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貳
這個暗室不知道到底屬於哪裏,它似乎存在於一個被天地遺忘的角落,甚至連時間都遺忘了這裏。
那個白衣小姑娘將所有的劍法劍決劍譜都牢記於心,甚至倒背如流,一拔劍起手就有千百種招式變化的時候,她依然是八、九歲孩子的身量,同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差別,甚至於她都不會感覺到自己餓了。
暗室之類的那方石桌已經許久都沒有亮起了,她不得不練起了其他的兵器。
那方石桌只有在它有話要說的時候,才會亮起,餘下時間,無論她怎麼疑問,怎麼提問,都和一方普通的石桌一樣,毫無區別。
這時空中傳來兵器破空揮舞之聲,這聲音來自於石屋之內。
此時那白衣小姑娘揮舞着那桿本放在軟劍旁的血紅色的長|槍,她一招一式直出直入,力達槍尖,出槍似潛龍出水,收槍似猛虎歸洞。
她將這桿槍揮的又快又狠,當她掃起來的時候,這桿槍的殘影連成了一片,像天邊紅的耀眼的血色殘陽,又像一片血流。
而當這桿槍直直的刺出去的時候,遠看就像一支紅色的箭,而若有人站在她對面正面迎擊這一招時,就會發現,他根本動不了,也不敢動,因為這一桿槍彷彿變成了一條張牙舞爪的紅色惡龍,它迅猛兇惡的直直的朝着人撲過來,讓人甚至連絲毫反應時間都無。
當又一套槍法練完之後,她將這桿槍放了回去,然後輕輕地溫柔地拿起了那一柄軟劍,她對待這柄劍的態度,小心地像對待一個脆弱的嬰孩,溫柔地又像對待一個情人,比起來,那桿槍對於她來說,就僅僅只是一桿槍而已。
當她的手握住了劍柄后,她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剛剛舞槍時候的熱血全都瞬間不見了。
握劍的時候需要冷靜,需要理智,她認為當她握住劍柄的時候,就代表着她要拔劍了,而她只要拔劍,就必定要勝。
雖然她並沒有一個真正的對手,在這暗室之內也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她看過練過劍法成千上萬,但是在這個地方,她只能臆想着自己在和人對戰,那些她想像中的人,用的就是她練過的武學招式,日子久了,這些招式在她眼中,都是她能出擊必勝的招式,因為她完全了解了這些招式的優點,同時也知道了他們的破綻之處。
‘鏘’地一聲,劍已出鞘,劍光四射,她將長劍一抖,劍身一展,不再似以前那樣軟的無法揮舞,對她而言這柄劍現在變成了一柄真正的劍。
她起手將劍抬與眉高處,一個太極劍招起手,劍招綿密,圓轉如意;而後她第一次變招,劍招越顯得清淡,劍路難測,似虛似實,招式將變未變,加之這是一柄軟劍,使得劍的痕迹更加難以預測,她使得是清風十三式;接着她的劍招更加變化多端,劍來時青光激蕩,劍式瀟洒俊雅,這一下她已融合了玉簫劍法和落英劍法兩者;忽然她劍法再是一變,只見劍光再次變得綿密,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這是柳絮劍法。
此刻她已達到了‘以氣御劍,以劍行氣’的境界。
她能駕馭住這一柄看似軟弱的軟劍,能讓它變成一柄真正的利器,也終於是駕馭住了自己體內那流傳不停的氣。
不知多久之後,她才緩緩收住劍招,最後將劍一掃,再挽了一個劍花后,歸劍入鞘。
而後她轉身離開了這間石屋,又走入了暗室之中。
就在這時,那方沉默了許久的石桌再次亮了起來,白衣小姑娘只覺得自己等這道光已經等了太久了,在這裏她不知道之間的流逝到底應該怎麼算,她覺得自己可能等這道光已經等了上百年了。
她腳步不知覺的快了起來,這段她走了無數次的路,在這時卻讓她覺得有些太長了,她腳下一點,身子便騰空而起,腳下再一虛踏,人便像箭一樣射了出去,而後只見她衣袖飄飄,緩緩落在了那石桌前。
精準,精確,敏捷,迅速。
她看見了石桌上的字和東西。
那東西又是一顆丸子,是一顆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黑色丸子,而桌上的字,不再是一個字,而是兩個——‘煉招’。
她知道這顆丸子又是給她吃的,伸手準備去拿起那顆丸子,但她忽然想到了之前那三顆丸子帶給她的痛苦,她手上一瑟縮還是拿起了,沒有再打量,直接放入口中,就像生怕自己後悔一樣。
這顆黑色的丸子同之前三顆一樣,還未等她吞咽就直接滑入腹中了。
她沒有感到之前一樣劇烈的疼痛,反而覺得特別的舒服,此刻她的思緒特別清晰,腦海中的回憶似乎在不停的被人翻閱,那些都是她全部學會的一招一式。
等翻閱完畢之後,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過的清醒、清爽,心中僅有的一絲浮躁都完全不見了,那些招式就像在眼前一樣,可細細回想,又覺得它們遠在天邊,這時石桌上的字又變了——
‘擇一武學門類,博眾家武學,煉招為己用。’
她記得在翻閱暗室書架上的秘籍時曾看到過一本書,書上說,武學秘籍上的一招一式,都是前人無數次錘鍊打造而來的,任何一本心法、身法、劍法抑或是其他,都是歷經了無數人才大成,而這石桌現在卻要她一人煉招。
她將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書上說,招式要千錘百鍊才能得到最好的,我一人困於此,怎麼樣才能做到千錘百鍊?”
