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負江山不負卿
當龍嘯桐揮劍斬斷繩索,在一片倒戈聲中抱住了白玉鸞的時候,在遠處從林中伏擊的韓若生和子桐同時站了起來,異口同聲的說:
靠,真他媽的帥。
說完,兩人彼此對望,默契一笑。
“你老哥還算是個男人。”
“因為小玉玉是值得他這麼做的女人。”
陳江一言不發,他回頭望望那剩下的不到五百的玉家軍,嘆了口氣,那十天前的一幕,又湧上心頭。
十天前。落鳳坡。
玉家軍的營寨里韓若生正和陳江積極的討論戰事,子桐則負責處理那些已經滿天飛的罪天子三則。儘管關於白玉鸞是個女人這個傳聞已經甚囂塵上,玉家軍內部還是保持着高度的團結。而或說是高度的集體麻痹,但凡有誰稍微說了一句,“老大會是個女人么…”,就會被一群人撲倒打一頓。
整個陣營籠罩在一股空前的緊張氣氛中,沒有誰能打敗玉家軍,除了老大。
除了老大是個女人這個傳聞。
這支驕傲的隊伍,在天都曾出於各種利害考慮被化整為零,卻從沒有丟了魂,只要拍着胸脯說是玉家軍出身,那就會得到周遭人讚揚和嫉妒的眼光,這種眼光,從未因為玉將軍忍辱負重成為玉貴妃而減少一分,從未因為他被陷害聲名掃地逃竄出宮而淡卻一毫。
人們都說,玉將軍是個真正的漢子。
玉家軍自己的人也會挺起胸脯仰起頭顱,沒錯,我們老大,是條漢子。
他和戰士們同吃同睡出生入死早已是親如一家。他是所有玉家軍的榜樣和英雄。
他是不為史冊所記載卻被人心牢記的男人。
多少年後,人們會忘記那段他入宮為妃的荒唐歷史,會忘記那和通緝犯連在一起的污點,卻還是會津津樂道他每一次的用兵如神,每一次的運籌帷幄,還有那一句:
不死不殘,不敗不降。
這世上,最不能接受玉將軍是個女人的,就是那她一手培養起來的男人們。
所以,他們寧願相信那一直出現在兵營里不說話的白盔甲是老大。沒錯,那一定是老大。
直到,白玉鸞出現在兵營口。神態自若,身着天兵的衣服,被巡邏的玉家軍團團圍住。
那個時侯,韓若生正在和陳江布戰,子桐正在焚燒罪天子三則。
白玉鸞摘下擋住大半個臉的頭盔,一頭秀髮飄揚出來,女性的秀美盡顯於眾人眼前,那輕靈的眸子略過這一張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而他們,卻是舉着長矛大刀,對着自己,有那麼一瞬間的驚艷,和接下來訓練有素的警覺。
“去回報韓將軍,捉到個女天兵。”一個人對另一個說,那個人卻是接了一句,“這是不是老百姓啊,逃兵災扮成天兵…上戰場的怎麼會有個老娘們…不,是大姑娘…”
白玉鸞知道這時候說的再多也是無用。“我是不是天兵,韓副將大概比你們清楚。領路。”
那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勢,讓這一群玉家軍一愣,那語氣那感覺那淡定,都讓他們一時間錯以為眼前的就是老大。
這怎麼可能!
這絕不可能!
白玉鸞被興師動眾層層包圍的送進了主帳篷,那傳令兵提前就喊着:“女天兵俘一名…”
韓若生正是心煩的時候,頭也沒回就吼着,“什麼女天兵!放了放了!”
