到了。”

那白衣女子一個眼神都沒有給胡鐵花,她的劍還在楚留香脖間肩頭,她彷彿在等楚留香的回答,楚留香似乎也知道她心中所想,淡淡道:“若有人用劍對着我的脖子時,我通常都不喜歡跟那個人說話。”

白衣女子冷冷道:“你是喜歡我把劍刺下去嗎。”

楚留香微笑道:“你若是把這劍刺了下去,就當我看錯了你,也看錯了你手上的劍,也只能怪我自己有眼無珠了。”

一個劍客,特別是一個劍氣入門后的劍客,他們劍法越高超,就越發覺得可以不在意自己,但必定會在意自己手上的劍,楚留香深諳這一點,所以他才如此說,更何況這白衣女子早已不止劍氣入門了。

劍練到這種程度的人,早已不在意自己是否要殺人,抑或是用殺人來揚威,他們甚至覺得有些人的血不配染上自己的劍,這些人可以說無情,因為似乎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在他們眼中停留超過一日,但這些人又可以說有情,甚至是專情,因為他們眼中只有自己的劍。

果然,楚留香聽到‘鏘’地一聲,是那女子收劍了。

但,劍已歸鞘,劍氣未散。

即使風未停,可還是吹不走空中的肅殺之意。

那白衣女子直直穿過了三人,朝着那莊子走了過去,胡鐵花一臉茫然,不知這白衣女子是什麼意思,便大聲問道:“你把我們丟在這裏自己走了,是什麼意思?”

“你方才說要討酒吃,跟着來便是了。”

風將這句話吹入了楚留香三人的耳朵里,聲音清晰,彷彿人在耳邊一般,可那白衣女子已快踏下這水白玉了。

姬冰雁和胡鐵花兩人不約而同看了看楚留香,他們三人中拿主意的人永遠都是楚留香。

楚留香看着兩人分別點了點頭后,三人便跟上了那白衣女子的腳步,踏上了雪地。

楚留香注意到,那白衣女子腳步極輕,她的輕功方才他們三人已見識到,此刻她走過的雪地一個腳印都沒有,真正的踏雪無痕。

在江湖上,一個用劍高手往往也是一個輕功高手,因為要用好劍,僅僅練劍是做不到的,一個好劍客眼睛要利,因為這樣才能看到對手的破綻,一擊必殺;下手要快,但這快並不是一味求快,而是穩中求准,准中求快,用劍的時候,穩准齊備都不難,難的就是一個穩准快,不夠快就不夠致命,因為你永遠趕不上機會;身法更是要敏捷,這樣在敵人身邊才能進退自如。

而比這些更重要的,就是一個劍客的思想。

一個境界高深的劍客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什麼,自己為何拔劍,為何出劍,為何收劍,甚至於他們能聽到劍的聲音,能讀懂劍的思想。

楚留香從未遇見過這樣的劍客,但是他覺得自己今天終於遇到了一個這樣的人,他見到了一柄活的劍。

是這白衣女子手中的劍,也是這白衣女子。

他們隨着這白衣女子一路走入庄內,見庄內風格古雅,陳設皆一塵不染,就算是死角處也沒有一片積灰,庭中也沒有一塊積雪,在屋檐下行走着的人,見到這白衣女子皆停步靠邊,對其躬身道:“莊主。”

胡鐵花和姬冰雁心中納罕,他們本以為這女子是庄內主人之女,卻沒想到她如此年紀,居然是這的主人。

忽然,白衣女子停下了腳步,伸手將面前的門推開,頓時撲面就襲來一陣令人感到愜意的溫暖,屋外寒冷潑水成冰,但這屋內卻暖似三春。

除了溫暖的室內,還有什麼能讓在雪地上行走多時的人感到滿意?

然而這並不是讓胡鐵花最滿意的地方,能讓胡鐵花滿意,自然是有酒,當這扇門被推開的時候,胡鐵花就嗅到了一陣酒香。

白衣女子直接進屋,在最高處主座坐下,也沒有招呼他們三人入座,胡鐵花一眼就看到了下首三個座位前的矮桌上都擺着一壇酒,他不知道這神秘的白衣女子是怎麼將命令下達的,但他知道他現在有酒喝了,而且還是一壇好酒。

三人才坐下,白衣女子便開口道:“你們一會兒是不是要下山?”

三人一時吃不准她這話的意思,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對,我們一會兒就要下山。”

白衣女子道:“很好。”

三人本以為她話已說完,胡鐵花一掌拍開酒罈封泥,直接仰頭邊往口中灌,接着伸手擦了擦口邊的酒,欣喜道:“這壇酒,真是好酒,簡直是我喝到過的最好的酒。”

姬冰雁發出一聲訕笑,道:“你才喝過多少酒。”說完便將酒倒入碗中,慢慢喝下。

就在這時,白衣女子忽然說道:“我同你們一齊下山。”

三人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胡鐵花被酒狠狠的嗆了一口,拚命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劇烈的咳嗽過後,大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同你們一齊下山。”這白衣女子一字一字冷冷的將這句話說了出口。

楚留香問道:“敢問姑娘為何要和我們一齊下山?”

白衣女子道:“不為什麼。”

楚留香再問道:“敢問姑娘下山所為何事?”

白衣女子道:“找人。”

她回話不願多說一字,如同她出招不願多出一招一樣,楚留香只得繼續問道:“不知姑娘下山是找什麼人?”

胡鐵花都放下了手中的酒罈,靜靜地聽着楚留香和這白衣女子的對話,最後這問題,他和姬冰雁都以為,這白衣女子不會回答,可沒想到的是她回答了,而且說了一個令他們萬萬沒想到,卻又覺得合情合理的名字——

“薛衣人。”

三人聽到這個名字,臉上都是一變,后又恢復正常,白衣女子見狀,問道:“你們知道他?”

胡鐵花道:“這天下誰不知道薛衣人,李觀魚之後從未敗過的天下第一劍客,只是你如此年輕,去找薛衣人做什麼,難道是他家親戚?”

白衣女子未理胡鐵花的話,聽到他們確實是知道薛衣人之後,雙眼一亮,問道:“他在哪裏?”

這個他,說的自然是薛衣人。

姬冰雁冷冷道,同胡鐵花不一樣,他似乎對這事毫不好奇也毫不在意:“他在松江府,中年之後退隱林下多年。”

“多謝告知。”這白衣女子就算是道謝,也如此冰冷。

楚留香展顏笑道:“既然要一路同行,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白衣女子道:“我叫姜希夷。”

說完后,她將手一抬,旁邊便有一看似庄內傭人的白衣男子快步走了過來,姜希夷對他說道:“通知南斗北斗,準備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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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芒先至[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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