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二次同眠
“花府偌大的基業,難道要就此被花晏糟蹋盡嗎?”
“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花問棠!你甘心嗎?你願意嗎?你想讓你的父侯因為你的離開而死嗎?”
“只要你走,你就會後悔一輩子……”
雲霧繚繞的祠堂里,焚香裊裊,煙斜霧橫,花府列祖列宗的牌位每一個字都彷彿散發著陰暗壓抑的氣息。花詢跪在祠堂中,緊緊閉着雙眼,額頭已經密密麻麻滲出了汗水,薄如蟬翼的睫毛撲閃着,展翅欲飛。她跪得有些駝背,眉心緊鎖,靈台之中一片混沌。好似她真的聽見了嘈雜責罵的人聲在她耳邊迴響,汗水順着眉心滑落到眼角,她咬着牙止不住顫抖。
“可是……花解語她會死的。如果找不回仙軀,她會死的……”
“花解語與花府世代的基業相比,孰輕孰重?”
“你想清楚了,花解語不過是一個外人,你才是花府的繼承者,你有責任要擔當起重任……”
“一個女人而已,怎麼比得起你的父親?你想當個不孝女嗎?”
“花渡註定要死,仙軀豈是你那麼容易找回來的?你有那個能力嗎?”
“對付花晏你有辦法的……而花解語的事情你根本無能為力,你要選擇花渡,你就是花府覆滅的罪人……”
花詢跌坐在地上,滿臉蒼白,唇瓣失去了血色。她猛然張開眼,看着列祖列宗安靜的牌位,神色恍惚地扶額,心志不穩讓她看起來很是痛苦。她重新跪直身體,雙手合十乞求道:“花府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花詢求祖宗庇佑,求祖宗讓花解語再多一點時間,多一點點時間,讓我把父親安頓好,然後再想辦法去找回仙軀。”
她虔誠地看着牌位,咬着牙下定決心,叩首一拜。半晌,她才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走去。就在她踏出祠堂的一瞬間,擺放整齊的一整排神主牌統統像被人掃了下台,稀里嘩啦摔在地上,而花府先祖的牌位裂開了一個縫。
良久,花渡踏步進來,看到了一地的牌位,焚燒着的香也攔腰折斷,頓了頓,走了過去,拾起一塊木牌。她淡淡看了一眼,抬頭對着空無一人的祠堂冷笑:“你們當初敢受她一拜,現在怎麼突然惶恐了?我一個謫仙還受了重傷,即將魂飛魄散,你們眼看着似能與我抗衡,所以又想留下她?”
地上的牌位突然抖動了起來,然後又安靜了。
“我沒有要她赴死,也沒有要她為難。她本是花府的後代不錯,可是當年若非因為我,她也不會來花府。蓬萊三千仙,唯我獨犯天意被處罰。花常,你與你妹妹花裳都受過她的恩惠,要不是她,你們也不能異性封侯,現在想要奢望更多,未免太過貪心。”
花府祖先花常的牌位上那道裂痕像是刀疤一樣,劃破那金粉正字。
“我斷掉她的姻緣線,她毀去我半絲情根,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可能,你擔心什麼?”
牌位沒有動靜。花渡一揮袖子,勁風捲起牌位,回歸原來的位置。
“我不會讓她那麼快就回去的。三劫七難,還差好幾個檻。你們花府靠着她的恩澤才興盛百年,可是也終將結束了。天道輪迴,這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你要是散去你的意念,我自當留你們花府一絲生機。我知道花府大劫快到,為你們算的那一卦也要靈驗,但是問棠不會那麼輕易放任花府衰亡的。”把花常的牌位最後送到台上,花渡退了半步,鄭重道,“蓬萊花仙算的卦,沒有一卦不準。你知道的。”
她看了一眼,轉身走了。
暮色四合,拆開最後一包白色粉末,花渡倒入酒里,晃動了幾下,然後一飲而盡。這粉末與酒水似乎能讓她恢復不少氣力,花渡劃開口子,把蜘蛛引了出來,放進酒壺封住,恰巧聽到了外面敲門聲。
“進來。”把酒壺放到了柜子裏,花渡抹掉手腕的傷口,抬頭對門口道。
花詢提着一盞燈籠,走了進來,臉色不怎麼好看。之前花渡臉色蒼白,現在好多了,換花詢面無血色,倆人像是輪迴顛倒了似的。門被跟在她身後的鈴蘭關上了,花詢把燈籠吹滅,花渡接過來,看她解下斗篷才道:“你去哪裏了?”
“方才餵了父親葯,他安靜了些,我才回來。”花詢偷偷看了花渡一眼,似乎很怕她多想。
花渡點點頭:“我不過隨口一問罷了。”她眼尖地發現,花詢脖子上被掐的青痕還在,皺着眉勾起花詢的下頷,看了幾眼,“奇怪,怎麼不見消退?”
