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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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我是秦國的公子扶蘇。

我年幼時便聽聞,父親是秦國獨一無二的王,所有人都畏懼他。

那時秦國還沒有虎狼之國的名號,六國也尚未連橫合縱,父王也尚未立后。在父王舉行冠禮的那一天,嫪毐被車裂於市,祖母囚.禁於雍城,呂相流放,宮牆之下血流成河。

我一直都記得那一天。不單是因為父王的勃然大怒,還因為宮裏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少女。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在自己的寢宮裏。那時乳娘替我拿一件東西,她便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將蓍草擺放成了一個奇怪的圖案。那時我年紀幼小,尚未記事,只能隱隱約約記得,她在乳娘回來之前便離開了。至於是如何離開的,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第二次見到她時,是在父王議政的正殿裏。

父王看起來相當生氣,質問那位巫女:公子扶蘇註定會與寡人反目?

那位巫女平靜地答道:是。

父王更生氣了,當場便了指了那位巫女貼身服侍我。我不喜歡她,因為她挑撥了我與父王的關係。雖然我與父王的關係不算親近,但我們畢竟是父子,生來便有血濃於水的天性,這巫女言說“公子扶蘇將與大王反目”,不是胡說八道是什麼?

我真的很不喜歡她。

所以我一直都沒有給她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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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我長到三歲時,父王給我請了兩個老師,教我習字、描紅。

我跟隨老師習字的時候,偶然突發奇想:既然我能從老師那裏習得詩書禮儀,那我是否能從那位巫女身上,學會她的陰陽卜筮之術呢?假如我學會了,我就有足夠的理由去反駁她,說她挑撥我與父王之間的關係,讓父王徹底摒棄她的胡言亂語。

那時我認定,她是一個胡言亂語的巫女,其罪過甚大。

她聽說我的意圖之後,先是驚訝了一下,隨後又道:我應該尊她為師,或是尊她的師尊為師。

我認真地思考了片刻,認為這位巫女所言不無道理。我的兩位先生都曾說過,自己生平所學唯有弟子才能授予,若是隨隨便便便將學識傳播於天下,那是玷污了先賢的心血。

而且一位先生還偷偷對我說過,唯有親傳弟子,才能學到最大的本事。

於是我決定拜她為師。

我想,等我把她的本事都學過來之後,肯定就能駁斥她那些荒謬的言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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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陰陽卜筮之術比我設想的還要艱難。我自詡勤奮有加,卻依然只學了個皮毛。我一天天地長大了,父王也一天天地暴.露出了他的野心。我驚愕地發現,父王的某些舉動,早已經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不贊成他妄動刀兵,更不贊成他血洗六國,尤其是當白起將軍聲明鵲起之後……

我很是擔憂,也隱隱約約地明白,為何當日她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因為我與父親之間,本就有着一道巨大的鴻溝。

父王讓我到東面拉回一車竹簡,我去了,但卻將她留了下來。

做出這個決定時,我猶豫了很久。我已經明白了自己註定是一場悲劇,不管是我新學的陰陽卜筮之術,還是老師們所教導的詩書禮儀,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與父王之間,再也不復從前。

或許我那些幼小的弟弟們,更能理解父王的一舉一動罷。

我知道父王將要誅殺她,於是便謊稱她已經死去。這是我生平所做的,最為大膽的一件事情。父王沒有對我的話產生半點質疑,因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批竹簡上。那批據說傳承自殷商的竹簡,裏面記載着許多匪夷所思的長生之術。

父王喜歡長生術,我一直都知道。

但這世上,又有何人得以長生?

我回到秦都之後,便一直留在宮裏研習竹簡,偶爾勸勸父王莫要大動干戈。但是父王不聽我的勸,他的野心勝過歷代的秦王,想要做到連周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一統天下,四海臣服,自己以天子之尊居於中央,永享萬世之福澤。

我漸漸地感到痛苦,但是又無可奈何。

楚瑤留下來的那些書帛,我已經研習得透徹了,也已經朦朦朧朧地能猜出來,等待我的,將是怎樣一場悲劇的命運。我如同一匹苟延殘喘的老馬,駕駛着一輛破車,毫無希望地沖向懸崖。

留在殷都的人說,楚瑤死了,是在睡夢中死去的,神態甚是安寧。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有些想笑,又隱隱有些憤怒。

但那時我已無暇顧及太過。秦國的軍隊已經橫掃了趙、魏、韓,正轉而南下,出兵齊楚。身為秦國的大公子,我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暫且無暇顧及這位昔日的老師了。

那時我還不知道,她留給我的,是怎樣一筆寶貴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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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秦王掃**,天下皆王土。

父王完成了他的夢想,滅六國,伐南越,收天下之兵聚於咸陽,鑄金人十二。隨後便是書同文、車同軌,大秦的治下一片欣欣向榮。

我與父王的矛盾越來越深了。

尤其是在父王決定焚書坑儒,我以血書進諫之後,父王徹底將我放逐和厭棄,令蒙恬將我帶到北面,修長城,牧牛羊,而且似乎不打算放我回咸陽了。

我聽說父王極其寵愛胡亥,連趙高也要對胡亥忌憚一二。

老師當年的預言,果然一一地實現了。

但現在我已沒有老師,蒙恬除了用兵打仗之外,似乎什麼都不大會了。我時常會懷念少年時代的生活,那時雖然年幼且懵懂無知,但還有老師在身邊指引和教導,斷不會如今日一般,前路迷茫。