石桌仍然沒有回應她的問題,桌上的光芒又暗了下去。
她石桌如此,嘆了一口氣,緩步往石屋之中走去。
她根本不需要選擇武學門類,甚至連兵器都無需選擇,因為她心中知道,就像那柄劍選擇了她一樣,她也只會選擇那柄劍。
在握着那柄劍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並不孤獨,因為自己還有劍,但她又會覺得自己是孤獨的,因為自己只有這一柄劍。
她走入那間石屋,在石屋中盤腿坐下,將那柄劍至於自己面前,閉上雙眼。
她腦中突然出現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是她,她執劍而立,對方用的功夫是伏魔刀,而後又多了一人使得是泰山十八盤。
每當她擊敗一人時,就會多出另外一人,使得是另外一門武功,到最後,她以為已經沒人了的時候,迎面又來了另外一人。
那人就是她自己,手持軟劍的她自己。
如同她能洞悉那個她下一招一式一樣,那個她也能知曉她下一招想出的是什麼招式。
不知覺,她的衣袖已經被對方刮破,手上神門穴也有一點鮮紅的血,這一場打的太久,雙方都討不到好。
她雙眼輕閉,對方一劍刺來,她揮劍一擋,手腕一轉,將對方劍一壓,再將劍一抖,刺向對方。
這一擊不是從秘籍上學到的某一招某一式,她現在知道了何為煉招。
對她而言,招無定式,只要有意從拔劍開始,任何一擊都是妙招;若是無意即使是第一好招也是無法發揮威力。
腦中的對戰已經結束,但她還沒有睜開雙眼,她在回憶着捶打着自己得到的東西。
她盤腿而坐,坐的很穩,就像一個石雕一樣,動都不動一下。
忽然,她睜開了雙眼,這一雙眼睛同之前簡直是兩個人的眼睛,這一雙眼睛更冷,就像冬日昆崙山上最堅固的那塊冰嵌入了她的眼窩變成了她的眼眸;她整個人也變得很冷,加之她白的透明的肌膚,恍惚一座積雪捏成的雪雕。
她的面容未變,身量未變,衣裳未變,但人已變,心已變。
煉招,煉劍,煉心,煉意。
此刻她整個人彷彿被森寒之氣包裹住了,就算是有旁人在此也是不敢靠近她。
她一步一步在石路上走的很穩,慢慢走出了這間石屋,暗室之中的那方石桌不知何時又亮起了暖黃色的光,她看了看那方石桌,仍然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並不像之前那樣用輕功。
石桌上的字是‘招已煉成,可出關。’
她問道:“我該如何出關?”
石桌上的字發生了變化,但絲毫沒有回答她的疑惑:‘你想回家嗎?’
她眉間一皺,問道:“家?我有家?”
‘有’
“我要如何回去?”
‘幫我收集十二件東西,你就能回去。’
“我為何要幫你?”
‘因為你想知道你是誰。’
石桌說的沒錯,她想知道她是誰,在這裏越久,這個疑問就在她心中無限放大,在她的認知中,人是有家的,但是她卻在這裏,回想家人的時候居然一點回憶都沒有,甚至她都想不起來自己是誰,自己叫什麼名字。
她停頓了一下,道:“好,我幫你。”
‘第一件——薛衣人的劍。’
她心下念了幾遍薛衣人這個名字,似乎是怕自己忘記一般,這時,石桌上的字又是一變,
‘你要記住,只有當你被人發現的時候,你才能下山。’
她看着這句話,每個字她都認識,但是這句話她卻不解其意:“這是什麼意思?”
‘到時你自然知道’
她想到了一個問題,“我的名字是什麼?”
‘姜希夷’
當石桌上出現了姜希夷三個字的時候,她面向的那一方石牆突然打開了——那又是一扇石門,她雙眼一眯適應了突如其來的日光后,低頭再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字,自言自語道:“姜希夷,我叫姜希夷。”
她念的很溫和,這個名字似乎對她極其重要一般,讓她連念重了都不敢。
片刻后,她抬起頭,往陽光射進來那處走了出去,她早就嗅到了空氣中飄浮着的屬於冰雪的寒冷的氣息。
果然,就算外面陽光照耀,可她腳下還是厚厚的積雪,此處一副天寒地凍寂靜無人的景象,可她卻絲毫都不覺得冷,絲毫都不覺得寂靜,她只覺得這陽光是那麼的溫暖,這風聲是那麼的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