“許是退了些。但也沒有這麼快的,我們凡間的葯可比不得你們蓬萊。”花詢眯起眼睛笑,然後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愣了愣。
花渡早就知道花岸把身份告訴花詢了,她並不驚訝,只是感嘆道:“小心一些,喂葯的事情交給旁人去做。你要是傷着了,我又無法幫你,自然免不了心疼。”
“那有什麼?”花詢拉着她坐到桌邊,給她沏茶,看着滾燙的茶水飄出怡人的香味,花詢微微一笑,捧到花渡面前道,“小心燙。”
接過茶盞,花渡望着她,眸光閃動,含笑道:“你有事要求我?”
“嘖。”花詢苦着臉,哎呀一聲,“你能不能別一副我對你有所圖謀的樣子。我又不像表姐那樣,動不動給你找麻煩,你幹嘛呢?”
溫柔一笑,花渡低頭抿了一口茶水,點頭道:“既然無事,這麼晚了,你我身體都不怎麼好,還是請你早點回去休息罷。”
“別!”花詢急了,“外邊眼看着就要下雨啊,我現在從這裏趕回去說不定會被雨淋濕,我可沒有帶傘。”
“原來你是為了這個。”微微頷首,花渡起身從一旁角落裏取了一把紙傘,放在花詢面前,“不就是為了一把竹傘么?還需要淮安縣主對我獻殷勤?拿去便是。”
“……”花詢瞠目結舌。
“這把傘是你們花府的,物歸原主。外面還沒下雨,你不早些走,等會兒真下雨了怎麼辦?”
花詢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把傘扔到一邊,不滿道:“別說是一把破傘了,整個鏡花院水月樓都是我的,就是你這件房間都是我的。”她站起身走到床邊坐下,指着一半的床榻道,“這張床也是我的!”
“都是你的,你生什麼氣?”花渡戲謔道,“還你就是。那我走了。”
“誒誒誒——”花詢趕忙拉住花渡,撇了撇嘴道,“我只許你還我一半便是。”
“……你想睡這兒?”總算知道花詢的來意了,花渡睨了一眼抓着她袖子的人。
“……不成么?”硬着頭皮,花詢迎着她的目光。
花渡怔住,片刻才彎起唇角,輕聲道:“好。”
等到倆人躺到了一起,花詢才覺得兩個人睡可能不比一個人好……床榻剛好夠倆人容身,中間還能空出一個人來。這是那次午後,花詢同她第二次躺在一張床上。她不知不覺地有些緊張,總想着咽口水,又怕太大聲,她一動也不動僵硬地躺着。
跟塊木頭似的。
良久,花渡嘆了一聲,望着床頂道:“你是不是做惡夢不敢一人睡覺?”
“……笑話!我有什麼好不敢的。”被說中了心事,花詢悶聲辯解,臉卻略有些紅。
“那你……今夜怎麼突然想……”
花詢回過頭去,看着花渡在燈火下軟化的臉龐輪廓,不由把自己的心事說了出來:“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醫好父親,但我又怕……又怕我一眨眼,你就有一點危險,雖然你的身體似乎有所恢復,可是神仙的事情不好預料。我……我想守着你。”
她說得越來越輕,但花渡還是聽見了。花渡轉過臉,望着花詢精緻的眉眼,忽然發現,花詢年紀還未雙十,五官顯得很稚嫩。為了掩飾自己的失神,花渡笑了笑:“問棠多慮了。你與我心心相通,我有危險你必然能夠感知。”
花詢想到了什麼,明亮的眸光有些黯然。她委屈地道:“仙凡何來相通?解語若憑空消失,我卻一點知覺也沒有。不論如何,我就是要跟着你,瞧着你,守着你,我不能及時抽身去西川已經很是難過了,若不做些什麼,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自己。”
花渡靜靜地看着她,一聲嗟嘆,將她擁入懷裏,低聲道:“你叫我怎麼能捨得你。問棠,我想陪你一世,可我怕我時日無多。我會努力活着,儘力活着。”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花詢埋在她的胸口,哽咽道。
“你小時候可不愛哭,怎麼長大后越來越喜歡哭了?”花渡抿了抿唇道。
花詢抬起頭,板著臉。半天,她認真地道:“誰告訴你我哭了?而且我小時候……哦,對,我小時候說不定你是知道的。你是神仙嘛。”她心裏忽然起了疑慮,打量着花渡的臉,奇怪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有點眼熟。我是不是以前見過你?”
花渡不說話。
“在什麼地方……”花詢思索着,蹙眉着一臉百思不得其解。
花渡輕聲附在她耳邊道:“……許是,夢裏。”
不知為何,花詢一瞬間不敢呼吸,心臟撲騰得有些快,全身血液倒流衝上頭頂,臉紅得有些口乾舌燥。她感覺到花渡擁抱着她的溫度,恍恍惚惚間聞到了香味……花渡這是在做什麼?誘惑她,鼓勵她做什麼嗎?
花詢把自己的疑惑拋之腦後。