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壹
十一把劍都已經找到,阿飛的劍也被石桌收下,說明姜希夷先給劍再取劍的辦法是正確的,但是此刻她在暗室之中的石桌前卻愣住了。
石桌面上發著淡淡的微光,那是字發出的光。
——姜希夷的劍。
她的劍?
就在她還在思考的時候突然,她就出現在了另外一個地方。
高樓,繁花。
樓高似孤峰,花繁如海洋。
花海就在高樓下,綿延直至天際。高樓在花海中,直入雲霄之中。
姜希夷現在就在其中,她在花海中也在高樓下。風雖然有些涼,但是花香卻令人無比心曠神怡。
只有她一個人,沒有十三劍。
此時夜已深,夜色深沉,一片漆黑,她抬起頭看見了一片比花海還要遼闊的星海。
她久久看着這片星空,沒有低頭,似乎已經被這純凈的星光勾住了心神。
她的人已經道了這裏,可是來這裏是為了什麼?
她究竟應該做什麼?
想到這裏,姜希夷抬起手,按上了腰間的劍柄。如果石桌要她的劍,那她可以直接將腰間的劍抽出,現在讓她出現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的原因是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姜希夷長長嘆息一聲,雖然她現在不想浪費時間,但是卻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事情,只能抬頭看着這片純凈得彷彿有人擦拭沖洗過的星空。
就在這時,一顆流星忽然劃過天邊,它的光芒雖然短暫,但是天上還有什麼星能比它更燦爛,輝煌?
當流星出現的時候,就算是永恆不變的星座,也奪不去它的光芒。
一瞬間夜空上所有的星辰光芒都變淡,姜希夷眼中只看得見這一顆急促而璀璨的流星。
一個劍客的光芒與生命,往往就在他手裏握着的劍上。但劍若也有情的話,它的光芒是否也會變得如同流星一樣,在夜空中一劃而過,將自己的生命全部燃燒?
流星在墨色一般的天空中,拖着一道光芒,似乎要斬斷這一片墨色,一直蔓延向地面,然後漸漸消失。
姜希夷的目光也隨着流星的痕迹緩緩下降,直到它完全墜落。
這時,一陣風吹來,吹在花上,花海中所有的花迎着風顫抖着,遠遠看去,波浪洶湧起伏,這裏似乎真的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只是沒有海浪聲。
一片輕紗一般的薄霧忽然出現在周圍,風吹向的方向似乎有一座山谷,隱隱約約,若隱若現,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姜希夷思考了片刻后,朝着那座山谷走了過去,風漸漸變輕,夜也越來越靜。
山谷中悄然無聲,花海也止步在山谷口的密林外,裏面分佈着零散的小屋,這些小屋中又有破碎的燈光亮起。
誰在裏面?
姜希夷完全沒有任何線索,也無從猜測,最直截了當也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衝過去把每一扇門都打開,把每一間屋子都看清楚,但是她知道這不是最好的辦法。這山谷看起來毫無任何防備,似乎讓人隨便進入一般,但是她知道往往是這樣的地方就越危險,它用着看似安全的表象,在吸引着誘惑着路過的人走進去。
姜希夷不知道,在這祥和的地方究竟有多少暗樁和陷阱,說不定下一秒就有一支染毒的冷箭刺進她的心臟。
她站在原地,眼睛掃射着視線範圍內能看清楚的房屋。就在這時,一座不算很遠的小屋二樓忽然出現了人的影子,姜希夷定睛一看,只有一個人。
姜希夷繃緊了身子,慢慢隱退在樹林之中后,如同一片雲一樣,隨着風輕輕掠了起來,腳下虛踏兩步,繞上了另外一棵樹,站在樹枝上,朝下打量片刻后,再掠向另外一棵樹的樹梢。
風還在吹,風中完全聽不見她展動身形時候的聲音,只能聽見一陣蟲鳴聲。
沒有人發現她,非常順利,這實在是有點奇怪,就像誰在誘導着她一步一步往一個陷阱圈套中走去。
山谷里真的沒有人在守衛嗎?
