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壹拾貳

129.壹拾貳

有人說過:“聰明人寧可信任自己的仇敵,也不信任朋友。”

被“朋友”出賣的確實很多。因為人往往只提防仇敵,不會提防朋友。所以又有人說過:“人最大的敵人是自己,但是最可怕的地方卻是朋友。”

不過這句話還是說錯了。

因為朋友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分不出誰是你的仇人,誰是你的朋友。所以當人坐到了足夠高的位置的時候,永遠不要低估自己身邊的人的惡意。

嫉妒並不致命,但是嫉妒卻能令人做出許多無法理解,但是絕對足夠致命的事情。

月明星稀。

那個小酒館還在,但是姜希夷這次的目的地已經不是那裏。

她踏着月色走向老伯的花園,現在這個時間已經太晚了,可是這一次她不想等。她身後還有一個人,孟星魂。

他來並不是因為想管閑事,而是因為孫玉伯是小蝶是父親,他的岳父。小蝶應該叫做孫小蝶。

老伯的花園在月色籠罩下看起來美如仙境,沒有人,沒有聲音,只有花的香氣在風中靜靜流動。

甚至這裏也沒有任何警戒防備,花園的門大開着,繁華遼似海洋,幾棟房子在其中,就像是海洋中的島嶼,花海環繞周圍,一直鋪到了天邊。

人究竟去了哪裏?

莫非孫玉伯已經被律香川趕出了這座花園?可江湖上卻沒人提及此事。

姜希夷和孟星魂眾人心中帶着疑惑,剛剛踏入了這“毫無戒備”的花園一步——

突然間,鈴聲一響,十八隻弩|箭挾着勁風,自花叢中射出。

十五道人影剎那間也如同弩|箭一樣射出。

姜希夷身子一掠起,立刻凌空翻身,見她雙臂展開,雙袖飛舞,像一隻在夜空中飛行的鳥,又像一隻紙鳶,轉眼間,人已經輕輕落在了三丈外的菊花上,花枝幾乎連動都沒有動,更沒有被壓彎一點。

菊花開得那麼美,那麼脆弱,看起來確確實實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但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美麗往往也掩蓋了最為致命的一點。

——菊花中立刻就有刀光飛起。

一共五把刀,一把刺向她的腳踝,一把砍向她的腰,一把割向她的手臂,一把在旁邊候着,誰也不知道要砍向哪裏。

還有一把刀卻是從上面砍下來的,準備砍下她的頭。

按道理來說,花叢之中似乎沒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這五刀實在是避無可避,也許是挨上一刀,也許是五刀。

姜希夷沒有挨上。

她腳下虛踏,腳尖輕輕點上花瓣和枝葉,微微借力,繼續向上躍起。姜希夷身子一側,避開了從上劈下的那把刀后,足尖踏上持刀之人的手腕,眨眼間人已經掠出四丈。

被姜希夷踏了手腕的人,手已經拿不住刀,刀飛出。

姜希夷似乎早就算準了這把刀要飛往哪裏,凌空一躍到兩丈餘外,一伸手,就將刀抄住。

她用的每一個動作都很自然,似乎這一切本來就是如此順理成章。又因為她每一個動作都配合得很好,所有動作似乎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孟星魂手上也多了一把刀,也是他從花叢之中抄來的。

天樞他們雖然沒有刀,但劍已出鞘。

看來花叢中藏着的刀顯然有許多。

似乎是為了印證姜希夷的猜想,此刻又有刀光飛起。

突聽一人喝道:“住手!”

這聲音似乎比神龜的魔咒都有效,無數刀光一閃之後,全部失去了蹤跡,沒入了黑暗之中。

花園裏登時又是一片平靜,花香在空氣中,在風中流動着,這裏又是“沒有人,沒有聲音,沒有戒備”的地方。

不過無論是孟星魂還是姜希夷都知道,說話的人一定是老伯。

孫玉伯來了。

在這裏,只有他的命令才能如此有效,令人不敢反駁。

在孫玉伯身後雖然還有別人,但是無論是誰,都會先看向他,因為老伯無論在多少人中間,你第一眼總是先看到他的。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布袍,背負着雙手,神情安詳而悠閑你,只有一雙眼睛在夜色中灼灼發光,他站在那裏,淡淡笑道:“各位朋友好俊的身手。”

姜希夷的目光透過孫玉伯,看見了站在他身後的律香川。

律香川看見姜希夷的時候,還是那麼平靜,眼神中沒有一絲波動,似乎他根本就沒有見過她一樣,如果不是姜希夷記性好,可能見到他這副樣子,也要懷疑自己那天在那個小酒館中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她的眼神太過直接,沒有一絲掩飾,孫玉伯當然注意到了,他回頭看了看律香川,道:“你認識這位朋友嗎?”