在角落裏的子桐卻是一腳踢翻了火盆,陳江就近踩滅了火苗,韓若生正要發飆,那子桐卻是一指那掀開的帳門…
韓若生一回身。
那女人大步流星走進來,一捋頭髮,“你們是打算讓我老死在天兵手裏了是吧。”
韓若生看看懵懂的陳江和狐疑的兵士們,看了看同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子桐,最後還是無語只是死盯着白玉鸞,希望她說些什麼,又希望她什麼都不要說。
可是白玉鸞還是說了。
第一聲是男子的聲音,聽到那一聲,兵士們條件反射的都跪了下來。那一句…
“子桐公主,你倒是裝的不錯,把白盔甲脫下來吧,悶壞了吧。”
男人們聽到熟悉的老大的聲音,跪下來之後才突然間意識到什麼,紛紛睜大了眼睛看着這背對着他們的女人,長發飄飄,聽着她說著第二句,用了女子的聲音:
“以後都不需要偽裝了,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個女人。”
白玉鸞對全軍將士“訓話”的時候,陳江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想不進去,只是呆坐在軍中主帳篷之中,聽着那溫柔如水堅定如鋼卻是完全女人的聲音飄進來:
我,白玉鸞,的確是個女人,如大家所見。我,的確是陛下的玉貴妃,而非外界所想的眼線。我,的確被誣陷后離開了上都,去了寧水,一年後回到宮中,以秀女歸璇的身份。有關我的很多故事,誠如罪天子三則中所講,但那只是扭曲的片段。
我,白玉鸞,一直都是你們的老大,不管我是男人還是女人,不管我是將軍還是妃子,不管你們否認也好接受也好。
我是玉將軍。
能夠原諒我這情不得已的欺騙,並願意追隨我回上都的兄弟們,請站在左邊。
不能接受我的身份,不願意和我再一路同行的兄弟們,請站在右邊。
左邊的兄弟,白玉鸞欠你們一聲對不起,多說無益,我們戰場上若是還有機會並肩,我會盡我所有,保你們不死不殘不敗不降。
右邊的兄弟,白玉鸞也欠你們一聲對不起,請各位就此忘懷,尋找你們自己的道路去。如若還有一分情義,便是不要將我歸營的秘密泄露出去。
謝過。
一番話結束,沒了聲響,陳江按耐不住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帳口,韓若生和子桐兩個人十指相連面目相同的肅穆。
慢慢的,有人向左走去,有人向右走去。
這個時侯,沒有人能替他們作出決定,玉家軍,從來只遵從自己的意志。
以前,這意志是白玉鸞。現在,全全在他們自己。
半分鐘后,結果鮮明,五五分開,如同兩個方陣。
玉家軍千人陣營,瞬時減到了五百。
白玉鸞只是淡定的笑笑。“留下的,謝了。離開的,好走。”
那離開的男人們,一個個走向營口,默契的脫下盔甲放下兵器,即便是走,也是有義氣的走,不帶走玉家軍那寶貴的戰備物品。
白玉鸞轉身看看露出半個腦袋的陳江,“陳副將如何決定?”
陳江半響說:
我不想這一生最光榮的記憶就是聽命於一個女人,但是…
我甘願聽命於白玉鸞。
白玉鸞也沒有廢話,“進賬議事。”
大帳里只剩下四人,白玉鸞一挽頭髮坐在主帥的位子上,如同往昔一般說著:“各報軍情。”
陳江被這熟悉的利落感染着,終於也不再做作的擺姿態,走到地圖前,一指天兵大營,“我方將士五百,對方已知將士兩千,敵眾我寡,地形上也是對方佔有優勢,加之某些特殊原因,敵人對我們的作戰方式,也就是玉家兵法甚是了解,情況對我們不利。”
“天兵一號人物瞬妃是先皇的妃子,家中勢力龐大,后因觸動了靖南王家系中皇后的地位被滅了九族,攜幼子龍天桐出逃,潛藏南邊二十年招兵買馬積聚勢力,利用白將軍家中奶媽的身份之便,有機會研究了玉家兵法,並一直利用着我…”
白玉鸞說的行雲流水,彷彿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可是韓若生知道,子桐知道,任是誰在此局中,怎會無動於衷?她不過是大局為重,故意裝得不介意。
“細節不講,若生,說說你這邊對天兵的觀察。”
“是。天兵一直在韜光養晦,利用苓老將軍二千兵卒和靖南王殘軍消耗陛下西邊隊伍的實力,現在陛下所帶領的西征軍已經進入疲倦期,正是歸心似箭,昨日陛下已經正式撤退,領軍東歸。天兵一直按兵不動,但是我們偵察到,他們早有大批兵力以小股人數不斷北上,轉移兵力,似乎並不想與玉家軍糾纏,而是急於回朝。”
“他們最開始的目的不過就是捉我,和玉家軍對上會白白消耗他們的兵力,瞬妃才不會做這樣吃虧的買賣。”白玉鸞又轉向子桐,“百姓對罪天子三則如何反應?”
