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北齊|她看到了戰場
姜雲瑤很犯愁。
她捏着那些花瓣,翻來覆去地想,想到有些出神。
漸漸地她感到自己身體輕飄飄的,像是脫離了軀殼,飄浮了起來。她腳下是層層疊疊的假山和屋舍,還有來來往往的小廝們。她飄過那些假山,又飄過一道迴廊,站在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這裏到處都是人,偶爾還有幾個對她指指點點,道:這就是鄭氏族裏的那個傻姑娘。
姜雲瑤一個激靈。
陽光直直地穿透了她的手心,照在地面上,卻沒有留下半點影子。周圍人雖然能看得見她,但她剛剛扶着牆壁時,那堵牆毫無阻攔地穿過了她的手心,像是穿過霧氣一樣輕而易舉。
看樣子,自己這是靈魂出竅了。
靈魂出竅的狀態並不罕見,至少她師父是這樣說的。那時師父還是個神神叨叨的中年道姑,住在她家裏蹭吃蹭喝地打秋風,順便教了她一身的本事。師父說現代人才凋零,好不容易碰上一個苗子,一定要好好栽培。喏,阿瑤看好了,這是陰爻、這是陽爻,這是靈魂出竅……
師父話音剛落的瞬間,自己面前就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師父。
那時她還小,感覺到事事新鮮,便圍着兩個師父轉悠。兩個師父長得一模一樣,連說話聲音都是一樣,但一個能觸摸到實體,另一個卻輕飄飄的什麼都碰不到。輕飄飄的師父對她說道,等她機緣到了,自然也能做到靈魂出竅;一旦成功做到,就意味着她摸到了卦神的門檻,再努努力就成功了。
所以,這是自己摸到卦神門檻的意思?
雲瑤有些雀躍,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人/流,朝城門口走去。
城門口的守軍有些無精打采,身上的鎧甲和服飾也有些陳舊了。她看到他們用的是長矛,沒有陌刀,也沒有玄甲或是明光鎧,很顯然現在並非唐朝。剛剛她聽老夫人說起過“先帝少年英武,後來卻被酒色掏空了身體”,難道那指的是隋煬帝?不不,隋煬帝沒有帶人打過突厥……
因此,這裏既不是隋朝也不是唐朝,而是隋唐之前的南北朝末期。
南北朝啊,那個戰火連天且處處透着荒謬的時代!
雲瑤哀哀地嘆息一聲,朝另一邊的城牆走去。她沒費什麼力氣,就飄過了那道高高的城牆,落在了城外的小樹林裏。遠處隱隱傳來廝殺和呼喝之聲,像是有人在大聲怒罵,又像是雄鷹的唳鳴。
雲瑤揀了個方向,朝着那處曠野飄過去。
她的腳下站着一片黑壓壓的士兵,整整齊齊地拿着長矛、盾牌,軍容肅穆,像是在等待着進攻的時機。隆隆戰鼓聲響徹在曠野之上,軍士們口中發出短促的呼喝聲,低低沉沉,帶着一股渾然的氣勢。一騎紅馬從軍士中間沖了出來,挽弓搭箭,一道箭簇裹挾着嗤嗤的破空之聲,朝對面疾射而去。
一箭正中咽喉,血如長練,衝天而起。
對面或晦暗或陳舊的鎧甲上濺到點點血跡,有人暴怒如雷,發出了如獸般的咆哮聲。
一聲嘹亮的突厥語在軍陣中傳響,宛如噬骨的魔咒。唿哨聲伴隨着衝天而起的蒼鷹、雪亮的彎刀和弓/弩,壓低了身子在茫茫曠野上涌動。
“突厥人。”馬背上的將軍冷笑一聲,手執長/槍,帶頭疾沖了過去。
“殺——”
戰車、盾牌、黑壓壓的軍士,接連不斷地朝對面碾壓。雲瑤看了片刻,便感到有些不忍心,遂飄到了一根旗杆上,用手捂住了眼睛。
這種激烈廝殺的戰場,對於一個現代靈魂來說,還是太過於血腥了。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激烈的廝殺聲、刀戈入肉的嗤嗤聲、愈發激烈的隆隆戰鼓聲……她從未這樣真真切切地感受過死亡,就算是她上輩子死過一次,那也並不殘酷。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雲瑤恍恍惚惚地想了片刻,又恍恍惚惚地飄了回去。她又穿過了熙熙攘攘的街道、層層疊疊的屋舍,回到了先前那間屋子裏。忽然間她身體一震,手中的花瓣撲簌簌落下,矮榻上的女子也醒了過來。
“你、你……”繼室夫人指着她,一副震驚且不可思議的表情。
雲瑤拂了拂衣角,從書櫥里翻出一把剪刀,兩下就把那根繩子絞斷了。剛剛她在翻揀屋子的時候,早已經將這屋裏的陳設弄得清清楚楚。她握着那把剪刀,朝前邊走了兩步,嘻嘻笑道:“母親。”
繼室夫人朝矮榻上縮了縮,尖叫道:“你別過來!”
那可是個傻子啊,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雲瑤嘻嘻笑了兩聲,歪頭看着繼室夫人,一路指着屋裏的擺設說道:“絡子、錦被、枕頭、胭脂水粉、書櫥、妝奩,每一樁每一件都是害人之物。你說,要是阿父和祖母知道了——”
繼室夫人目光一冷,斥責道:“你要做什麼?”她停了停,又續道,“無人會信你的。”
雲瑤嘻嘻笑道:“是啊,無人會相信我的,橫豎我是個傻子么。”她握着剪刀走近繼室夫人,將冰涼的鋒刃貼近她的面頰,輕聲說道,“但如果我要母親留在這間屋子裏,又或是將母親送到突厥軍中,讓突厥人蹂.躪至死——”這是剛才繼室夫人說過的話,被她一一地重複了出來。
繼室夫人幾近崩潰:“你要做什麼?!”
雲瑤搖頭道:“不想做什麼,不過是想要討回些公道。”她這位繼母痛恨親娘,又因為這具身體和親娘長得像,遂將一腔恨意都灌注在了自己身上,要是不討回些公道,還真是對不住原先的姑娘。
繼室夫人驚愕地看着她,眼裏隱隱有些恐懼之意:“你、你的瘋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