律香川微笑道:“不認識,如果我見過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忘記。”

姜希夷道:“看起來我並不是一個令人很難忘的人。”

律香川道:“如果我認識你,那麼我一定知道你的名字。”

孫玉伯道:“不錯,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律香川道:“我不知道。”

他說的是真話,那天他沒有問過姜希夷的名字,而姜希夷也沒有告訴他,她是誰,因為他原本以為,她是活不到日出之後的,一個註定要死的人的名字,又何必費心力去記。

姜希夷臉上不知不覺露出了一個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在說謊?”

律香川道:“這位朋友多想了。”

話雖如此,但律香川並沒有反駁。

如果姜希夷不曾在小酒館中見過她,她也許也就相信他是一個難得的好人、君子,同時也是一個值得結交的朋友,一個無論什麼時候她都願意結交的朋友。

孟星魂看着他們,忽然道:“我來這裏是找人的,找的是老伯。”

孫玉伯道:“你有話要對我說?”

孟星魂點點頭道:“不錯。”

孫玉伯道:“是什麼?”

孟星魂道:“不久前,有人到我的家裏去,他們自稱是老伯的人,要我告訴你,有人要對你不利,而且孫劍已經死了。”

孫玉伯長嘆一口氣,聽到孫劍的名字后,他似乎瞬間蒼老了許多歲,臉上連一絲勉強的微笑都露不出來,無論他江湖地位如何高,但是時間是公平的,他現在也已經是一個老人,而且還是一個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的老人。

他說道:“如果你是想告訴我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不過我依然要謝謝你。”

孟星魂看着他搖搖頭,道:“不,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孫玉伯道:“你還有什麼話沒說?”

孟星魂道:“那些人不是你的屬下,也絕不會是你的朋友。“

孫玉伯道:“為什麼?”

姜希夷道:“你會讓你的樹下或者朋友扮成重傷的樣子,在袖子裏面藏着弩筒準備殺人嗎?”

孫玉伯道:“那要分人,對付非常之人,就要用非常手段。”

姜希夷繼續道:“我聽說你最近的日子過得不好。”

孫玉伯道:“雖然近來事情較多,可人生中總會有些磨難,算不上過得好不好。”

姜希夷視線突然轉向律香川,道:“不知道你的酒量怎麼樣。”

律香川道:“我從來不多喝酒。”

姜希夷道:“恐怕你是人前多喝,人後爛醉吧。”

律香川正準備回話的時候,姜希夷朝着孫玉伯道:“如果我是你,一定會小心提防他,因為他太年輕了,又是你的得力助手,在你身邊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人都是不會滿足的。”

孫玉伯呵呵笑了兩聲,道:“我很信任他。”

姜希夷道:“我知道,所以我沒有直接動手,因為我沒有證據,只有一雙眼睛。”

孫玉伯道:“無論如何,你都是為了我好,我也多謝你了,不知道這位朋友叫什麼名字。”

姜希夷道:“昆崙山太玄庄。”

當她說出這六個字的時候,律香川的臉上的微笑已經僵硬了,不止是他,甚至老伯的臉色都有了變化。

姜希夷接著說道:“姜希夷。”

孫玉伯大笑幾聲,道:“原來是姜莊主,不知閣下此次下山,是來尋哪一把劍?”

姜希夷道:“多說無益,我已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現在已經準備走了。”

律香川忽然道:“在下願意送姜莊主一程。”

姜希夷道:“好,走吧。”

孫玉伯身邊另外一個人道:“等一等,她說她是姜希夷,但誰又知道是真是假,當年姜希夷跟燕十三比劍之後,已經許多年都沒再出現。”

那人手上揉着兩隻鐵膽,相擊之時聲音清脆如鈴。

姜希夷問道:“你又是誰?”

那人道:“我就是陸漫天。”

陸漫天?

姜希夷想起來了,那天在快活林的時候聽到過這個名字,他是去找高老大的。不止姜希夷,孟星魂也想起來了。

陸漫天目光如鷹,在姜希夷面上搜索,突然雙眼一眯,道:“事出蹊蹺,為了小心,還請這位朋友留一留。”

姜希夷笑了笑,轉身朝外走,有時候很無奈,因為你說真話的時候,很多人都不相信,其實你說的是真話。

不過這個不相信究竟是真是假就跟她無關了。

突然一枚鐵膽朝着姜希夷背心飛來,在夜色中本就看不清鐵膽,它現在速度極快,快到令人以為這是錯覺。

但是只要你能聽見那破風之聲,就會知道,這絕不是錯覺。

姜希夷看也不看,將手一抬,衣袖一揚,四兩撥千斤,將這枚鐵膽原路送了回去,而是速度更快。

陸漫天快,但是姜希夷更快。

其中的變化都在瞬息之間,令人看不清。

姜希夷忽然道:“你不是要送我嗎?為什麼不走了?”