“比我們可以想像的最壞地步,還要更糟。”
白玉鸞點點頭。
“看來硬打是無望了。”
面色凝重,皺緊眉頭,嘆了口氣,“戰場上實力懸殊無法,為陛下分憂。只能像當年靖南王一般,用皇權用天命來控制百姓,以宮斗取勝。”
韓若生第一個聽明白白玉鸞這話的意思,拍着桌子起來,“老大是想犧牲自己?不行!”
“什麼叫犧牲自己…”子桐迷茫着,韓若生一扭頭,“瞬妃她夠陰險!戰場上讓我們自己人打自己人,內部損耗,她漁翁得利。宮廷中提前一步佔了天命的優勢…你老哥唯一的翻身機會都沒有了…”
“什麼?”雖然子桐沒有完全明白,卻知道事態嚴重,也站了起來。
白玉鸞一嘆氣。
“我在牢中早已想的明白。戰場上陛下和瞬妃只會兩敗俱傷。戰場上解決不了的問題,只能用皇家的辦法來解決。瞬妃便是利用我這個龍儀天下的利刃,抵制陛下的喉,他若選擇了我,就是逆天而行,我就是她用來逼宮的籌碼。”
…
“即便哥他放棄你,回宮去,難道他還有辦法翻身么?瞬妃那個賤人一定是算準了這一點!逼着哥不得不選你!好像是他甘願把江山雙手相送的一樣!”子桐吼道,“這老女人真可惡!”
“不,陛下還有最後一招。”白玉鸞面如水色,“他還可以翻身,只要他過了我這個關卡,只要他回宮,他還能保住江山。因為青衣所謂的天子詔書,龍印是假的。”
白玉鸞微笑。
“瞬妃以為他沒有選擇權了,她錯了,陛下還有選擇權…這才是我的底牌。”
…
此時韓若生望向那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人,笑了,“老大真是多此一舉,那死皇帝有選擇權又如何,不還是照樣選了她?她本不用多此一舉跑回天兵大牢故意被帶來這裏。”
“哥試探了小玉玉那麼多次,這一次,就當是小玉玉試探他吧。”子桐回應着,“好在,他們都沒有讓彼此失望。”
“可是他們這麼一驚天動地,我們就要香消玉殞了。”韓若生好久好久終於能打趣一次了。牽起子桐的手,“你看那些暈頭轉向的雜種們要棄龍嘯桐而去了,你看那城上的弓箭手多麼囂張…整個上都都在和他們對着干,除了我們…”
韓若生看了看最終選擇來為這一對有情人陪葬的五百勇士。
“一輩子都在打勝仗,讓我們轟轟烈烈的干最後一場…這一次,我們挑戰的是天命!他媽的,我們上…”
城門下,三千歸心似箭的兵士湧向大門。
城樓上,弓箭手只等青衣一個命令。
從林中,五百玉家軍正要開始最後的衝鋒。
空場上,白玉鸞問,你捨得你的江山?
空場上,龍嘯桐說,我只是不捨得將它交付給青衣,我們每個人都有選擇…我做出了我的,該是青衣做的他的選擇了…
彷彿在附和着龍嘯桐這玄機的話,天地之交,濃煙滾滾,萬城國的追兵,來了。
青衣看着那來勢洶洶的敵人,看着城腳下涌動着的身心俱疲的兵士,看着身後這本能將弓箭從龍嘯桐身上移向了遠天來敵的士兵們…
“天殿下,開門么?”
若是開門,便是要同仇敵愾,不分你我,殺上戰場,一同對外。龍嘯桐部隊早已身心俱疲,主力部隊必然是自己,結果就是大大削弱自己的力量,留下禍種。
若是不開,便是眼睜睜看着這上都三千有功將士以殘破之軀消耗敵人,永久性的消滅掉龍嘯桐的部隊…
先攘外還是先定內?
他是中原的天子還是和龍嘯桐爭皇位的天殿下?
青衣看着白玉鸞和龍嘯桐同時揚起的頭,看不見他們的眸子,卻分明聽得到那質問。
…寧負江山不負卿,玉鸞。只是我不知,我是否能將江山託付給他。
…桐,這個答案,不在我們,在他。
傳令兵的催促聲再次在青衣耳邊響起。
“天殿下,開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