姜希夷不敢放鬆心中的警惕,仔細看了看自己的前路。她要到那座小屋去,必須經過兩塊花田,在姜希夷眼波轉動間,花田中似乎也閃耀着一點星光。
星星在天上,地上怎會有星光?
唯一的理由是,星光落在兵器上反射出來的光。花田之中有埋伏。
她提起一口氣,縱身飛躍,腳下踏在花上,一個起落後凌空翻身,再是一個起落,如風一般的略過花田,準備踏上小屋二樓。
突然間,一陣風聲從她前方略來,不僅如此,她還看見了一道劍光。
姜希夷強行止住身形,腳下虛踏,憑空拔起,這突然到訪的劍光刺了一個空,而就在她腳下,又有一柄刀閃了出來。
刀光一掃,將一片花削斷飛起,姜希夷在空中,足尖點花,避開了一上一下的一刀一劍。
人還在空中,姜希夷直接將腰間那一柄精光四射的軟劍拉了出來,反身向下,似乎是在攻擊,那一刀一劍齊齊避開,姜希夷劍尖點地后,劍身一拗后,反向彈起,她直接接着這一道力道,翻身往小屋二樓掠了上去,那一刀一劍卻還沒有反應過來。
鏘的一聲,姜希夷將軟劍歸鞘后,回頭看了一眼小屋二樓那扇窗,窗后消瘦的人影依舊還在。
突然屋內人說道:“這位朋友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屋坐一坐,喝一杯茶?”
她是一個女人,說話聲音很好聽,語調輕緩的時候,像是平穩的水流過人的身體、心上,說不出來的舒服。甚至姜希夷都能想像,她如果開心的時候,聲音一定是泉流叮叮一樣好聽。
等屋內人話音落下后,姜希夷凝神問道:“你是誰?”
那人輕輕笑了幾聲,道:“你來這裏找我,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姜希夷道:“不知道。”
屋內人緩緩道:“我是姜微。”
姜微。
聽到這個名字后,姜希夷一瞬間手腳冰涼,身上在微微顫抖着,她潛意識中告訴她,只要她進去后,就會知道一些關於她自己的事情。
想到這裏,她胸膛一片火熱,雙拳緊握,輕身落地,從欄杆上下來了,輕輕走向門口,袖子一揚,將門推開了。
可是她沒有見到人,準確說來,是還沒有來得及見到姜微的人。因為她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屋內一片煙霧就朝着她撲了過來,霎時間,她只覺得渾身上下所有力氣都被抽離,下意識想拔劍,但是卻連拔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砰地一聲,姜希夷重重倒地,昏迷不醒。
玉碗、美酒,酒香纏繞鼻尖,將姜希夷催醒了,耳邊時不時響着一陣鳥鳴和翅膀輕拍的聲音。她只覺得眼前一片視線模糊,眯了幾下眼睛,然後用力甩了甩頭。
玉碗已翻,美酒飲盡,她似乎是喝醉醉倒了,不過還好,姜希夷至少還知道,自己面前有一個人,一個她看不清楚臉的人。
她似乎是一個女人,在臉的位置有一團迷霧,怎麼樣都讓姜希夷看不清。
姜希夷緩緩撐起頭,問道:“你是誰?”
那女人笑了笑,她的笑聲很嬌,但是絕對不膩也不夠纏綿,反而給人一種清爽的舒服感,她說道:“你把我的葡萄酒都喝完了,結果還不知道我是誰?”
姜希夷頓了頓,用力回憶,卻覺得有些頭痛,那女人突然問道:“你似乎是來找人的,你我偶然相遇,聊了幾句后覺得甚是有緣,於是我就約你來喝酒了。”
姜希夷搖了搖頭,覺得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一些話明明就在口中卻說不出口,一些畫面明明就在眼前卻偏偏模糊,她看向那個女人問道:“你知道我是來找誰的嗎?”