律香川怔了怔后,道:“莊主現在就要走嗎?”

姜希夷點了點頭,邁出一步后突然頓住腳步,看向孫玉伯,道:“你能在江湖上活了這麼多年,懂的道理一定比我多,但是我還是有一句話想跟你說。”

孫玉伯道:“什麼話?”

姜希夷道:“朋友手裏的刀,遠比敵人手裏的更可怕。”

因為無論多麼精神的人呢,都難免會常常忘記提防這把刀。

後面的話姜希夷沒有說完,她離開了老伯的花園,孟星魂留下了,他答應孫小蝶要幫一幫她的父親,他也答應了,不會將孫小蝶的名字說出口。

走出老伯的花園后,律香川還在姜希夷身邊,當距離足夠遠了后,律香川忽然道:“其實姜莊主最後一句話說的對,朋友手裏的刀才是真正危險的。”

姜希夷道:“這並不能令我高興。”

律香川笑了笑,道:“這一點我也很清楚,所以我沒有多少朋友,這樣我就不用費心力去提防一些看不見的死角。”

姜希夷道:“所以你也不是老伯的朋友?”

律香川道:“我是他的部下,但是他認為他是我的朋友。”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居然不小心把這些事情告訴了你。”

姜希夷道:“所以我活不過今晚?”

律香川道:“從這麼近距離發出的暗器,不知道你有幾分把握能避過?叫你的師父,也許是那位擊敗過劍神謝曉峰和燕十三的師祖來,說不定可以避過。”

話剛說完,律香川手臂微抬,月光之下,數十點寒星鋪天蓋地而來,沒有給姜希夷留下一點逃跑的空間,甚至直接分開了姜希夷和十三劍之間的聯繫。

現在看來,她沒有辦法突破出去,而他們也沒有辦法去救她。

風聲急響。

寒星突然炸開,變成一片銀花,完全罩住了姜希夷。

同時,律香川又射出兩支冷箭,一前一後,一明一暗,朝着姜希夷的頭顱破空而去。

律香川的暗器放的確實精準,而且極其陰險,夜色本來就是最好的掩護,常人如果只見到一支冷箭就必死無疑。

更何況,一般人根本逃不出那片銀花。

他不過是做了兩手準備。

他的臉上依舊露出了微笑,溫柔,溫和,親切。

跟以往沒有什麼兩樣。

他似乎看見了姜希夷白衣上的點點血跡。

但,剎那間,狂風大作,劍氣四散而出。

那一片銀花就這樣生生被劍氣破開!

兩支冷箭也被姜希夷斬落在地上。

又一道劍風如同龍捲一般籠罩住律香川,他似乎聽見了衣服被割破撕裂的聲音,還聽見了血從他肌膚下濺出來的聲音。

但是風沒有停息。

劍光清淡,就像月亮一樣清淡,最後沒入了律香川咽喉中。

那些各式各樣的暗器掉落在地上,殺人的東西發出的聲音居然還有幾分好聽。

姜希夷忽然道:“既然你告訴我了你的秘密,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好了。”

她將軟劍拔了出來,劍尖還帶着鮮血,滴在地上,她繼續道:“從來就只有我一個人,你說的那個不是我師祖,更不是我師父,就是我。”

姜希夷手腕一抖,軟劍上的血全部抖落在地上,嘆息一聲后,將軟劍歸了鞘。

她有些無可奈何。

因為她確實不想殺人,也不喜歡殺人,但是有些人如果不死,就會有更多的人死。

她殺了律香川並不是因為她是什麼正義之士,甚至正義究竟是什麼,她都並不能清楚。

名門正派也有惡徒,江湖浪子也有俠義之士。

她只是覺得不該。

因為她是一個江湖人。

生活在江湖中的人,雖然像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他們沒有根,可是卻有義氣,還有人有血性。

同時她也知道,一旦她殺了人,站在手上的鮮血就擦不掉也抹不掉,就算有一日,她真的死了,手上的鮮血依舊不會褪色。

但是,一旦你做了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

忽聽天樞道:“莊主,要把他的屍體埋了嗎?”

姜希夷看了一眼地上的律香川,道:“不用,馬上就天亮了,天亮之後就會有人發現。”

接着她回到了崑崙,孟星魂的劍交給了石桌。

石桌給的回饋又變回了兩個瓶子。

喝下之後,在她心中,關於那個家的概念越來越清晰,她堅信,那就是她的家。

每個人提到家都是柔軟的,姜希夷也不例外。

而後,另外一個瓶子告訴她“劍意劍氣,生於意外,蘊於象內。一切發乎本心。”

石桌在這時恰到好處的亮了起來。

‘林朝英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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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芒先至[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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