老師留給我的帛書,我已經琢磨透徹了;那些殷都里挖出來的竹簡,也都被我琢磨出了八.九成。我偶爾會給自己卜一次卦,但卦象里所顯示的,永遠都是暗無天日的凶,昏慘慘的結局。

父王已經徹底放棄了我,我想,這大約是一種必然。

但我又能如何去做呢?老師已經辭世,身邊除了寥寥幾個親隨之外,再也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唯一能依靠的,唯有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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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我占卜出了父王的死訊。

卜出這個消息的那一刻,我驚訝得無以復加。在我的印象里,父王一直都精力過人,除了與王翦將軍、白起將軍議論天下大事之外,還能日日在後宮流連,從來不知疲倦。父王的死訊……這……

我又給自己占卜了一次,也給李斯、趙高和未來的秦國皇帝占卜了一次。

李斯腰斬於市,趙高指鹿為馬,而秦國未來的皇帝,是胡亥。

且秦國,二世而終。

這個結果讓我更加驚駭,整夜整夜地無法安歇。我反覆地佔卜過許多次,別的事情或許有些變化,但這個結果,卻是從來不曾變過的。另一個未曾變過的結果,是天下苦秦久矣。

我又寫了一封血書,勸諫父王。

父王勃然大怒,揚言要將我永遠放逐在陰山以北,永世不得再回大秦。蒙恬勸誡我莫要過分憂心,但我又如何能不憂心?這回不僅僅是我在駛向一處深淵,連整個大秦,都在駛向一處深淵。

我是秦國的公子,斷不能坐視不理。

我不再寫血書,而是每日與蒙恬探討行兵佈陣之法。蒙恬與我長談過三兩次之後,隱約猜到了我的想法,硬邦邦丟下一句“臣所部誓不南下”,便回北面抵禦匈奴人去了。我孤零零地留在長城烽火台,眺望着大漠以南的草原,唯有一聲長嘆而已。

該怎麼辦呢?

我思來想去,決定先救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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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身為秦國的公子,我在幼年和少年時,曾受過一些高明的劍術。雖然這些劍術不足以讓我十步殺一人,但將李斯從牢獄裏帶出來,已經綽綽有餘了。

況且我身邊還有些門客。雖然我是個落魄的秦國公子,但畢竟是個公子。

李斯對我很是感激,並且感慨公子扶蘇仁善,比胡亥公子好了不知多少倍……我聽聞此言時,也唯有苦笑而已。

除了這個落魄公子的身份之外,我還有什麼呢?又還能依仗些什麼呢?

父王因為李斯失蹤之事勃然大怒,但卻從未將此事懷疑到我身上。李斯委實是個好丞相,他在我身邊的一年多時間裏,替我收攏了一大批厲害的門客,甚至還有些富可敵國的陶朱公。

距離父王逝世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也越來越茫然和不知所措。

在某一天的早晨,我忽然想通了,決意違抗父王的旨意,南下去見父王一面。不管如何,他終究是我的父親。我……理當見他最後一面的。

至於那道所謂的,“賜死公子扶蘇”的旨意,只當是不存在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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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父王見到我的那一剎那,眼神里滿滿的都是愕然。

我無視了趙高氣到煞白的臉色,跪在父王的病榻前,一五一十地陳述了歸來的理由。長城已經修築完成,蒙恬的大軍已將胡人阻在長城之外,我做了一個極不祥的夢,故而無旨還歸。

父王已近彌留,久久地注視着我,嘴唇微微地動了一下,卻僅僅是嘆氣而已。

周圍的臣子們見到我甚是高興,因為在他們眼裏,我這位秦國的大公子,還是稍稍有那麼一點地位的——早在當初上血書進諫的時候,他們便感慨過我的仁義之名。我不知道這些臣子們到底是何意,我只能憑藉自己的心意行事,以貞吉凶。

父王歿了。沒有留下遺詔。

或者說,父王在臨終前,不想寫下遺詔。

我與胡亥成了最有資格即位的兩個公子。趙高希望胡亥能登基,但那些老臣們,卻更偏愛於我。

我想,大約是因為我的仁義之名,更符合他們希冀的緣故。

兩日後,李斯帶着我的門客們來到南邊,聯合其他的老臣們,親手將我扶上了帝位。我看見趙高笑得極是扭曲,比哭相還要難看。即位之後,我又替自己占卜了一次,發現自己未來的卦象,已經由一團昏沉沉的迷霧,變成了微有些刺目的晨曦。

未來已經被我改變了。雖然不知緣由。

我憑藉著未卜先知的手段,將困難一個一個地拔除了。胡亥與我歲數相差甚大,我便將他當成了未來的王看待。但胡亥似乎不大樂意封王封君,他似乎更喜歡聲色犬.馬一些。好罷,假如胡亥與趙高不為所慮,那我的王位,也應當能做得更穩當一些。

哦,錯了,不是王位,是皇位。

我的父王早已經改天子為皇帝,自封始皇了。

即位之後,我將父王留下來的那些苛政,一一地免除了。大秦初立,需要的不是苛捐雜稅,而是休養生息。父王所喜愛的長生與方士,也都被我客客氣氣地請出了咸陽。我不愛方術,因為我自己就能未卜先知。至於項燕?……

他需要一位寬厚仁澤的君王。世人都需要。

而我正在一步一步地,實現這個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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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後世史載:始皇歿,公子扶蘇即位,李斯為相,外儒內法,寬厚仁澤,以善天下。

扶蘇歿,其子承帝位,休養生息,綿延六世耳。

至於扶蘇曾經看到的未來?……

唔,大約只有雲瑤才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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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夫人神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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