那女人點點頭,悠悠道:“我知道,你是來找我的。”
姜希夷驚訝道:“我是來找你的?”
那女人笑道:“不錯,我也很驚訝,但是你一聽到我的名字就立刻說,你是來這裏找我的。”
姜希夷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微笑道:“姜薇。”
姜希夷突然起身,桌邊緣的玉碗、筷子全部都翻了下來,叮叮噹噹一陣聲響驚得姜薇手邊籠子裏的畫眉鳥嘰嘰喳喳,她身形一晃,道:“姜微?”
姜薇笑道:“我應該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姜水之姜,薔薇之薇,所以我的花園裏薔薇和紫薇還算多。”
姜希夷怔了怔,難道她來這裏是為了找那個在夢裏的女人找尋的姜微,結果她卻找錯了,找到了這個姜薇嗎?
那姜微究竟在哪裏?
良久,姜希夷嘆了一口氣,扶好椅子,重新坐下,道:“我似乎是找錯人了。”
姜薇好像很想知道,她要找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好奇問道:“你要找的人跟我同一個名字嗎?”
姜希夷搖了搖頭,道:“不是,她叫姜微,但是是微笑的微。”
姜薇從桌下拿起一個酒罈,拍開封泥后,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玉碗盛來琥珀光,煞是好看,她笑着看向姜希夷,道:“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她是什麼樣的人?”
姜希夷雙眉一皺,坐在原位,一動不動,沉默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知不知道姜微是誰,話在嘴邊,但是偏偏就是說不出口,答不出來,看起來似乎是她欲言又止。
姜薇淡笑道:“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你不願說也不要緊,我也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她仰面一口氣將玉碗裏的酒喝完了,這種喝酒的方式太過於豪氣,就算姜希夷沒有看見她的臉,也知道,姜薇應該是一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但就算她這樣喝酒,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麼,只覺得好看。
也許她這樣的人,無論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姜希夷心中鬆弛了一些,姜薇讓她感覺到了放鬆和自然,沒有理由的,她就很想跟她聊一聊,也許是姜薇身上讓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多年的老友。
沉默了很久之後,姜希夷終於輕輕開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找姜微。”
姜薇道:“但是你卻知道她的名字。”
姜希夷道:“沒錯,也許她在我面前,我就能認出她來。”
姜薇道:“你真的能認出她來嗎?”
姜希夷有些猶豫道:“也許吧……”
姜薇道:“她知道你在找她嗎?”
姜希夷更加遲疑,道:“我也不知道。”
姜薇嘆了一口氣,笑道:“算了,我們不說這些了,你醉倒前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是靠劍做什麼生活的。”
姜希夷心中吃驚,她已經跟她說道了這些嗎?
姜薇道:“如果你不願意說,我們可以再……”
姜希夷道:“無妨的,我是幫人找東西的。”
姜薇道:“你是幫人找東西,還是幫自己找東西?”
姜希夷道:“幫人找東西,幫自己找路。”
姜薇疑惑道:“找路?”
姜希夷道:“沒錯,找一條對我來說很重要的路。”
姜薇笑道:“重要到你願意為了這條路去死嗎?”
姜希夷道:“也許吧。”
姜薇笑道:“既然你願意去死,那為什麼還要無知地活着,難道不應該為自己找一個好結局嗎?”
她的語氣聽起來依舊很溫和,但是這種溫和中卻帶着一絲古怪,裏面充滿了尖銳的鋼針,一紮就疼。
姜希夷一瞬間覺得,一道電流從她四肢百骸通過,她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已經翻了起來,她想離開這裏,但是看見姜薇的時候,卻又沒有任何力氣能讓她離開。
因為她說的不錯,她確實是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自己究竟是誰,不知道她從哪裏來,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就算是一塊石頭都比她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